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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九回 ...

  •   景秀一哂,道:“请你喝酒,我自是记得。但我们可得说好,尽兴即可,不得借故买醉。”
      “小池遵命。”杜渝跟上景秀,道:“七哥何时要抢了夫子的名头?”
      “便在你不守规矩之时。”景秀哈哈一笑,没再说什么规矩。宫中人多嘴杂,二人一前一后一路行至宫外,不过是些闲谈。及至出宫,远远便有礼公府、公主府的仆从望见自家主人,从衙署出来,牵着骏马相候。
      杜渝的五花大马打着响鼻与她问好,她拍了拍马儿侧脸,足下轻点,人便在马背上。“你回去与殿下说声,我同景将军走走,晚些就回。”那人笑着应了,与景秀一礼,自回公主府。
      景秀看她上马利索,知她马上功夫是下了狠劲练的,平添一股欢喜,道:“当街乘马且稳重些,若十七娘有兴致,改日约了球场,你我各扯队伍,好生较量一二。”
      杜渝正求之不得,连忙应了。二人按辔徐行,杜渝问起景和的近况,道:“我本该时常拜访,但大兄喜静,我这聒噪性子,只怕去勤了惹他厌烦。”
      景秀道:“劳你牵挂,阿兄都好。前些日子,他还与阿嫂偷偷出城,去别院泡了几日汤浴的。阿兄虽不喜纷扰,但你性子爽利,在家里他是时常说起你的。”
      杜渝素知景秀从不虚言,但仍充满惊喜,道:“大兄果真这般说?那过几日,我还是去叨扰叨扰。只我去了七八次,竟是一次都没碰见七哥呢。”
      “你千牛卫统领之下,一堆能人,我却得事必躬耕,哪里及得上你清闲?”景秀打着趣,是说杜渝将从安西归来的几个好友调入千牛卫,各领要害之所。付狭岩今次相搏,未尝不是有此缘由。
      杜渝道:“我那些狐朋狗友,七哥若看在眼里觉得喜欢,尽管调去。他们一向对你钦佩有加,只恨我阻了他们前程呢。”
      “那便说定了。”景秀在马背上笑出声来,俊彦绰姿,有路人闻声侧目,他也浑不在意,只道:“你那侍卫尔璞呢?今日怎么不见他?”
      杜渝道:“我说与七哥,七哥可要替我保密。”
      “好说。”
      “明日我要出京一趟,赶着两国使者入京前回来,尔璞与簪娘今日打点行囊处理出京的牒文,才没跟着我。”杜渝压低声音,两人高坐马上,这话除了景秀,便无人能闻。
      “你呀。”景秀犹豫片刻,追问道:“要去哪里?”他只怕杜渝胡作非为,惹了什么祸事,既然提前知晓,或许能防范于未然。
      “去趟洛水。”杜渝仍旧笑着,景秀一愣,于心里盘算了时日,只在腹中一默,不再追问。
      拐进平康坊坊门,景秀领着路又走了盏茶功夫,停在唐氏酒肆门口。
      杜渝恍然道:“早该料到七哥会带我来此。”
      唐氏酒肆前身,乃开扬年间一女郎所营的红泥酒肆。后此女郎嫁与至诚年间重臣唐飞彦,经年而过,后人改了门楣,但酒味依旧,生意是不温不火。
      而礼公景绍嫡妻与景和嫡妻皆出身唐氏,景秀带她来此,是早有预谋了。
      堂倌认出景秀来,热呵招呼道:“七郎这个点怎么来了?”
      “怀墨可在?”景秀张口便问如今唐氏大郎,堂倌道:“大公子今日出城了,应是后日才回。”
      “怀阙怀羲呢?”景秀熟门熟路跟着绕过外堂,往中庭走去。他口中言及三人,是如今唐氏三子,皆有过人之处。
      “仍在太学。”堂倌笑道:“七郎还是老规矩?”
      “多加一份,给杜姑娘尝尝。”景秀眼见堂倌笑得古怪,知他是误会,主动言道:“这位是千牛卫杜统领,今后能不能常来,端看你们今日手艺了。”
      堂倌明白过来,杜渝与郑氏订婚,大唐无人不知,只景秀良人何在,还是让他身边的人时不时拿出来担忧一番。
      中庭修有湖边亭,二人同坐亭中。春寒渐去,湖边柳色新新,春鸭几只,流连湖面,不时纵脑入水,叼出细小游鱼,一饱口腹之欲。
      “七哥当真好风雅,竟有如此景致。”杜渝放松下来,直言道:“付狭岩跳梁小丑,我不大懂为何殿下会卖他这个人情?”
      景秀喜她这份直爽,不答反问:“我来问你,现下朝中,对两国使者最了解的,是何人?”
