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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一回 ...

  •   却说李依离府,是与杜渝一道,同去虞公府。
      前些日子,杜渝已持金鱼符于御林军中履职。兵部尚书鄂侯尉迟舒替代出征未归的莱公殷公集亲至,给足杜渝面子。期间,李依业已履行承诺,几纸调令三百里加急送进安西。调令发出之前,李依皆命人抄了副本,送去杜渝处过目。当初长安军的得力干将,除却三四人调入疏勒军镇中担任要职外,其余都会在来年开春后归京。
      念及此事,杜渝心中便安定三分。
      “还在为千牛卫的事情发愁?”即便在马车中,李依依旧坐得笔直端正,双手拢在袖套中,道:“今日你既休沐,不如松快一些。”
      杜渝这些日子与她接触多了些,崔氏叮嘱的守礼一事早被她丢到九霄云外。
      “千牛卫倒没甚愁的,左右不就是当官嘛,我怕什么。”身为虞国公府上的嫡女,杜渝自然有资格说这等话。
      “那我瞧你愁眉不散的样子。”李依难得浅笑,不等杜渝回答,续道:“因那庶子一事?”
      杜渝没好气道:“你既已猜到,那我问你……你可心有芥蒂?”
      李依淡笑起来,道:“你想问本宫是否吃味?”
      “大渊毕竟长我十一岁,食色人之欲也。”李依唇边带着浅笑,不知是回忆起了什么,道:“我总不能因我之故……闷坏了他。况且勋贵子弟,家中有侍妾通房本就寻常,大渊自始至终不过两个,已可称得上洁身自好。”
      杜渝愣愣的,她只道李依对这个庶子定是欲除之而后快,但她这般大度,似是阿兄即便纳妾,她也认为理所应当。
      对比历代公主那等子拈酸吃醋,甚至一剑刺死驸马的,李依当真是温柔多了。
      杜渝正斟酌着说些什么,李依转口道:“但本宫亦是吃味的。”她语气已是极淡,杜渝话到嘴边又得咽下,当真不爽。
      未几,马车在外停下。
      秦诚道:“禀殿下,已至虞公府。”
      车门向外拉开,厚重的玄色帘笼被杜渝挑起一角。她身手灵活,从车架侧面跃下,才回过身来。
      李依素手扶着崔桃小臂,便是下车,也透着股初成的风雅。杜渝从另一侧跃下,拍了拍衣摆,回过身来,道:“走吧。”
      杜从谦早就以虞国公府家令的身份在门外候着,李依虽贵为长公主,到底是杜氏媳,崔氏若在府外相迎,难免错了长幼。
      李依人虽冷淡,却并非吹毛求疵之辈。她与杜从谦有数面之缘,亦曾闻其人大才。今次浅聊了几句,但觉杜从谦乃举重若轻之辈。
      “殿下,这边请。”杜从谦冲南一指,续道:“夫人在内,我另有事,就不送了。”
      “先生,今次才知先生高才。待有空闲,还请先生与本宫解惑。”李依退后半步,以半礼告别。
      符娘掀开帘笼,李依弯腰步入,杜渝跟着进来,突然觉得怎么自己才像个外人?
      因是国丧,崔氏只素服加身,云鬓以木簪盘起,妆容亦素淡。见李依进来,从坐塌上起了身,倒是含着笑意。
      屋内烧了地龙,暖如春日。
      李依脱下外面罩着的大氅,内里是月白儒裙。先叙了国礼,李依才以晚辈礼,对崔氏道:“夫人。”
      杜渝在旁瞧着,忽而笑道:“得了,都坐罢。自己家里,何必谈这些个虚礼?”
      崔氏正要训斥,李依淡笑:“十七娘说得在理。”
      说不谈虚礼,到底还是请李依面南而坐。
      李依未曾客套,道:“大郎到了么?”
      崔氏道:“在偏厅。”她回过身,对符娘道:“你去带过来。”
      “夫人,虞公世子一事,本宫以为,还应早做定夺。”李依直言道:“若大郎有资质,自该尽快接回府中,悉心教养以期成大器。至于本宫,夫人不必忧心,自会以亲子待之。”
      崔氏心中顿时一宽,道:“殿下说的是。”
      因事涉机密,双方都让侍女出去。大郎的奶娘哄着孩子进来后,只叮嘱要他听话,觑着主子们的脸色,躬身告退。
      那孩子不过三岁稚童,胎发稀疏,以大辫梳拢拿条蜀锦束了落在脑后,只在末端坠了颗指甲盖儿大小的红玉,约莫是来保平安的。他眉目七分肖父,一双眼睛黑白分明,脸蛋软似堆雪,望了眼一屋子三个大人,跌跌撞撞跑向崔氏——毕竟这三人里,他唯独和崔氏熟悉。
      “祖母……”大郎被崔氏揽进怀中,才转身打量着两个面目陌生的女子。
      崔氏正要开口,李依已道:“今日起,本宫便是大郎的母亲。”
      “母……亲?”大郎含糊念了句,眼睛都亮起来,回头问崔氏:“她是我的母亲么?”
      崔氏喉间酸涩,揉了揉大郎发顶,道:“是大郎的母亲。”
      杜渝本以为这孩子会过来,孰料他小脸一垮,钻到崔氏背后,再也不肯出来。
      杜渝不忍一稚嫩孩童受苦,走过去蹲下身,放缓了道:“大郎乖,我是……是你的小姑姑,你还记得么?大郎要听长辈的话,可能记下?”
      她眼底柔和,亦或许天生血缘羁绊,大郎懵懂间,对她展颜笑起来,打心眼儿里喜欢眼前的姑娘,被杜渝半哄半骗地带出崔氏怀抱,引至李依座前。
      李依始终端正跽坐着,不过是低了些许眉眼。
      杜渝拍了下大郎肩头,即便是一直养在外院,大郎也没失了涵养礼节。他歪歪扭扭跪下,带着奶气,踟躇了片刻,扭捏道:“母亲。”
      “你叫什么名字?”李依不曾允他起身,大郎伏在地上,倒是乖觉,只扣着指间,不曾乱动。
      只是这问题似乎难住了他,一张圆脸憋的通红,不知如何回答。
      崔氏张口解释道:“只有个乳名,唤笙儿。”语罢,顿了顿续道:“芦笙的笙。”
      笙儿?杜渝心下琢磨,这似乎并非大郎一辈行字,却陡然想起,大郎的生母,是唤作笙娘。
      “笙儿……”李依默默念了几遍,才弯腰扶着他起来。
      笙儿眉眼间确有杜漓的影子,却不是李依失神了片刻的全部缘由。她似乎有些犹豫,只拿左手按在笙儿发顶,语调极慢,道:“从今日起,你便是本宫的庶子。你既无名,本宫便为你取名——平笙。”
      “既纪念你的生母,也望你一生平安。莫要像你父亲……天不假年。”她冰雪聪明,只从乳名便知晓杜平笙的来历,却敞开了告诉他,让他不能忘却是谁冒着天大的凶险,带他来到这个五光十色的人间道。
      杜渝望着李依平淡的眸子,心中繁复一时尽数涌上。她好奇,在李依波澜不惊的表面下,会否真如古镜一般深沉?又或者,在深沉难至的湖底,亦会潜流汹涌?
      杜平笙不过是个稚嫩童子,懵懂记下了今后见着李依要唤母亲,将将认个眼熟,便被崔氏唤来乳母带了下去。
      今后他便要搬回虞公府里生活。随着年岁渐长,他会知晓今日所唤的母亲,是大唐帝国尊贵无双的洛川长公主。他也会疑虑,这位尊贵的女子对他的存在以一种完全平和的心态面对,其中难道没有对父亲的失望?但在数十年的生活中,在所有的会面中,她都是清冷寡淡的。
      隔着岁月流逝,他或许窥测到那双沉静眼眸后,究竟是什么。
      亦或,不过是终其一生,沉沦纠结着。

