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晋谢安传》尹玲娜

18、方外司马（上）

　　（谢）奕与桓温善，温辟为安西司马，犹推布衣好。在温坐，岸帻笑咏，无异常日。桓温曰：“我方外司马。”奕每因酒，无复朝廷礼，尝逼温饮，温走入南康主门避之。奕遂携酒就听事，引温一兵帅共饮，曰：“失一老兵，得一老兵，亦何所怪。”温不之责。

　　——《晋书·谢奕传·列传第四十九》

　　桓温之妻，南康长公主司马兴男乃晋明帝司马绍嫡长女，为明帝庾皇后所出。当今皇上司马聃见了她也要叫她一声姑母。

　　司马兴男自幼性情刚烈直爽，勇力过人，不似寻常女子，故颇得明帝司马绍爱赏。长成后下嫁桓温，脾性一如既往，并未因嫁为人妇而稍有收敛，即便是威猛如桓温，见了她也难免忌惮三分。

　　桓温因为怕她，所以总躲着她，平日时常领兵作战，东奔西走便罢，若是打完仗回来，也是窝在自己的书房里，或与郗超二人商议军务，鲜少会去长公主处，夫妻二人一年到头实在也见不上几面。

　　只不过今日情况有变，桓温逼不得已，不得不硬着头皮先去长公主屋里‘避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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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桓温悄悄溜进长公主屋中时，司马兴男正在屋内打扫。倏地见一个大活人突然窜进来不禁吓了一大跳，抡起扫帚就是一阵猛打。

　　桓温忙抓住她的扫帚：“莫打莫打！是我！”

　　司马兴男见是桓温，又惊又喜：“元子？！”

　　桓温顺势自司马兴男手中拿过扫帚：“这洒扫屋子的活怎能劳公主亲自动手？府里的下人都去哪了？一会我定把他们叫来好好训一顿！”

　　不料，司马兴男却又不乐意的一把夺回扫帚：“卿错怪他们了，是我自己想动手做些杂事，否则整日待在这屋子里无所事事，闷都快闷死了！”

　　桓温一愣，

　　“公主怎会无所事事？我上个月不是刚从宫里请了教习女红的嬷嬷来陪公主解闷吗？”

　　司马兴男一听桓温提起宫里那嬷嬷便气不打一处来：

　　“卿这老奴还有脸说！明知我不喜欢那些穿针引线的玩意，还偏给我找来那么个的老嬷嬷整天在我耳边唠叨，烦都烦死了！”

　　说着，走到床边，拾起一个绣得歪七扭八的牡丹花鞋垫扔给桓温看。

　　桓温苦笑着瞥一眼，心道怕是自己绣一个都要比她这个强，口中却道：

　　“好好好，公主别生气，公主既不喜欢，我明日就让那嬷嬷卷铺盖走人！只是……公主既不愿学女红，又不愿学书画，那到底想学些什么？”

　　司马兴男歪着头想了一会，忽地眼睛一亮：“骑射！”

　　“骑射？！”司马兴男话音刚落，桓温忙把头摇得拨浪鼓似的：“不行不行这可不行！”

　　“为何不行？！卿能学骑射我就不能学？卿瞧我不起？！”

　　“长公主殿下！我的祖宗！我哪敢瞧不起公主啊！不是我不是不让公主学，只是这学骑射哪有不摔马的？我桓温是粗人，摔个三两下，受点伤流点血那都不打紧，可公主是金枝玉叶，若是摔出个三长两短，到时陛下问起罪来，叫我如何交代？”

　　“哼，”司马兴男大不悦：“我就知道卿不过是怕陛下怪罪，哪是真心关心我！”

　　桓温的额角都急出了汗：“公主这是什么话，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

　　桓温口拙，正不知如何解释才能让司马道福舒心，谢奕的声音恰于此时在门外响起：

　　“桓温老贼！快滚滚……滚……出来！喝…………喝酒！”

　　司马兴男侧耳听罢，转而斜睨桓温，一笑：“哦，我说呢！难怪卿今日会太阳打西边出来的突然跑到我这来，原来都是为了躲那个狂司马啊！”

　　“不……不……不是不是……我是想来看看公主……是想来看看公主的……”桓温虽连连否认，可是听着谢奕的声音渐近，又吓得不禁躲进了帷帐后面。

　　司马兴男看他那副模样直有些忍俊不禁，一腔嗔怨也在不觉间化作了几声爽朗的大笑：“老奴，别躲了！他没胆进来的！”

　　桓温缩着脑袋应着，却仍不敢出来，时不时拨开帷帐朝门外偷偷张望。

　　未消片刻，谢奕的声音果然远了。

　　谢奕知道司马兴男不好惹，得知桓温躲进了她屋里，索性原路折返，沿途随手捉来一个桓温的府兵，与他二人就地畅饮起来，放声道：

　　“失一老兵，得一老兵，亦何所怪？”

　　桓温军府中的人都见惯了谢奕的口无遮拦，桓温也对他颇为宽纵，有些话换作旁人说来极可能会掉脑袋，可若从他口中说出来，桓温却从不会追究，顶多皱皱眉头便了。

　　所以无论他说出多么放肆无礼的话，旁人也都见怪不怪了。

　　未几，外面终于彻底安静了，桓温这才松了一口气，从帷帐后面走出来。

　　司马兴男见状乐道：“看来我改日还得去谢谢那个谢奕呢！”