      杜渝未曾多想,只道:“自是七哥你。”
      “两国使团进京定不太平。”景秀说话间,方才的堂倌带了个清秀姑娘提着食盒过来。二人默契住嘴,等酒菜上齐人都退下,杜渝坐直了斟酒敬酒,道:“七哥,小池先干为敬。”
      甜酒不易醉,景秀也酒到杯干,才说起方才的话头。“铁青与蜜绯裂痕已深,但可汗尚在,他为了今后夺位的筹码,定要从我大唐要去些许承诺。最易滋事生非的,既是五王子铁青处。有人要当出头鸟,为何不让予他?一来卖个人情,二来待使者离京,功劳定要在你头上加一笔。左右都是稳赚不赔,咱们何乐不为?”
      “那岂不是说,付狭岩的算计,早在十三娘意料之中?”杜渝目愣口呆,道:“她……她早就做好应对,是以世子才会那般言语?”
      “世子那里应是不知的。”景秀旁观者清,道:“因铁青一事,我本意也有争了差事的打算。殿下那里,应是看到付狭岩在场,才临时拿的主意。只殿下机智百变,又与世子相熟,才能只言片语间面授机宜不被人察。”
      景秀唯恐因此让二人再生嫌隙,便道:“殿下在外,对你百般回护,这些我都看在眼里,只她寡言少语,定从不与你提及。按理,你长安军中那些个儿郎,兵部早已定论是另有去处的。殿下替你从鄂侯那里将人要了回来,所谋心机所费功夫,比你想象中要艰难些。你二人一个直爽性格,一个寡于言谈,若真有疑虑,我盼你当面直言,这样才不伤咱们从小长大的情分。”
      杜渝面色纷杂,感慨道:“我总以为,十三娘一手遮天,原来她有这般难处,却从未从她口中听闻半句。难得她愿与七哥说说……”
      景秀无奈喟叹道:“殿下何尝与我分辨一句?不过是我虚长你十岁,看得多些想得多些,才能体谅她行事之艰难。如今朝臣多向圣人,便是殿下门客遍布朝野,想办件事,今后只怕会愈发捉襟见肘。”
      “七哥,十三娘何时肯从这漩涡中脱离?以小池愚见,圣人可为明君。”杜渝再次说出这番疑惑来,景秀斟酌再三,也只道:“我只知晓,殿下心中有芥蒂。以往还有渐消的迹象,但自去岁除夕大宴后,便根深蒂固,再难迁移。”
      “除夕大宴?”杜渝琢磨半晌,那夜里除了自己酒醉打人再无旁事,李依还能为什么着恼?只想破头颅,也想不出半分头绪。
      这些事情,也只是景秀私下揣摩而来,本以为杜渝或许能给出方向,孰料两人都是一筹莫展。
      景秀对着湖水喟叹:“十七娘,听七哥的,这些事情,不可再与人言。殿下心志坚定,胸襟抱负皆常人难以企及。我既有幸了然于心,是以她所作所为,无论我会否想得清猜得透,都愿为她鞍前马后操劳。我之志向在此,而你呢?杜氏现下陷入这摊烂泥,然而并非脱身不得。你凡事还要多想多虑,可记下?”
      杜渝食不知味,闷声应了,不知思忖些什么。
      景秀恐她因此疑己,便道:“前次军中推演,我看你倒是有几分心得,是下功夫钻研了。”
      杜渝得他赞赏,顿时心虚,只道:“七哥,在你面前我真是班门弄斧。想你驰骋沙场指挥千军万马,我不过是小打小闹。”
      “看你这话,是透着不服气啊。”景秀一笑后,正色道:“十七娘,吾辈沙场血战,是为了保身后黎民苍生。”
      杜渝懵懂着望过去,道:“七哥,我知道的。”
      “我盼着一生都不必再上沙场,如此才是万民之福。至于功勋卓著,与之相比,何足道哉?”景秀一字一句,充斥着希望,直让杜渝心口发烫——她一直羡慕景秀能有征东良机一战成名,却未曾想过,这位将军,竟想着铸剑为犁造福苍生。
      这是她从来,都未曾考虑过的。

      翌日清晨,天还蒙蒙亮,虞公府侧门驶出辆普通马车,公府标记俱无。坊市门禁早已稀疏,簪娘扮成个灰头土脸的脚夫,拿了半贯钱,劳烦戍卫开了半门,早早从坊间脱身。行至通化门,正是周围菜农进城时分。牒文顺利验过,这辆马车沿着官道一路直奔渡口,再换马进东都,正是杜渝簪娘尔璞主仆三人。
      去岁夏汛水祸,杜漓便在东都。上游黄谁先行溃坝,为防洛水决堤,做了无数准备。然暴雨连月,再完备的堤坝也有冲毁的一天。若非彼时李倜因水患困于东都,以郡王身份一力救灾,只怕后患无穷。
      传说死于水下之人,即便落葬,亦会灵魂难安。杜渝归京后,疲于应付诸事,竟是一直没来得及看一眼杜漓丧身之处,为他招魂祈福。
      过段时间,待两国使者抵京,她便再难出来。是以思量之后,只与崔氏、景秀二人告知,抽出这三五日,疾走洛水之岸,为兄长惨死做场祭拜。
      那场水患已过半载,洛阳的繁华,并未因此而留些瑕。纵马穿花般行过街道,簪娘在前引路,尔璞恨不得背后多长双眼睛,好将那有趣儿的都看尽。杜渝心不在焉跟着,对此间的繁盛,浑不在意。
      寻了住处,跟着堂倌回房放下行囊。主仆三人俱换了素净衣衫,只牵了一匹马重又出门。因着此次出行隐秘,杜渝一直以男装示人,方才店家还唤她郎君与小娘子出行,倒是让杜渝新奇不已。
      从住处离开,杜渝牵过马儿,尔璞在前牵着,簪娘跟在马侧,道:“郎君,咱们只留宿一夜,明日赶回,你身子可吃得消?”
