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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之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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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爱上了月亮的孩子。
2.
深夜里,月亮的白纱裙一下子吹进来,掠过我的桌面。
于是我偷偷地剪下了一块。
那么白,那么美。
捧在手心似乎要融化,赶紧挑一个透明的瓶子,我将一小块月光养在里面。
月亮好像没有发现。
之后它经过,依旧高傲地抬头,而我放在窗台的瓶子嗡嗡作响。
不不不,别走。
这是我的光。
3.
讨厌一个人走在漆黑的巷子,会很容易迷失方向,走到了无边的孤独里。
4.
晚上习惯喝一小杯酒,睡着就不怕黑。
我喜欢吃的东西很多,不知道瓶子里的月光喜欢什么。
它总是不说话,躺着静静思考。
“要留在我身边。”
用几乎胁迫的语气,假装我是个恶人。其实我很胆小,害怕它会逃跑。
后来它摇摇头。
简直高兴得要唱歌,它做出承诺了。
我有点兴奋到失眠。
5.
不开灯,窗帘合上,就没有劣质的光线刺进来。
我的瓶子在发光。
我的月光在歌唱。
6.
月亮是很高傲的生物,喜欢将孩子编织成长长的裙子,肆无忌惮地走着。
我听见它的喊声——
“看呐,我的孩子,多么无暇的孩子!”
那些不属于我。
只有眼前一小块月光,是没长大的孩子,嘀嘀咕咕要做梦。
啊啊,那就晚安。
一起睡吧。
7.
“所有的星云都在彼此远离,越来越远,越来越快。”
是一九二九年,哈勃看到的景象。
我不认识他,只是好像也看过这样的分离。
瓶子里的月光发出细碎的笑声,抖动着细长的手臂,敲打出一阵“砰砰”。
低下头,我从繁乱的星云之间回来了。它们都是一言不发,急匆匆走过我的身边,像是互相憎恨着。
大概以前的距离会很近很近,后来就推搡起来。
我说:“我绝不会厌倦你。”
月光悄悄缩起来,然后一缕缕白色升腾,掩住它的脸:“好。”
它有点害羞。
8.
平时,我会写日记。
白天,我的月光想要睡觉,乖乖躺在瓶底。
它要我把它塞到黑暗的柜子里。
我不肯,于是把窗帘都拉上,门也锁好,屋里一点点暗下来。
“舒服的,舒服的,一个好梦!”它说。
然后闭上眼睛。
我摸索着桌上的笔,在黑色的纸上写银色的字。
我那可爱的、沉静的月光,有个很美的名字。
不能说出来,写在我自己才能看的本子里,用月光的语言一笔一划。
藏好。
我的日记,从叽叽咕咕的鸟,到窸窸窣窣的野草,还有淅淅沥沥的雨声。
现在全都是月光。
9.
它在耍小脾气,大概是窗外的声响太过纷扰。
一边喊着,一边跳着。
“好吧。”我听见自己回答,“我们出去玩。”
10.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小偷。
有的伸手抓住漂浮的梦,有的窃取背后的翅膀,有的隐藏在影子里吞吃。
还有我,偷偷剪下月亮的孩子留在身边。
我担心会有和我一样的小偷,他们肯定也会觊觎我的月光。
它总是独一无二。
于是,我轻声念它的名字,让纤细的白色纠缠在脖子,嵌进皮肤的纹路里,沾上一点点艳红。
“回来再洗干净。”我安慰它。
这样就不会丢了。
11.
满地绽放的花朵啊,是女子的脚步踢踢踏踏。
我踩在石板路上,只拖出长长的黑色影子。
“嘻嘻嘻。”它挂在脖子上,使坏般捂住嘴。
对不起,没有花,我不能摘一朵当做礼物。
抬头,今晚月亮不在,街道上一连串的灯笼就像银河。
我不喜欢,也不讨厌。
熙熙攘攘的人,擦肩贴面,我尽量躲得远远。
热闹不属于我,孤独也嘲笑我,只有月光落在我的所在。
它是爱我的,我想。
“会有烟花吗?”它想起儿时的玩具,在天上钻过指缝的绚烂。
我指了指东南方:“看,快看。”
灯笼一个个被风吹起,周围开始昏暗,渐渐天边聚集起一大片亮点。
砰——
各种颜色,一瞬间流淌出来,从东南的天空那个炸开的小洞里。
我的月光张开手,摘下几颗湛蓝的宝石,小小的窝在手心。
“给,这是礼物。”它对我笑了笑。
我有点不知所措,接过来按在眼框里,里面的蓝色变得更深邃了。
“好喜欢。”还是它的指尖,抚摸我一抖一抖的睫毛。
原来它才是最厉害的小偷,把我的心偷走了。
12.
