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弯》重迟

64、第六十四章

　　第六十四章
　　景行买好回国机票的当天早上，他陪着何诵上了两节课，他英文本来就十分一般，听英文的高能物理课更是头疼得要爆炸。何诵倒是乖乖巧巧地坐在前面时不时还在本子上写写画画，景行老怀宽慰，等到课间休息的时候他翻何诵的笔记，里面画满了小人，一句正经笔记没有。
　　景行叹口气。
　　何诵为自己的不上进稍做辩解，“我试着努力过的，但是你知道吗，教授总用一堆我不懂的概念来解释一个我原本就不懂的概念，我感觉我就是一团浆糊。”
　　“你就不能跟你的教授说吗？这是白耗时间。”
　　“教授是有光的学弟，至今有光让他往西他绝不往东，他倒是真的不想教我，但也不敢不教我。”
　　早上的课程结束了，收获了一大堆的作业，何诵拽着景行的手，“陪我上自习。”景行揉他的发，“不，今天下午你陪我去一个地方。”

　　吴樾安眠在一片开满花朵的墓园，小小的墓碑上写着一句墓志铭“我们的小王子回到了自己的星球。”
　　何诵蹲下来摸着墓碑上的铭刻，沉默着一遍遍抚摸着冰冷的石碑，眼神渐暗淡着迷。景行心里骤然冰冷，何诵对吴樾的爱恋远比他想象得深刻。
　　因为蹲了很久，何诵站起来的时候有些踉跄，景行扶他一把，何诵顺势地拉上景行的手，景行一怔，何诵拉着他的手摇了摇，“我希望他看到我现在真得过得很好，有了很好的男朋友。你想要来看他，是不是也想告诉他这件事？”
　　“不是，我…不是想告诉他这个，我是想告诉他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情敌，我也会努力做一个真正的好的男朋友，配得上你，配得上成为他的情敌。”
　　他怎么敢欺骗吴樾呢？
　　十六岁的何诵才叫过得很好呐。演着自己喜欢的戏，处女作就拿含金量极高的影帝，少年得意前程远大。跟着一个自己喜欢全家人也喜欢的善良又温柔的男孩子谈着恋爱，要风得风无虑无忧。哪像现在？艰难得学着完全用不着的物理，明天他不成器的恋人就要离开他拍垃圾破烂电视剧。
　　何诵垂下头，良久，笑了，他定定地看向墓碑，云起没有欺骗我，他曾经那样笃定地跟我说过：The sun will shine us again.

　　晚上景有光拎着何诵去找教授谈论即将到来的期末考试，何诵怎么样才能不挂掉的问题，剩徐云起和景行在家，徐云起高高兴兴地拽着景行打游戏，景行陪着岳父打了个把小时，把他哄得高高兴兴的，还是没忍住问，“徐叔，吴樾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啊。”
　　徐云起想到吴樾是百分之一百的可惜，这个孩子的离开改变了很多人的人生轨迹，“他是吴丞的儿子，老吴他太太是我小学妹，原来被确诊不能生育，他们夫妻这辈子都没想到能有个孩子。我还记得二十多年前他们来家里吃饭，有光还没来得及往柠檬水里加蜂蜜，学妹就咕咚咕咚地喝了一满杯，我尝了一口就酸得灵魂颤抖，我是知道她不孕的，担心她的肠胃出什么问题，她太嗜酸了，结果没想到他们有了吴樾。”
　　吴樾在一个满是爱的家庭里长大，正直善良，豁达明快，最讨人喜欢的还是他承继了父亲的智商，是个货真价实的天才。
　　“有光那帮人对孩子真是寄予厚望，但凡有孩子的，幼教都直接上高等数学量子物理，说来也奇怪，他们那群学霸生的孩子一个比一个渣，小诵都不能算里面学习差的。就只有一个吴樾很出挑。他和小诵从小就一起在一所私立学校读书，偶尔有光去给孩子开一次家长会，心态都会很失衡，跟我讲说货比货得扔。最巧得是，虽然吴丞是搞物理的，但是吴樾化学学得却十分出色，他在学校有两个外号，一个是sunshine，另一个是化学家。
　　有光很欣赏他，甚至很喜爱他。”
　　景行从来没有得到过景有光的认可，听到这里已经吞了一整颗柠檬了，好在徐云起很快告诉他 “吴樾真是人人爱，就只有小诵从小就跟他不对付。”
　　何诵开始对吴樾并不友好。
　　何诵监护人们对何诵的爱很大程度上是基于他的父亲，他们对他寄予厚望，殷切期望何诵能够站在他父亲的肩膀上在化学史上有所作为。可惜，何诵一生中从没有配平过一个化学方程式。他意识到在大多数人眼里他父亲的儿子应该是吴樾那样的，所以一度对他满是敌意。
　　可是吴樾真得太温柔了，无论他对他什么态度，他看他的时候都眼含笑意。何诵是得到过爱的，他能分辨出笑意里的温情和欢喜，里面甚至是有一点点溺爱。
　　他跟吴樾黏黏糊糊的暧昧被家长们发现以后，他的父亲们老怀宽慰，终于不再勉强他继续搞科研。何诵自己化学学得不行，找个学得行的男朋友，也算能够告慰何爻的在天之灵。他们终于舍得放他去做他自己真正喜欢的事情。
　　Oscar恨不能把全世界的好剧本捧到他跟前来，何诵一眼挑中了《合约S》。他的戏份杀青那天，吴樾翘课在机场等他，何诵很讶异，”好学生怎么翘课了？”
　　吴樾自然地牵过他的手，“好学生也是要谈恋爱的。”