　　桓温一愣：“为……为何？”

　　司马兴男含情脉脉的望着桓温：“若无他这个狂司马，我真不知几时才有机会见上卿一面呢！”

　　桓温擦了额头上的汗，局促的笑笑，作势要走。

　　可司马兴男哪肯这么轻易放走他，便拉住他：

　　“折腾了大半晌，也该饿了吧？坐着等会，我去厨房给卿做点吃的，最近新学的手艺，卿一定得尝尝……”

　　司马兴男曾把巴豆当栗子，让半个军府的人拉了近一个月的肚子。

　　桓温此时一听司马兴男又要下厨，心有余悸，唯恐避之不及，可又不敢说出，一张笑脸比哭还难看：

　　“好，好啊，新手艺……那我可得尝尝，得尝尝……”

　　司马兴男以为桓温当真期待他的新手艺，遂系上攀膊，带好围裙，兴致勃勃的赶去厨房，正打算大显身手。

　　哪知，却发现厨房门外聚集着一小群婢女，正凑在一起交头接耳，指指点点。

　　司马兴男好奇心重，顿时起了玩心，于是放慢脚步，猫进一根大梁柱后面躲起来，偷听她们议论。

　　这时，只听一个婢女道：“姐姐可知那女子是何来历？”

　　“听说是成国国主李势的妹妹，是当年大将军平蜀之后顺带娶回来的！”另一个道。

　　“娶回来？若是明媒正娶，我们怎会全不知情？”

　　“妹妹又犯傻，大将军哪敢明媒正娶？他若真敲锣打鼓的娶个妾室回来，我们长公主殿下岂不要把屋顶都掀了？”

　　“这倒也真是！不过若是那时候娶回来的，距今也有六七年了吧！”

　　“可不是吗，大将军藏得可真好，这么一个大活人藏在军府里愣是六七年都没人发现！”

　　“那姐姐是何时发现的？”

　　“我也是昨个才发现的。昨儿个晚上天色已经很晚了，大将军忽然让我去备些饭菜送去后院斋房。还特意嘱咐我不要进屋，把饭菜搁在斋房门口就成。我一听心里头就犯嘀咕了，这后院斋房不是空置了许久吗？里面半个人影也无，这大晚上的把饭菜送去那里做什么呀？这么一想，我就多留了个心眼。那晚，我把饭菜放到斋房门外之后就悄悄躲进旁边的小竹林里偷看，我想看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结果大伙猜怎么着？”

　　一众婢女不约而同的屏住了呼吸，只听那说话的婢女忽然间阴森森道：“我看见有一个女子，在我放下饭菜后不久，飘飘忽忽的从斋房里出来，把饭菜给端进去了！”

　　婢女们听罢，尖着嗓子大叫起来，其中一个稍理智些的忍不住问：“姐姐可看清了那个女子的长相？”

　　说话的婢女想了想，道：“当时天黑，我借着月光只看了个大概，那女子乌发白面，纤纤弱质，看样子倒像是个美人呢！”

　　“照这么说，我们大将军原来是学孝武皇帝，在后院斋房里来了个金屋藏娇啊！”

　　众婢女“咯咯”的笑成一片，谁知此时，平地忽然炸起惊雷。只听一声怒喝：

　　“谁金屋藏娇呢？藏哪儿了？！”

　　司马兴男这一声呵斥，差点将众婢女的胆都吓破了。一个个赶紧低头，不敢再多吭一声。

　　“问卿等话呢！卿等刚才说什么金屋藏娇？什么美人？桓温那老奴到底背着我把美人藏哪了？快说！”

　　“公主……奴婢们不敢说，奴婢们若是说了……是要掉脑袋的！”一个婢女战战兢兢道。

　　“知道会掉脑袋卿等早干什么去了？说！若再不说我现在就让卿等脑袋搬家！”

　　这时，有一个婢女挺身而出，

　　“公主，奴婢愿意说！”

　　司马兴男上下打量她片刻，倒欣赏她的勇气，问：“卿叫什么名字？”

　　“奴婢叫月霞。”

　　“好，月霞。说！”

　　“大将军瞒着公主在后院的斋房里藏了一个美人，奴婢们也是昨日才知道的，奴婢们方才是在为公主鸣不平呢。”

　　只这一句，司马兴男便看出了月霞的机灵，司马兴男若有所思，转而对月霞道：“卿去厨房给我拿两把菜刀来。”

　　一听要拿菜刀，婢女们全都大惊失色，唯霞仍旧面色不改，利落的去厨房取了两把寒光闪闪的菜刀出来交给司马兴男。

　　司马兴男手握菜刀杀气腾腾：“我们现在就去找那个来历不明的狐狸精算账去！”

　　众人一听，这还了得，这菜刀是专门剁牛骨用的，刃口锋利非常，这一刀下去还不得闹出人命？于是纷纷上前哭求阻拦。

　　司马兴男火气上头，哪吃她们这一套？随脚踹开几个跪挡在前面的，又挥刀吓退了几个追在后面的，气势汹汹便向后院斋房杀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