      厅上静极了,杜渝几次三番想开口,但见一个李依垂眸品茶,一个崔氏侧靠凭几,自斟了牛乳,亦是一派淡然。
      杜渝坐也不是动也不是,终于不耐烦起来,道:“何时请立世子?阿娘,殿下,你们倒是吭声啊。”
      李依诧异道:“请立世子?立谁?”
      杜渝道:“难道不是大郎么?”话毕,她望向崔氏,孰料崔氏竟然颔首道:“大郎是该接回来好生管教,但世子一事,还须再议。”
      这回不用杜渝再问,李依接过话来,道:“宗室之中,也该挑一挑。具体的人选还得看夫人。毕竟都是杜氏子弟,本宫生疏得紧,一切得仰仗夫人。”
      “此事虽急,不宜速决。待开春后有了决断,再请旨意不迟。”崔氏搁下牛乳,道:“今日整治了羊羹,殿下可有兴致?”
      李依颔首,道:“虞公府好羊羹,本宫心仪久矣。”
      一顿饭吃完,李依自然告辞。
      行至外院,杜渝想起落下东西,道:“十三娘,你且等等,我马上回来!”
      她兔子一般飞了出去,李依唇角微抿,几不可辨地摇摇头,似有无奈。
      崔桃上前一步,道:“殿下,在这里等么?”
      李依正欲先行离开,余光瞥见一人来,道:“去那处。”
      顺着雪廊绕过影壁,李依肩膀微侧。崔桃心领神会,扬声道:“杜先生,请留步。”
      杜从谦手里捧着本绸面册子,长身回眸,见是李依,不疾不徐上前来,执礼道:“殿下唤我,是有何事?”
      李依立在廊中居高临下,道:“先生立雪柏下,此若隆中,何以对天下?”
      杜从谦抬头望着柏上积雪,从容道:“殿下非三往,何以答天下?况,吾一书生尔,天下之大,无才,无以对之。”
      李依遥望北方,道:“本宫知你胸有韬略,只因虞公待你大恩,才甘心在此。人心所在,本宫本不该置喙。但只想与先生说一句——先生经纬之才,若得一生屈居,天下大幸也。”
      远远瞥见杜渝奔来的身影,李依回身,却又停下,只侧着脸,道:“本宫告辞。万望今后,不必三顾。”

  • 作者有话要说:  我对笙这个字有莫名的好感,原谅我……又用了。
    已改,再以-再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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