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绛尔

1、第 1 章

　　松露镇是偌大武林中毫不起眼的一座小镇，而镇子里的青蝠客栈更是普通到微末，乌漆漆的房檐，一落根便是十年。

　　客栈的掌柜是个挺着肚腩的中年男人，油头粉面，一对圆眼却熠熠生辉。现下正值梅雨天，空气异常闷热，他一边用方帕抹着密汗，一边将手下的算盘拨得脆儿响。偶尔抬起视线，越过前面的柜台，看向坐在大堂中央的美貌女子。

　　这个女子是昨天傍晚时分来的，赶得儿巧，她甫一进店，外面便下起了倾盆暴雨，像是掐准了时辰一般。他并不好奇她为什么坐着轮椅，而且身边还带着四名杀气腾腾的护卫，因为他知道她是谁。

　　没有人知道前武林盟主的女儿为什么要来到这座小镇，她不说，没有人猜得到。掌柜的只知道，坐在大堂中央的女人富可敌国，手下能人异士无数。当然，她的敌人也数不胜数，如果要作个比方的话，大概快有她的头发丝儿那么多了。前武林盟主若是在世的话，那他可能也算一个。

　　晌午时候一过，食客便散得差不多了，空旷的大堂里只剩下那个女子和她的护卫。掌柜的拨弄了一下算盘，正在愁恼生意变差了之时，外面突然闯进十余名带刀壮汉。

　　那些人目标十分明确地包围住了大堂中央的女子，连带着客栈掌柜一起看住了。领头男人微一颔首，便有手下迅速地关门点灯，明明有很多人在场，可是一切却安静无比，静得连呼吸声都快听不到。

　　男人按住刀柄，在女子对面悠然坐下，“我有两个小问题，你若答出来，我便放了你。”

　　她闻言只是无情无绪地看着他，就像之前知道会有很多人来找她一样，“不然呢？”

　　男人抬手指了指她身后的护卫，冷声道：“不然我就杀了他们。”

　　她笑了笑，面容陡然无比艳丽，“有趣。”

　　男人眼神一暗，朝他的手下看去。客栈瞬间变成修罗场，无数血点乱溅，他看到女子的脸上沾到了一点儿，他不禁冷笑一声。

　　她的人虽然厉害，可到头来还不是死在他们手上？原来武林首富也不过如此。

　　“还剩一个，给你留着，你要是想通了我就还给你。”他边说边看了一眼站在柜台后，浑身打着颤的掌柜。

　　女子仿佛并不担忧那四名护卫的死去会给她带来怎样的危险，她抬手用衣袖细细擦着脸上的痕迹，回道：“你想问我什么。”

　　“很简单。”男人的鹰眼牢牢地盯住她，“第一个是你的钱，第二个是你收藏的武功秘籍，它们现在都在哪儿？”

　　“堂堂金刀门门主，居然贪恋我这点私房钱，难道是最近挖不出什么来了吗？”

　　金刀门门主沈傲阳闻言脸色一沉，暗暗捏住了双拳。

　　她竟然知道他盗墓的底细！

　　屋内烛火幽明，所有人都保持着原本的姿势一动不动。沈傲阳平定了一下浮躁的心情，微微一勾嘴角，“金钱、秘籍、漂亮女人，这三样是我平生最爱，你若识趣，便该乖乖给我才是。”

　　他此举虽然犯险，但并不是毫无准备的，要没有提前查明她只带了四名护卫来到这里，那么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对她下手的。

　　女子精秀的面孔被跳跃的烛火映照的阴晴不定，她无喜无悲，无惊无恐，恍若一尊完美的雕像。她忽然动了动，茶色的瞳子轻轻一缩，“我不能告诉你，因为它们现在不属于我。”

　　沈傲阳叹了口气，锐利的目光朝那边打着颤的掌柜投去，“那他只能死在你前面了。”

　　“他不认识你。”

　　“我知道。”沈傲阳道，“我也不认识他，我只知道他是你的暗卫。”

　　女子眼中流过一抹惋惜，转瞬即逝。她也轻叹一声，“对，被你发现了，可是有个地方你想错了。”

　　沈傲阳心头闪过疑惑，正欲张口询问时，忽觉脖子间一痛，他抬手摸了摸，却沾了满手的湿腻，一股铁锈味在鼻端下蔓延开来。身后，有什么东西滚落在地上，他瞪大了瞳孔，不甘地盯着对面的美貌女子。不断消逝的听觉里，传来了接二连三□□倒地的声音，他微张嘴，再也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女子收回放在桌子上的双手，搭在毫无知觉的大腿上，没有再看地上的死人一眼。客栈的掌柜面色冷淡，仿佛换了一个人般，他放下只剩半截的算盘，走到她身后，将她推离了血腥的大堂。

　　过了几日，女子依旧没有离开，因为她还在等一个人。

　　阴沉的午后下了一场雨，绵密的雨滴一直落到了傍晚。她端着茶盏，轻轻地喝了一口，温润的视线看着客栈外来来往往的油纸伞。看着看着，她突然看到一柄伞脱离人群，朝客栈而来。

