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短文》景潜

17、【宫廷】不二臣

　　滕家的马车离开了南门时，萧旻仍出神地站在殿门外。
　　宫女顺着自家主子的目光看去，低声询问道：“殿下刚才为何那般说法，是提前就知道他们的事了吗？”
　　“不，我只是猜测，”萧旻微微眯眼，眼中精光闪烁，“现在看来，猜的倒是不错，可惜没有什么用处。”
　　语罢，他的脸色沉了下去。

　　在变故还未发生之前，他便觉察到滕湛和萧喆之间的关系是有些太亲密了。一开始他觉得是自己想多了，一切只是因为舒妃早年救过滕湛一命，他才那样关心萧喆，也不过就是还人情罢了。
　　彼时的萧旻没把这件事太放在眼里，无论如何，萧喆不过是一个不受宠的皇子，背后毫无依靠，又无值得利用之处，没必要把太多心思放在他身上。
　　而命数一事，从来都说不准，谁都想不到最后走上皇位的会是那个从不被人看重的萧喆。
　　现在居然到了他萧旻居他人之下，花心思在原本没留意过的人身上的地步。他一下子落入这样的境地，心中不甘，且有些无从下手。

　　不过，萧旻在宫廷斗争中浸淫已久，心思精明老练。他明白是人大多都是有软肋的，萧喆频繁地召见滕湛，后者还顶着父母家族的压力退了于家的亲事，这让萧旻抓住了萧喆的软肋。于是他大胆地设下今日的邀约，滕湛的反应告诉他赌对了，两个人确有纠缠。
　　萧旻想利用的就是滕湛失了记忆这一点，以期反将萧喆一军，借着自己与滕湛的旧交情迷惑他，毕竟失忆前的种种还不都凭自己一张嘴，无法求证。他和滕湛的情意到底是存了几分在后者的记忆里，在这一点上，萧喆绝无可能胜过自己。
　　可他还是失算了。
　　半个时辰前，滕湛告辞，却没有给他任何反馈，这大大出乎了萧旻的意料。
　　他感到了极度的不安，那两人之间的东西或许已经远超他的理解与猜测。

　　最后，萧旻紧了紧手心，侧头对身边的宫女吩咐道：“让他们加快速度，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宫女俯首，恭敬应道：“是。”

　　*
　　且说滕湛乘马车从南门离开，一路回到滕府。
　　父母对他前日果断退了于家的婚事一直都有不满，滕湛一进府门便被叫去了前厅。
　　滕夫人这几日为这件事憔悴了不少，她连着叹了好几口气，说：“我的儿，你怎么就不听爹娘给你的忠告呢？你将来会后悔的啊。于家有太后撑腰，几代以来家族长盛不衰，容依那孩子也是温婉贤淑，我和你爹都很满意这门亲事。现在的上京闺秀里，她是最适合做你的妻子的，但你怎么就那么糊涂，一意孤行退了婚呢？”
　　滕峰亦是连连摇头，要知道滕湛若能顺利地与于家定亲，文武联姻必能使得两家后辈的前途无比锦绣，他前几日还特意请人算了滕湛和那于家小姐的生辰八字，算出来两人若能结为夫妻，家中必少不了添几个男丁，他就滕湛一个儿子，夫妻俩早就想要抱孙子了，原本喜得不行，熟料滕湛自个儿没这个心。

　　滕湛跪坐在席上听他们说道了一番，始终面如平湖，等二老说完，他朝他们俯身一拜。
　　“爹，娘，儿子已有心上人，恐难令爹娘在我的婚事上顺心如意了，一辈子很长，如果不能同自己心悦的人一起度过，想必也是虚度光阴。日后我一定会百倍孝敬你们，还请爹娘谅解，成全儿子的这片心意。”
　　滕家夫妇听了心中又是一颤，两人惊愕地对视了一眼，这一幕如数月前滕湛出征前无异。
　　滕夫人脱口便问：“湛儿，你可是又看中哪位男子了？”
　　滕湛眼光微闪，果然，那段往事是真实存在的。
　　他嗯了一声，答“是”。

　　“糊涂啊！糊涂！”滕峰又气又恼地跺了几下脚，“你怎么还不能悔改！”
　　“儿子有愧于爹娘，但无愧于自己，也无什么错可言。”
　　“你！”滕峰怒目而视，扬手又落下，狠狠击打滕湛的背，滕湛直直地跪着，眼睫甚至都未动。
　　滕夫人却扑了上来，拽住了丈夫的袍角不让他再动手，泪如雨下：“你这是做什么，湛儿他……他也是无可奈何的啊……算了吧，由他去吧……”
　　滕峰嘴唇颤了几许，最终还是停了手，长叹出声。

　　到底是自己的儿子，也是明白以他的性子认定了就不可能妥协，滕家夫妇不得不妥协，没有再多说什么。
　　黄昏，滕湛陪他们用过茶点，滕峰心里还是不好受，独自去了书房办理公务，滕夫人则把下人都挥退了，母子俩面对面坐着谈话。
　　“这么久了，你还没和娘说过，那人是谁？”
　　知子莫如父母，一看滕湛的神色，滕夫人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你别多想，我和你爹已经想明白了，不可能去找那公子的麻烦，”滕夫人显然先入为主了，“你爹好面子，但娘也劝他了，小倌之流虽然上不了台面，但到底是你看中的，娘想着也差不到哪里去，等几个月过去，你就把人接过来，要是你爹看着实在膈应，容不下他，那你再买座宅子把人养在里面也行，只是自个儿要常回来看看。哎，说来说去，只要那人对你好，不作妖，那就行了，至于旁人笑不笑话，那不重要，你爹他会想通的。”
　　滕湛眉梢抽了抽，一时有些哭笑不得，半晌后低声道：“他不是小倌。”
　　“那是？”

