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君臣(上）》妖曦瑾

157、第 157 章

　　陈寿接到了调任，官升一级去工部做从五品司田，自然是十分欢喜来辞上官。
　　虽是秦斐然早得到消息，见到陈寿时候，仍揶揄两句：“如今你高升从五品，自然要说声恭喜。也总算是有时间来看看我了，若是再不来，怕是你要记不住京兆府大门朝向哪里开了吧。”
　　陈寿脸上的笑意想要忍又是忍不住，喜上眉梢不过如此，看得秦斐然更是窝火。
　　“一向承蒙兆尹照拂，还未说声多谢。”陈寿微微弯腰，拱手道：“自然是不敢忘记大人的教诲，必定谨记在心。”
　　“我可不敢当。”秦斐然笑道：“眼下朝中若论炙手可热，谁能比得过你家岳丈，江庆江老大人呢？”
　　陈寿继续无动于衷笑着，浑身上下写满了春风得意四个字，言外之意是一点也不在乎，不过是碍于情面，没有笑出声音罢了。
　　“你还是回去多谢过他照拂你吧，那才是你的福星高照。”秦斐然赌气道：“他圣眷浓，依三品官退隐田园，谁看了能不说一声羡慕。”
　　“自然是要多谢过的。”陈寿笑道：“是陛下抬爱，家中都铭记在心的。”
　　“既然去了工部，也该为陛下做些实事了。”犹豫了几次，秦斐然没有忍住，语重心长道：“陛下对你岳丈也算是十分看重了，你莫要丢他的脸面。”
　　陈寿依旧喜气洋洋眯的，同他说什么，其实都是无动于衷。
　　不需多说，秦斐然已然明白，是什么都没有听进去了。
　　“你家岳丈的子侄也入朝了，你倒是要做个表率。”秦斐然心烦意乱，继续道：“你家岳丈也上了年纪了，你做官年头也不少了，做官的本事还是靠着自己增长些，没坏处。”
　　“多谢兆尹提点。”
　　随便秦斐然说什么，都是不为所动。
　　一口恶气窝在心口，秦斐然扬起头，负手而立正色道：“假以时日，你我就要在早朝相见了。”
　　“到时，还要大人多多照拂。”
　　怕是自从进门后，只有这一句话是发自真心的吧。
　　秦斐然懒得再搭理他，又是忍不住胸膛中的怒火，索性转过身不看他了。
　　陈寿既然调走了，方彬被提为司户参军。
　　方彬赶来，千恩万谢着，谢过秦斐然替他求来的恩典。
　　“陈寿不争气，稀里糊涂当官，得过且过全靠着江庆为他撑着。你就也跟着陈寿一样，稀里糊涂的过日子？”秦斐然苦口婆心劝说着：“你也已经入朝这么多年了，多少也为自己打算些，精进些。眼下连保命的本事也没有，将来又要随波逐流到哪里？”
　　方彬憨憨笑着：“我是没有什么大指望的。”
　　“你是正儿八经的科举考生，而今连明雄安这个小吏出身的，都要比你上进，你啊你。”秦斐然无奈地叹息着。
　　目送方彬欢喜离去的背影，秦斐然站在门口叹息许久。
　　“大人怎么不进屋？”明归云好奇问道：“站在风口里也不怕吹风着凉。”
　　明归云随口的客套，足够秦斐然屁颠屁颠地春暖花开了，随着明归云的脚步回到桌前坐下。
　　秦斐然拿起了笔，却神游天际许久，明归云收拾好了卷宗，仍是没有回神。
　　明归云试探问道 “大人心里有事？”
　　秦斐然摇头，仍是放下了手中的笔，片刻后无奈地唏嘘着：“许多事做的好不好不重要。”
　　“那什么更重要？”明归云神情严肃看向秦斐然，侧耳倾听。
　　“什么都重要。”秦斐然沉吟了片刻后，若无其事的笑了，但是心里还是憋着的难受。
　　“我倒是觉得你很厉害了。”
　　秦斐然的眼眸，刷一下亮起来了。
　　明归云斟酌着字句，继续道：“我虽不懂，但看着大人整日里奔波为民，兢兢业业，还是十分有感触的。”
　　被夸奖的秦斐然眉开眼笑，掩盖不住的喜气，憨憨道：“倒是从未有人夸奖过我。”