　　藏青色的身影站在门口，颇为细心地甩了甩伞上的雨水后，才踅身进门。他看了看空无一人的大堂，选择坐在了她的对面。

　　她抬眼看他，是一张普通至极中年男人的面孔，眼神温厚，与她视线相接之时，露出了一抹宽和的笑。

　　“我可以坐在这里吗？”他出声问道。

　　她点头，“可以。”

　　“我可以问你两个问题吗？”他接着问。

　　她笑了笑，面容艳丽依旧，“昨天问我问题的人都死了。”

　　男人眼底泛起固执，“可我还是要问。”

　　她不说话，像是默许了。

　　“你为何要杀死你的父亲？”男人仿佛并不知道自己这问题有多唐突，他面色如常，好像在问她昨晚什么时候睡的。

　　“他不想让我变得比他更厉害，他想杀了我。”

　　男人半信半疑地蹙起浓眉，他却没有继续问下去，转而换了第二个问题，“你的双腿是怎么残的？”

　　“被人废了。”说起双腿，她不禁微笑起来，伸出手去轻轻地抚摸它们，纵使它们现在再无感觉。

　　“那废你双腿的人呢？”

　　“自然是杀了。”

　　男人的眼底渐渐聚起伤痛来，他看着她，握着伞柄的手猛然收紧，“他是我的儿子。”

　　“我知道。”她语气十分淡然，“我还知道你是来杀我的，你手里的伞就是你的武器。”

　　男人被她猜中了想法和秘密也不慌张，因为他已经来不及慌张了。他握了握伞柄，发现身上的力气在快速流失，脑袋像是胀气了一般难以忍受。

　　“你不该来的，既然你儿子已经死了，那么你就应该好好活下去。”

　　男人的意识逐渐混沌起来，他咽下一口腥甜的血液，看向对面已然模糊不清的女子，艰难地开口问道：“我知道我杀不了你，但是我明明隐藏得很好……”

　　“并不好。”她目睹着他痛苦的模样，眼底浮现出一抹哀色，“自从你跟踪我的时候，我便发现你了。我本来在想，若是你不随着我进这小镇，我就放你一马，可是你没有。我让人在你待的地方吹了毒烟，算一算日子，今天刚好是你毒发身亡之际。”

　　坐在她对面的男人已经倒下了，在她还未说完的时候。她不知道他的名字，也不了解他的生平，于她来说，他只是一个死在她手上的陌生人。

　　外面的雨渐渐停住，男人冰凉的尸体被搬走了，她依旧坐在原地，等待那个她即将要见到的人。

　　在第三天的时候，来了第三位贵客，可惜的是，都不是她要等的人。

　　这回来的人是个模样姣好的年轻公子，锦衣华服，气质脱俗，挑人的丹凤眼，一颦一笑皆是令人心动的。

　　年轻公子勾着嘴角，和熙地望着她，“你在等人吗？”

　　“是的，我在等人。”她点头，毫不诧异地回望着他，如玉刻般的脸上没有出现任何缝隙。

　　“我能知道那个人是谁吗？”他似乎有洁癖，双手不肯沾到桌子半分。

　　“我的未婚夫，我有一个秘密要告诉他。”

　　年轻公子愣了愣，随即弯眸轻笑，煞是好看，“这就是你来这儿的原由？”

　　“是的。”她见他笑，她不禁也跟着笑了出来，她觉得看到美丽的人，心情总是要好些的。

　　“你可真大方，我本来还以为你不会同我说的。”年轻公子舒了口气，神情逐渐放松下来，“我与别人打了赌，若是我赢了，就能得到对方的一大笔财宝。”他俊美无暇的面上带着一丝庆幸，一丝得意。

　　她却敛了笑容，目光无波地瞧着他，“那个人有没有和你说过，这个赌很可能会要了你的命？”

　　他闻言只是淡淡地挑了一下眉毛，“贪生怕死我便不会来了。”

　　“可你不该杀人。”

　　“嗯？”年轻公子微微愣怔，旋即想起了被他处理掉的客栈掌柜，“可是他在这儿太碍事了不是吗？我喜欢安静一点的地方。”

　　她突然掀唇一笑，目光中泛动神采，“我觉得你和一个人很像。”

　　“谁？”他颇为好奇地看着她。

　　“我。”

　　她明明什么也没做，年轻公子却乱了心神，他努力地保持着脸上完美无缺的神情，可是凤眼中的恐慌怎么都掩盖不住。

　　她原来都知道，她早就发现了他的秘密。他从很多年前便开始模仿她，弑父、赚银子、在武林开拓属于自己的传说……但是，每一样都比不过她。

　　他到松露镇来的确是抱了其他的目的，只是并不包括被当面拆穿。

　　目睹着他的表情瞬息万变，她笑了笑，语气甚是温和，“如果还有机会的话，我会劝你不要学我。”

　　可惜，没有这个机会了。

　　年轻公子华贵的衣服上，不知何时晕染开了一抹血色。那是从他胸膛里流出来的，血的痕迹越来越多，不受控制地往其他地方淌去，自由的触角蜿蜒出一株深色荷花来。

　　她看着他逐渐失去神采的漂亮眼睛，说道：“他来了，我也要交出我的秘密了。”

　　这大概是她最后一次交出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