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花落两不负》MoJ

5、夏芥

　　“芥然,窗外何事在吵闹”卧在床中的月弦轻声问道。却见夏芥然如同木偶站在原地,他的眼神空洞,仿佛一具木偶。
　　“我都忘了,”月弦自嘲,“现在的你已经不能与我好好对话。”
　　四月的城镇并未像往常一般百花盛开。这里的所有植物如同烧灼了一般。有妖怪兴风作浪的谣言在这座不大不小的镇子彻底炸开。镇长请来道士除妖,整座镇子飞着黄符。
　　四十八日。他要来了。
　　天空隐隐传来妖兽的吼声,地上的黄符莫名的自燃,地上燃起烈火。天未亮,所有的房子都点上了灯走出门外。相互交耳谈论。有名来自四方的道士们纷纷惊恐,他们抬头,见天边亮起妖异的红色,星星点点密密麻麻的东西正向他们飞来。
　　“啊!”一声惨叫预示着灾难的来临。人们朝着声音望去,一个妇人倒在血泊中,她的身前,站着呲牙咧嘴庞大的生物。怪物威胁地冲着人群吼叫,人群惊慌,四处逃离。
　　一大群的妖兽在这座镇子上残忍厮杀着人类。人们无助的颤抖,求救。整个街道,布满令人心颤的冰冷尸体。
　　穷奇挥动着翅膀站立半空。他失望,愤怒。他不曾想过,有勇胆,有担当的月弦竟然会选择这样的方式躲避着他。
　　妖兽不得做害人间。但,这又如何。如若月弦想与他拼鱼死网破,那他成全他。他要用月弦的性命来祭奠他的过失。他对他的背叛。
　　他唤来臣服于他的妖兽之群,血洗这座城镇。杀害这群人类对他而言不过是踩死一群碍眼的蚂蚁。他不会有任何感情。
　　城镇终于寂静。没有碍眼的人类味道的阻碍,他可轻而易举察觉到月弦的气息。他化作人形,走到一座房屋前。
　　“时期已到,我是来赴约的。”穷奇道,他随之打开房门。令他讶异的是夏芥然躺在床上,气息全无。月弦走到穷奇的眼前,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令人猜测不透的笑。
　　“我已经杀掉了夏芥然,如你所愿的那般,穷奇。”月弦说。
　　失望。太失望了。穷奇的眼里暴露着凶光,他直视月弦,目光中只有寒冷:“月弦,你令本尊失望,你与普通人类一般,令本尊作呕。”
　　“人类都是弱小的啊,”月弦后退两步,走到窗台,“为了性命,我可以放弃所有。穷奇,你与我可成为人世间最强大的存在,这正是你的心意,不是吗”
　　“可现在本尊只想让你死,你竟躲在人类之中,让本尊犯了天理不容的罪,”穷奇恶狠狠地道,“你认为,本尊最后会饶恕你”
　　“我不明白为何你执着取我性命。”月弦问道。
　　“因为我不允许任何的背叛。”
　　“你不是人,怎会明白人类复杂的感情,”月弦闭上眼,身子的负重感令他几度昏迷,他强迫自己镇定,生怕穷奇会看破他的诡计,“现在我已经如了你的愿。”
　　“月弦,我不想让你死得痛苦。”穷奇坚持令他绝望。
　　“看来,交易谈破了……”月弦说着,身体仰着,落入窗外。穷奇急忙跑去,却见窗外已经没有月弦的身影。
　　“可恶!”穷奇大骂,跃入半空腾云而起,庞大的身躯仰头冲着红色的天空怒吼。
　　怪异的火烧云吞噬着浅蓝色的天空。月弦跌跌撞撞地前行,身后是穷奇逼近的脚步声。月弦终于跑不动,他停在原地,任凭身后的火焰将要把自己吞噬。他回忆起在人世的这一个月,他与芥然如普通的兄弟那般相濡以沫。这一个月,虽然明知前途渺茫,是一条死路。但他依旧敢于面对这样的结局。
　　再见,芥然。
　　月弦落下了眼泪。
　　火焰将他吞噬,红色中消散了月弦的身影。
　　月弦自知自己已经活不久。家乡的一方净土娇惯了他的身体。人间的空气令他不适,但夏芥然不同,他在人间安然自得,似他原本就在此久居。若能躲过穷奇的追赶,月弦也命不久矣。
　　他骗了芥然。在他陷入梦中痛苦不安时他取了他七魂一魄中的一魄,造了一个纸人。用了全部的法力,将沉睡中的夏芥然送到了远方。
　　他在那个夜里问夏芥然,你愿与我一起,将穷奇打入万劫不复中
　　夏芥然点头,眼神无比的坚定。
　　但是,他如何舍得。
　　他用了全城人的性命,终于骗过穷奇的嗅觉,换得夏芥然一命。
　　千言万语,不过一句。珍重。
　　好冷。这里是哪里我是谁