我的眼睛是大海的颜色,是宝石的颜色。
13.
我好奇地询问:“一共有多少个月亮的孩子啊?”
它思索了一会,告诉我:
“三分之一年里,有九亿六千二百五十万被孕育出来;
三分之一年里,有九亿六千二百五十万在夜里诞生;
三分之一年里,有九亿六千二百五十万织成了裙子;
最后一天,有九亿六千二百五十万离开了,消散在宇宙遥远的四周。”
我托着腮,盯着掰手指数数的月光:“它们都像你一样可爱吗?”
它不说话。
但是我趴在枕头上装睡的时候,它从瓶子里溜出来,亲了一口在我的额头上。
凉凉的。
14.
瓶子太小,房子太小。
我的月光长大了。
“我们搬家吧。”
15.
山里的小木屋是遗产,我在没见过面的父母那里得来的。
枝桠上坐着月光,它轻声哼起不知名的乐曲,一树叶子沉醉地飘下。
簌簌,簌簌。
我一边擦着沾满灰尘的家具,一边望向窗外,一只松鼠傻乎乎地与我对视。
“喔喔。”我的月光突然钻进来,揪了一把松鼠黄棕色的大尾巴,弄得满屋子吱吱呀呀,连木床都跟着一起叫喊。
我走过去,赶走了炸毛的松鼠,在月光的手心亲一口:“乖,别搞坏了屋子。”
不不不,它猛地摇头,拉起我的手往外走。
于是我也坐在枝桠上,从上空垂下月亮被切割成一丝丝的白纱,拂过脸庞痒痒的。
“教我唱那首歌吧。”我半眯着眼。
它直起身,轻轻含住我的嘴唇,微凉的呼吸夹杂夜风吹过来。有些湿滑的舌头,一下下拨动我的,喉咙就发出咿咿呀呀的响声。
“错了,这样发音。”它舔一舔我的上颚,纠正我的口腔动作。左边,右边,从牙齿缝隙冒出来气泡咕嘟嘟。
好难。
我还是没学会,月光的语言就在脑海里打转,可是我发不出准确的调子。有些挫败地低下头,指尖在大腿划动试图捕捉溜走的音符。
它在一旁又唱起来,泉水流过石头,不小心驻足认真听着。连风都闭上嘴巴,生怕被比下去。
啪啪啪。
我开心地鼓掌,真好听,真好听。
很快不能说话,我的声音被它吃掉,化作歌曲里细碎的呜咽。彼此的气息跳起舞,它的眼睛,我的眼睛,白色和蓝色融化了。
风又趁机响起来。
16.
“唱的什么意思呢?”我问。
我的月光像诗人一样:“唱那些流动的星星,唱高傲的月亮,唱哭泣要摇篮的夜晚,唱沉睡的黑洞。”
“那我呢,那你呢?”
“在啊,在围观的星星面前,在月亮的裙摆底下,在夜晚的眼泪淌出一片海里,在黑洞梦话的句尾。”它温柔地看着我。
“我们在做什么啊?”我好奇地睁大眼睛。
“我包裹着你,你在我的怀里。”它的胸口一起一伏,就像有心跳那样。
手臂环住我的腰。
就是这样,就是这样。
17.
我从来没有这么靠近别人。
它从来没有和别的月光说话。
我们合起来,刚刚好。
18.
剪刀插在花瓶里,荠草花长在门口的低地里。
我的月光蹲在泉水前,一动不动。白色的皮肤,白色的眼睛,白色的长发变成小鱼游动。
“可不能让它们溜走。”我站在一边,抓住湿漉漉的一条,很快干透了躺在指缝里。
它抬手扎起来,所有的鱼都消失了。
回到屋里,我拿出剪刀,上下比划起来:“长一点,短一点?”
乖乖窝在椅子上,我的月光抱住膝盖,歪着头晃一晃,任由披散的头发铺满地板:“短到像绽放那样短。”
好,我一点点剪下,无数死去的小鱼化成烟雾,醉醺醺的味道充斥在屋子里。
只有一朵花开放那么短。
“我也要帮你。”它弯弯嘴角,衣角在走动之间染上香味。剪刀咔擦咔擦,黑色滴答滴答,屋子里的木地板长出细细长长的蘑菇。
我伸手摸摸,指头陷进柔软的发丝里,还有些长。
它满意地笑了,随手将剪刀摆出大大咧咧的样子扔在桌上:“我喜欢这个样子的你。”
那好,那好。
花瓶里空荡荡,看起来很孤独,我出门摘了一大捧热烈的荠草花来装点。
19.