　　当滕湛在滕夫人手心里写下那个字时，她脸色骤变，失声了片刻。
　　君，天子。
　　居然……是圣上！
　　滕夫人哑口无言，许久未能缓过来。

　　次日下午，圣上再次邀铁骑将军进宫觐见。
　　两人用过午膳后，坐在御书房的内阁里下棋。
　　早晨阴云密布，早朝下了没多久便下起雨来，统共下了多半日，午后的气温冷得有些冻人。李公公给萧喆披了件锦袍，又给备好手炉才退到了外面，拉上帘子。

　　萧喆左手抱那暖手炉，右手两指一并夹了颗白棋，在棋盘上落了一子。
　　即使自小远离权力中心，但长久的熏染和近一年的磨砺，让他整个人的气质显得愈发雍容闲雅，又有几分夺目逼人的气息，仿如露出了一小半刀身的利匕。
　　他取下了束发的箍子，用一条月白发带轻拢乌发，只着中衣，灯盏下的眉眼清隽又生动，滕湛忍不住多瞧了几眼。

　　一盘棋的时间里，这瞧几眼的次数着实有些太多了，输得也是顺风顺水。
　　眼看白子气势如虹，就要全歼黑子，雨声绵绵中，滕湛突然开口：“有人与臣说，先前臣与陛下有过一段往事，是出于利用。”
　　原本要落下的白子停在半空中，萧喆抬起头，看向滕湛。对面那双眼幽深，他什么也看不清。
　　他半晌后干涩地说：“是这样吗？”
　　“陛下信吗？”
　　萧喆看着他，手指攥着那颗棋子，一时无言。
　　下一瞬，滕湛的手已经伸了过来，左手握住萧喆的手腕，右手轻轻掰开他缩在一起的手指，将那颗棋子取出，拇指按上去，抚慰那片被硌出的红印。

　　等红印消失，他抬起头，风轻云淡地笑了起来：“臣不信。”
　　萧喆不言。
　　滕湛仍握着他的手，一字一字地说：“因为不可能有人值得臣去出卖感情达成目的，所以我想，那时候臣定是心甘情愿，现在也一样。”

　　萧旻的话让滕湛有过一瞬间的怀疑，毕竟对于失去记忆的他而言，过去如何，一概不知。
　　可后来他很快便冷静了下来，那种面对面时产生的悸动不假，而他也相信自己，若真投入感情，便不会作假。
　　滕家夫妇的回应显然也验证了他的猜测，都走到告知父母的地步了，这份感情不可能与欺骗和利用共生。
　　且萧旻的话并非没有漏洞，虽说多一个人便多一分力量，可萧喆到底是个寂寂无名的人，萧旻何以要让滕湛以那样的方式去得到他的垂青？
　　细细探究，大不可能。

　　安静的内阁里，萧喆幽幽地说，声音里有些委屈：“你都记起来了？”
　　“没有，但臣再度钟情于陛下了。”
　　萧喆沉默了片刻后道：“既然和以前一样，就不要叫我陛下了。”

　　他没有继续说，但眼若明星，一下子滕湛就看懂了。
　　他大逆不道地靠近了尊贵的少年天子，两个人的距离只有方寸，呼吸都交缠在一起，温热又暧昧。
　　“阿喆。”滕湛低低地唤他。
　　萧喆闷闷地嗯了一声，他注视滕湛稍许，突然抬起手臂，勾住对方的后颈，把自己的嘴唇贴了上去。

　　唇舌交缠的刹那，滕湛心绪涌动，爱意澎湃而生。
　　他抬手扶着萧喆的腰，舌尖沿着他的齿缝侵略试探，直到萧喆彻底放松。
　　“哗啦”一声，棋盘被打翻，天旋地转，萧喆只觉一阵晕眩，整个人被压在榻上。
　　他只蒙了一息，滕湛的吻如疾风骤雨般落了下来，他吻得太急，太有侵略性，萧喆只能仰高脖子迎合对方，浑然不知自己是什么样子。

　　滕湛却是看得清切，年轻的帝王着金丝绣龙的中衣，发带脱开，乌发衬着白皙的面庞，嘴唇被吻得极红。领子微微敞开了，肩膀露了出来，不同于女子的纤柔，线条匀称有力，显出铮铮之感。
　　太让人想要进一步亵渎了，滕湛放肆地想着。

　　“皇上，该用宵夜了。”
　　外殿李公公的声音让两个人都回过神来。
　　有些急促的呼吸中，萧喆别过脸，耳梢微泛红，顷刻后抬起左手将领子理好。
　　他从榻上坐直，哑声道：“我们出去吧。”
　　“别急。”
　　说完，滕湛动手帮他将发带系好，而后停了片刻，又低在他耳边道：“阿喆真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