　　夏芥然自一片寒冷中醒来。他看着眼前的陌生,脑海中竟是一片的空白。他在人间浮浮沉沉,如一具空壳。慢慢地,他发现自己有着做预知梦的能力。慢慢地,脑海中总能浮现出一个少年的脸庞。他想抓住那少年虚幻般的回忆,却无果。不知过去多少年,他的容颜毫无改变。只是一次,他在梦中见了一片纷飞艳丽的桃花,与站在桃花下浅谈轻笑的少女。仿佛是命中注定,他去了那家名为“月降”的典当铺,寻求一份答案。
　　遮住眼帘的树叶消失,夏芥然睁开眼,眼前是一间房,正对着三人,熟悉而陌生。夏芥然失声痛哭,无法释怀。他回忆起一切,竟是那样痛苦不堪,难过得令他忘了呼吸。
　　“现在,你已经知晓一切,”我说,“你心中的那一份极寒之地正是对月弦的思念。也许现在的一切是坏了月弦的好意,他原本想着,让你安然生活在人世中,做一个普通人。”
　　“月弦……”夏芥然失声痛哭,“如若我不是那么的软弱,如若我能面对穷奇,是否一切都将不同,月弦亦是,好好的活着。”
　　我并未回答夏芥然的话语,而是静静地坐在一旁,轻品杯中的桃花茶。人事早已已注定,何来如若一说
　　“你因放不开自己的心事,已在人世徘徊多年,现在一切都已经解开,你何不放开,如月弦说期望的那般,做一个普通人,快乐的活着。”
　　丫纸与郁闲面面相觑,他们心中疑惑不解,一向毒舌的老板娘是吃错了药,导致性格都改变了吗
　　我看透两人怪异的神情,却不理会,等着待会儿算总账吧,竟让我做了一档子的赔本买卖。
　　夏芥然低头不发一言。窗外已是夜晚,明月当空,寒冷的光亮了他的发梢,却暖不了他暗淡的心。静默是最漫长的等待。
　　“老板娘,我有一事相求,”夏芥然突然出声,他看着我,笑容豁然明朗,“请你拿走我的预知梦能力。”
　　“当然,这可是提前说好的,”我回答,“但是请你另外支付我点金子或者宝贝,最起码钱也行。唤回你那一魄,可费了我不少的精力,差点令我体力透支。我需要大补。”
　　“可是我并没有钱,”夏芥然回答得一本淡然,“这件事,老板娘你最明白不是吗我唯有预知梦而已。”
　　我沉默了。是的,我已经猜透夏芥然的身份。其实,他是与我相同。
　　“老板娘!你就当是减肥嘛!”丫纸突然夸张的掩口痛哭,拼命地挤出几点泪光,“夏芥然已经够可怜了。你忍心再乘机卡油吗”
　　有时候,我真的很想送一斤的智商给丫纸。
　　入夜,天竟然又落起了雨。雨水淅淅沥沥地下着,正如夏芥然到来时。我在库房放入一颗莹莹闪着银光的珍珠,轻轻地合上库房的门。这是夏芥然唯一拥有着的事物,一份预知梦。
　　走到店门,夏芥然已准备撑伞离开。我与丫纸二人目送他离去。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雨中。
　　“客人已经走了,我们打烊吧。”我说。
　　我关了店门,泡了一壶桃花茶。桃花的香味顿时在屋内环绕,久久不曾散去。
　　“老板娘,夏芥然是什么人啊”丫纸问道,“竟然能活这么久,不老不死。”
　　“他已经死了。”我说。
　　“这是什么意思”果然是生活在不同种类的生物,我欲要吐槽,郁闲却抢了话。
　　“他在几百年前已经死了,只是……”郁闲抚了抚黑框眼镜,镜面中反射出他淡然的目光,“他的心事未了,无法成佛。只得在人世间徘徊,寻找着活在他心中那一份极寒之地的月弦。”世上本无极寒之地,寒的不过是人遗忘的心。夏芥然找回来了,无论痛苦与否,他只能独自面对。这份内疚,会存在他心中一辈子。
　　我能做的,只是取回他的预知梦,令他安心上路。愿她在尘世浮生中,能寻得月弦。
　　“什么!”丫纸讶异地张大嘴,她哆哆嗦嗦地指着夏芥然离去的方向,“你是说,他其实不是人是鬼”
　　郁闲点头。丫纸哆哆嗦嗦地将求助的视线对准我:“老板娘,今晚我和你一起睡。”
　　“我嫌弃。”我残忍的拒绝丫纸的请求,丫纸将求助的视线指向郁闲,郁闲莫名地看着她,丫纸红了脸,微微低头含羞。
　　回到房内,我翻开浮生梦,记下夏芥然的名字,记下预知梦。窗外的雨仍不停,宁静的夜只听得见雨声。窗口望去,乌云密布,浓稠的黑夜不见月色。夏芥然忘记自己最重要的人,在人世徘徊了几百年,身体消亡却仍难以忘记。消失记忆的千百年前,我何曾不是这样,茫然的在人间徘徊,如一道幽灵。
　　那晚,我做了一个梦。梦中一个男子牵着我的手,在桃花树下静静地看着。他说:这棵树四季常开,永不凋谢。
　　醒来时,郁闲已经热了早饭,丫纸忙活着开店。门外阳光明媚,岁月静好。
　　月降等待着下一位客人的光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