　　“这不算是夸奖。”明归云连忙摆手，真诚道：“我是诚恳的陈述。大人尽心尽力，我等都是看在眼里的。”
　　“数年前，百姓中配冥婚的时候，屡禁不止。被按头按进棺材里的女子，不在少数。”秦斐然悠悠道：“自从女子嫁妆高额后，这种事反倒少了，毕竟心里都憋着一口气，婚丧嫁娶谁也不想吃亏，都想要占便宜。”
　　一个个活生生的人按在了棺材里，陪着死人…明归云倒吸了一口凉气，一起死？
　　似乎看穿了明归云在想什么，秦斐然淡漠道：“倘若能直接死了，或许是好事情。”
　　明归云不敢想下去，心中生出飘渺的希望，就无人做主吗，由着她们的生死？
　　“能被配冥婚的女子，哪有什么父母可供依靠。”秦斐然不吝嘲讽着：“倘若有可以依靠的人，又怎么会生死不由己。我们听闻消息赶过去时，早已为时晚矣。”
　　明归云心内一动，油然而生的委屈困惑，反反复复的组织不成字句，说尽世间的心酸不公。
　　“指望着衙门及时的正义，救人于水火，终究还是鞭长莫及。”秦斐然一脸的惋惜：“民风如此，即便能救一人，而救不了数万人于水火。”
　　“只能…”明归云哑然后，勉强道：“看着她们去死？”
　　“世上的委屈是说不尽的，世上女子的委屈更是说不尽的。”秦斐然自嘲的笑着：“你以为的冥婚，是两个死者，由着家里人换了婚帖，两坟合做一坟。但实际中，多少人生出了多少心思，是难以估量的。”
　　“许多人眼里是看不见旁人的生死的。”明归云叹道：“更匡论别人的心酸委屈了。
　　“人生在世，生生死死看多了，麻木了就觉得是小事。”秦斐然笑了笑：“其实，哪里会是小事呢。”
　　“生死永远是人生大事。”明归云坚定道，得到秦斐然赞同地点头附和。
　　“世间的委屈又何止冥婚的女子呢。”秦斐然摆弄着手边的毛笔，继续道：“女子满怀欢喜，都以为嫁的是良人，焉知不是豺狼虎豹。”
　　秦斐然似乎意有所指，但明归云懵懂着，没有听明白。
　　“而今嫁妆高额，移风易俗下，对女子的要求越来越多，竟是约定成俗了。不准女子和离不准女子再嫁，哪怕活不下去了，也要行尸走肉的活着，简直荒谬。”秦斐然难掩愤概，讥诮着：“许多你不以为然的小事，里面藏着的，也是无数人的委屈。”
　　“大人为了百姓为了社稷，尽心尽力，无所畏惧，只是看着都替大人胆战心惊。”明归云担忧着。
　　“我是鳏夫，自然无牵无挂，一心都在这里了。”秦斐然不好意思地笑着：“刚入朝时，许多事也是不懂的，心里抱怨着怎么做了个处理琐碎的芝麻小官，不能一展拳脚。后来才明白，其中的艰辛。”
　　“大人年少有为，自然是百姓心中的青天了。”
　　“如果百姓无处可以诉说冤屈，心怀怨恨含冤至死又是要多少的委屈。”
　　秦斐然目光郑重目视前方，右手握拳在身前，坚定神情是明归云从未见过的浩然正气。
　　“许多事落在百姓头上都是一辈子的大事，指望着官府为他们讨回公道，讨回到最后伤痛也是难以避免，但倘若不讨回公道百姓有何希望。我能做的，就是为百姓们做一个清明正直的官员，做他们的冤屈发泄口。有冤能伸，有怨可诉。”
　　“朗朗乾坤，天理昭昭，百姓需要断夺的委屈…”
　　“所有人忙着称善除恶，那百姓的公理算什么？”秦斐然叹道：“世上还是有许多的琐碎小事，是支撑着人心，不能偏颇，有失公允的。”
　　明归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只想做一板一眼泥塑的菩萨，活在条条框框里，还想要别人同他一样。”秦斐然轻蔑的笑着：“世道里，不是只有大是大非才有善恶的。我也是从这里，一步一步走上来的。”
　　费力的想着，明归云听不大懂，仍是感念秦斐然愿意同她讲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