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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短篇四/春如旧【古代AU】 ...

  •   青山翠微,春草碧色,正道是水乡旖旎,酥了杏蕊,软了柳腰。
      陈深白衣宽袂,青罗素带,站在白马渡口,等着一支长蒿划过清波荡漾,划来他等了三年又三年的不归人。
      “阿深,还在等你大哥呢?”
      赤着上身的男子是个豪爽汉子,可也粗中有细。他知道陈深比较讲究,是故抹去手心湿答答的汗后,他才小心翼翼地从一大叠书信里抽出了一封。
      “喏,这是毕大哥这个月从上京寄来的。”
      陈深敛下眸子接过,低低谢了声。
      这六年,他早就习惯了。
      习惯在这个老渡口等一个人。
      等一个,可能永远也不会回来的人。
      当年,毕忠良挑灯苦读,把四书五经看遍,夜里缱绻,情深处道待我功成名就衣锦还乡,便把你接到上京,玉粒金莼,象箸犀杯,裂帛撕缯,千金裘、五花马,浮生为欢,一世荣华。
      露湿桃蕊,薄汗微浸,红烛纱帐,春吟细细。
      耳鬓厮磨中,他只应了句。
      我只要你回来。

      贫贱之交,糟糠之妻。
      不望富贵,只望不负。

      可哪想到。
      那时,他们鸾俦燕尔,如胶似漆。
      今日,凤尾森森,苦竹孤冷。

      从惊蛰到谷雨,从芒种到白露,从霜降到大雪。
      周而复始,循环无止。

      他守着诺言,守着一大叠书信,守着他说过的,“来年春天,我回来接你。”

      他一人,等了他六年。
      整整一百四十个四时节。

      渡口上的人渐渐散了,就像江上模糊了远黛的白茫雾气。
      陈深别过那二宝哥,回到自己家徒四壁的居所。
      从半月一封,到一月一封,又到现在的两月一封,信上只不过寥寥数语。
      毕忠良说自己现在依旧是翰林学士,虽官品不大,但在上京享誉盛名,桃林诗会,曲水流觞,府邸投壶,结交甚好。
      信尾草草落了一语,待来年春天白龙渡的桃花开了,我便回来接你。
      陈深仔仔细细地看了每一字,眼内痴情纵深,如涓涓暗流。
      嗤啦的烛火被风吹得摇晃隐灭,被拉长的影子倒映上案桌,衬得那人闭阖的眼角,煞是悲凉。
      陈深把信贴合上胸口,喃喃说着。
      好,我等你。等来年春天。等来年的来年。
      所有的失望与怨恨早在长久的年岁里被风干。
      除了等待,他一无所有。

      刘二宝常年行船于白龙渡与上京之间,不时会给陈深带回什么新消息。
      什么毕忠良穿的交衽官服多气派,什么上京处处是鲜衣怒马锦衣玉食,让人一去就想抛了故乡。
      陈深一直静静地,听他说。
      说毕忠良枕在温柔乡里,夜夜宿在明月楼。
      说毕忠良身边不时有些新宠,男男女女,形形色色,肤如凝脂,发如雾云,衣工罗绡,纤带镶玉,正是寻欢作乐,奢华风流。
      陈深捏着袖口,每次都强忍着面不改色地听了下去。
      刘二宝只道二人是寻常兄弟,并不想太多。
      末了他还会抬眼问一句,“阿深啊,你羡不?”
      是个男人,自然都会崇往那般醉生梦死的快活。
      陈深恍惚着,只有那瘦削的手指颤颤巍巍地依旧死死扣着袖口,留下弯弯一道痕,无形中蔓延上胸口。
      “羡……自然是羡的。”
      羡他身边之人,能倚在他怀里,抛珠弃玉,裂帛撕缯,享有那人曾许诺于他的海誓山盟,还有情意缱绻如水悠悠。
      而他守在这里。
      空空如也地守在这里。
      看春花开又落,秋风吹着那夏月走,冬雪纷纷又是一年,等到雪漫了眉头。
      春天过后还是春天。
      他望着春天走过,自己却停留在了永久的冬天。
      明知那人不会回来,明知那人另有新欢,可他还是等了下去。

      眨眼间,是谁低头泪湿衣袖。

      第七年的春天,桃花开得很艳。
      陈深特意换了身新衣裳,在渡口上等他的良人回来。
      归乡的人里没有衣锦峨冠,也没有像那人的款款温柔。
      他在渡口上徘徊了许久,等到天色黑了下来,等到钩月沉入暗江,等到周围响起了凄凉孤苦的虫鸣,他才踉踉跄跄地回了去。
      回去的路上途径一处坟地,离他草屋很近。
      红灯笼隐照下,写着三字,未亡人。
      鲜红欲滴,触目惊心。
      陈深倏地收了手,急急又向前赶去。