      杜渝身子随着马背颠簸而起伏,人却弯下腰,道:“你家郎君打仗时连天宿的不睡觉,也不曾清减一分。”
      簪娘抿唇,道:“是是是,是婢子忘了,郎君本是沙场大将,哪里在乎这些?”
      三人说笑着,到底冲散了些许愁绪。及至行到河边,已是黄昏时分。
      堤坝重修,芦苇缤纷,仍能看出去岁奔腾的洛水,曾脱离河道,四溢洛阳的痕迹。杜渝眼望波涛平静,脑海中想象着那场颠覆杜氏的水患,只觉胸堵如压巨石。
      尔璞觉得好玩儿,早已撒欢跑至河边,捡起碎石,打着水飘子。簪娘陪在杜渝身边,二人心念一人,俱是无言。
      信马由缰,及至回过神来,竟是身在河边了。马儿贪食河边嫩草,又见主人无心管教,一步步挪过来,正嚼得欢畅。
      杜渝苦笑,从马背上跃下,拨开长得繁茂的芦苇,皮靴踩在水中,让她愣神。
      弯腰伸手入水,便是春末夏初,这河水从掌间溜走,带走人的体温,竟是冰凉的。不知仲夏的洛水,会否温暖一些,兄长走得时候,能不受那冰寒入骨之苦。
      杜渝神思恍惚,簪娘含泪取了纸钱祭品,寻了块平坦大石,摆了起来,默默祷祝。
      “阿姊阿姊,你看我打得了可远?”尔璞怀里一兜的细碎石片,扯了杜渝衣袖,自顾自连打十余块。他武功卓绝,玩这等把戏,自然得心应手。
      杜渝回过神,赞道:“真远。”
      尔璞手里还有最后一块石片,少年湛蓝的眼眸映衬着远去的夕阳,也倒影着杜渝含泪的水眸。尔璞蹲下身,嗫嚅道:“阿姊,你不开心。”
      “阿姊想起自己的兄长了。”杜渝抹了把泪,道:“你记得么?我与你说过,阿姊有个哥哥,文采斐然,英俊潇洒。”
      “还待阿姊特别好。”尔璞认真点头,道:“我记得。”
      杜渝指了指身前奔腾不息的洛水,道:“兄长去岁在此溺水,我想是他才高八斗,惊了洛水之神,许是与仙子同游,才忘了归家吧。”
      簪娘闻言悲恸难耐,已是啜泣连连。
      尔璞似懂非懂,想了想道:“阿姊的兄长那般喜欢阿姊,等他玩够了,也会像我一样,乖乖回来的。”
      杜渝放声大笑,双手圈在嘴前,用尽全力呼喊:“兄长,你听到么?等你玩耍够了,可要记得,回来看小池啊!”
      她发自肺腑,盼着白日梦醒,杜漓仍在人世,还在谋划着治理天下河道,也会在与李依会面时,流露出羞涩憧憬。
      一语罢,她正想宽慰些簪娘,却见尔璞从地上弹起,身形急速飞入两人高的芦苇荡中。
      “阿姊,我把你兄长给你带回来!”远远传来尔璞的声音,杜渝紧追两步却已失去尔璞踪迹,只得与簪娘面面相觑,难道长安落葬的,竟不是杜漓么?

  • 作者有话要说:  注:请结合文案,推理剧情。
    一、写到这里,挑起第一个案子,我也是,很慢很慢了。
    杜渝不是郎怀也不是折枝,自小锦衣玉食任性妄为的,她还有长长的路要走。同理,李依也不是郎怀,郎怀光明磊落,李依,暂且不说了。
    二、景秀这个人的闪光点,扑棱扑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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