　　他们的爱情是春天第一朵绽放迎春花花瓣上的露水，清澈、纯洁、纤尘不染。
　　可是也短暂。
　　吴樾死得太突然了。
　　以至于徐云起接到这个电话以后跟景有光说了句，“你在说什么胡话，我不信，我先挂了。”徐云起挂断电话以后继续看他的电影，大约又看了半个小时他好像才真得反应过来景有光刚刚说了什么，泪流满面。
　　吴樾死了以后，何诵的抑郁症复发，这一次的抑郁来势汹汹，他对于没有接上吴樾的最后的一通电话难以释怀。打完比赛的少年身披阳光，给在千里之外的准备加冕影帝的心上人打一个电话，电话响到第三声的时候他永远得倒下了。
　　说好要说一辈子我爱你的，最后就只说了一百零三个。

　　徐云起讲完这个故事，自己都觉得怅然若失，“吴樾的事情给吴丞和学妹的打击十分大，他们埋葬好儿子以后跟我们告了别，没人知道他们现在去了哪里。你知道吴丞是多么有前途的物理学家吗？可是现在没人知道他在干什么。”
　　景行沉默。
　　不知道吴丞勾起了徐云起其他的什么记忆，徐云起喃喃自语，“人在面对非常大的痛苦的时候就是想一走了之，好像走了就能把伤心都留在原地一样。所以，走也就走了吧，走了也好，没有消息不代表就是坏消息，走了也好。”
　　徐云起想起再也没见过的张宴，那封不知道寄往何处的信他写了二十多年。徐云起的怅惘感染了景行，他低下头去，抠拖鞋上的毛球。
　　徐云起从情绪里出来的时候，景行还是沮丧，徐云起摸摸景行的肩膀，“景行，你没必要为吴樾跟自己、跟小诵过不去，那是小诵的过去。紧抓着过去不放的人是不会有未来的。”

　　两个人就一直窝在客厅谈心，谈着谈着徐云起躺在沙发上眯着了，景行给他盖了床薄被，自己坐在地毯上读着即将要开拍的新剧本。景有光带着他兴高采烈不成器的完犊子玩意儿儿子回到家的时候就看到这样温情的一面。
　　景行看到人回来立正站好，景有光示意他噤声，轻手轻脚地挪到沙发前，细细看了看云起，不知道他梦到什么眉头微皱有些不开心，景有光没忍住探手抚他的眉头。徐云起睁开眼，还迷糊着看到有光的脸惯性地扬个笑脸，这一笑有光心软如泥跟着一起笑了。
　　景行看着这样的景有光仿佛穿越。
　　但是很快准备带徐云起一起去睡觉的景有光看到杵在一边跟块儿木头一样的景行，给了个着实反感和嫌弃的眼神，让景行深切意识到景有光还是那个景有光。
　　景行和何诵乖巧地目送两个领导上楼休息。
　　景行终于有精力看满脸写着“咱们老百姓今儿个儿真高兴”的何诵，“怎么了，诵？”
　　何诵整个人兴奋地要飞起来，甚至也算是飞起来了，他扑到景行怀里，“有光光终于想通要放弃我了哈哈哈，我没学上了哈哈哈哈，终于可以和爱因斯坦海森堡狄拉克薛定谔普朗克费曼说再见了！这么多年了，他们终于放弃扶我这摊烂泥上墙啦哈哈哈哈真得呜呜呜呜呜。”说着说着何诵竟抱着景行哭起来，景行惊慌，“没事儿呜呜呜呜呜就是太开心了，跟做梦一样，再也不用学习了我真得高兴呜呜呜呜呜。”
　　景行看他又哭又笑的，心里道真跟个小孩子一样，是全天下最可爱最真诚最美好的小孩子。
　　景有光在楼上感觉到何诵要掀翻天花板的兴奋，恨得咬牙切齿，何诵真是天下最蠢货最欠揍最不可爱的小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