      第八年的春天,桃花颜色转浅。
      陈深在旧衣裳和新衣裳里犹疑着,到底还是换了早已不新的新衣裳。
      渡口上有人调笑,又在等你大哥啊?
      陈深怔怔地望着东流无歇的西江,反应过来后低低嗯了声。
      不知是谁低声咕哝了句这都快成守身的弃妇了,陈深听得入耳,却也不恼,就坐在石板上,等着船行来又行过。
      天光悠悠,又是一寸寸地欹斜,斜到昏昧不明的暧暧江面。
      隔壁接到老爹的阿碧看了他一眼,迟疑着走到他面前,“深哥,不如你跟我们一道回去吧?”
      他最后望了一眼迷蒙暗沉的江水,眼眸似醉了酒。
      好。
      他转过身,收阖起所有悲喜跌宕。
      回去路上,桃花落了两三枝。
      阿深啊,这是我给你酿的桃花酒。
      昔日种种,终是似水无痕。

      第九年的春天,桃花已显颓势,落了些许。
      陈深这次衣着如常,一身素衣,没什么新鲜花样,免得最后空回时太过悲凉。
      二宝哥说毕忠良成亲了,对方是个大户小姐,生得冰肌玉骨,桃李敷面,一手葱葱玉指撩得人忠良柔成一汪春水,吴侬软语巧笑倩兮软糯得让人不知今朝何夕。
      陈深低头,从清江里看到自己早就不再青春年少细皮嫩肉的模样。
      三年恩爱,九年守候。
      当日夜下低回的浓情蜜意,终究被葬在夜色里,寻不得痕迹。

      这一年,毕忠良只寄回了四封信。
      第一封:甚好,勿念。
      第二封:忙,勿念。
      第三封:想你,勿念。
      第四封:春如旧否?
      陈深终究还是颤抖着提起笔,不死心地给他回了信。
      “东风恶,庭花落,欢情薄。旧欢雨散,余情云薄。青梅苦酒,九年入喉!
      春如旧,人似旧否?明月在、红杏招袖正温柔。年年空缱绻,莫问桃花瘦!”

      写完后,他方觉喉间黏黏腻腻的,似有什么东西从心头涌上喉口,淤成了吐也吐不出咽也咽不下的血。
      那一夜,烛灯哭声如咽。

      第十年的春天,桃花败了,只三三两两开了几枝。
      陈深没再去渡口。
      他知道,那人是不会回来了。
      二宝哥说,毕忠良抱了个大胖小子,笑得褶子都快皱成一朵花。
      陈深掩袖咳了咳,默不作声。
      刘二宝最后叫住了他,“哎阿深,下回你还要不要我带消息呐!”
      陈深看了抛付年华却落得今日衰残的桃树一眼,最后无言地摇了摇头。
      回去路上,有人飞扑过来牵住他的手。
      “阿爹,你等来爹爹了吗?”
      “不等了。”
      “为什么啊?”
      “……三六。”
      “恩?”
      “你爹爹娶新娘子了。”
      “什么是新娘子呀?”
      “就是会给你生娃,会一辈子守着你的人。”
      “那阿爹你也是新娘子吗?”

      陈深抬头,天杪白云渺渺幽幽,千丝万缕如在心头。
      他慢慢摇了摇头,声音轻得被风盖了过去。
      “我不是。因为阿爹……再也没要等的人了。”

      史有记载,嘉彝末年,权臣专政,官场黑暗,李默群恃宠而骄,结党营私,影佐与其分庭抗礼,对皇家忠心耿耿,翰林学府一时间人心惶惶,站队者都恐不得善终。
      苏三省、毕忠良等探花榜首才华横溢,享誉诗坛,被两大宰相所倚重。
      后因牵涉与敌暗通,影佐一派元气大伤,不少幕僚都被铡了头。
      牢间皆是乌烟瘴气哭天喊地,堪比地府惨境。
      上刑场前一日,承先皇遗例,死囚皆能圆其一愿。
      一时间,写家书、留遗言者,不在少数。
      有人把这几年赚的银两托人捎了回去。
      有人写了整整四十多封家书。
      有人甚至什么也没写。

      等到血流成河的那天,所有的恩怨都已烟消云散。
      没有衣锦玉绶,一坛坛骨灰也终是被无言江流送还了乡。

      “如你所愿,他不再等了。”
      刘二宝靠着坟碑,喝着凉透的酒。
      “可是何必呢……”

      最后一声叹息消散在春来东风里,溶了一地,就像他招手而去的背影。
      “下回,我不会再来了。”

      长风万里,魂梦幽幽。
      露华翠浓,春不如旧。

  •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可能更的不太勤……
    不过都在乐乎有,如果感兴趣的可以去看看_(:3」∠)_
    名字谢子舒。
    抱歉一直没怎么更哈哈哈哈哈哈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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