“为你献上一切。”
20.
那只捣乱的松鼠带着孩子来了。
我的月光对着它们呲牙咧嘴,不肯腾出窗台的位置。
“我去找点吃的。”我打开柜子,里面的袋子里有上个秋天采集的坚果。月光不爱吃这个,因为咸咸的。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个。
我按照大小,分了敲破壳的果仁,然后松鼠们就抱起来啃啃,许多碎屑从门牙空隙掉出来。
我的月光皱起眉头,似乎不愿意让它们再多吃,咬住我手指头把平日不爱吃的东西抢过去:“够了,够了。”
撒娇呢。
我露出微笑,揉揉肩窝上的脑袋:“你看,这些是小孩子,就像那个时候没长大的你。”
的确啊,两只大松鼠的尾巴后面,跟着三只没长大的小家伙,调皮地打闹起来,争抢碎落的果仁。
“别急,都有。”我又掏出来一把,大拇指和食指捏碎了硬壳,油滋滋的肉露出来,散发熟透的气味。
然而还是被抢走了,松鼠们不满地叫着,大尾巴一甩一甩。
“哼。”背后的月光摆摆手,吓得松鼠们乱窜,很快消失在山林里。
我无奈地摇头。
21.
就算变成松鼠,我们都是雄性。
不会有像月光一样白的孩子。
真可惜。
22.
我在写日记,月光在吃蛋糕,偶尔亲吻的时候会变得太甜。
23.
大雨,虫子藏进树洞,水滴在屋檐滚动玩游戏。
皮肤凉凉的,和月光的好像。
无所事事,也不能出门去,山林里别的生物都昏昏欲睡。
那就来比一比长高了多少,背靠背,脚跟对脚跟。压下蓬松的头发,结果是很明显的,即使我偷偷踮了脚尖。
它转过身,拍拍我的头顶,笑眯眯地俯视,像是炫耀自己的高度。
啊啊,我要生气了。
“烧一壶水吧。”它到屋檐下拿起木桶,走过来放在炉火旁,然后躲得远远。
它不喜欢太热的地方。
杯子里慢慢注进滚烫的茶,等一会,等香气呼啦啦跑开,我才捧起来喝一口。对面坐着的月光小心碰一碰,随即吐出舌头。
“凉一凉。”我有些幸灾乐祸。
它凑过来,把烫红的舌尖塞进我嘴里,堵住了戏谑的笑意。
猝不及防。
这样反而更热了啊,我的笨蛋月光。
24.
我深深爱上只属于我的月光。
25.
拥抱的时候,胸口紧贴胸口,嘴唇覆盖嘴唇。
在门口,在墙壁,在无人的山林。
夜深了,它把我摁在床上,紧紧抱着我。
“我们来玩新游戏吧。”我听到它低沉的声音,就在耳边变得濡湿。
啊,原来是个我们都没有尝试过的新奇事情,互相都是第一次光裸地纠缠在一起。白色的,淡肉色的,柔软的,坚韧的。
“呼……”我大口喘气,因为会疼,不自觉颤抖起来,毛绒绒的被子搅成一团。
我的月光正在慢慢侵入,太美妙,太入迷,仔仔细细研究身体的秘密。就像所有的愉悦,温柔地漫上,悄悄地退去,是潮水一样。
只是紧紧相连。
各种杂乱无章的念头,各种敏感的触碰,就在痛苦袭来之后笼罩着我,宛如我的月光将我纳入怀中。
逐渐深入,直到最里面藏起来的开关被打开。
“找到了。”它对着我微笑,掐着我的腰不让我逃跑:“很快就不会疼了,大概。”
还能有什么办法?
我只是闭上眼睛,有些浑浊而急促的呼吸漏出来,逼迫我快快放松,毫不羞耻地敞开身体。
听到了会脸红的声音,很神奇,身体里的钝痛好像离开了,取而代之是从没体验过的酥软。
我记得书里写过,触电的时候会麻麻的,也许就是这种感觉。
我的月光还是一直在动,很激烈,在我的皮肤留下痕迹。
它想要榨干我吗?
像夏天杯子里的西瓜汁,是把果肉放进盅里用小杵慢慢研磨,将艳色的汁液挤压出来。
我说不出话,这次的声音没有被吃掉,而是支离破碎,是七零八落的花枝堵住喉管一样,只有微弱的、温热的呜咽。
很久,很久。
最后我大概晕厥过去,在不住的痉挛里,那些冰冷又炽热、洁白又黏腻的液体,全部灌进身体,再一点点流走。
“我爱你。”
是彼此的爱语。
26.
乐此不疲。
作者有话要说: 大概是个童话,突发奇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