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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回 ...

  •   礼公府位于北内之南的崇义坊内,门庭俭朴,在长安城一众勋贵中宛如平凡人家。唯独仁宗手书的敕造礼国公府六个大字,才彰显出当朝国公显赫的身份。
      杜渝在门外下马,低声与尔璞念叨了什么。少年抚了抚自己胸前衣襟,拉好歪斜一边的狐皮帽,一张俊脸脸颊染红,脚下飞快,与门子递了门贴,挠了挠头,硬邦邦道:“杜氏十七娘,恳……见世子。”唐夫人不理俗物多年,杜渝本没打算求见她,只备了礼物以表尊重之心罢了。
      门子接过帖子,展开一看,确认了印戳,本含笑的眸子笑意更深,道:“原是虞公府小娘子,请走这边,世子正在院中试曲。”
      杜渝放心将花马留下,取了礼物递给尔璞抱着,摆手示意他跟在身后。她随口问:“世子如今是大好了?”
      门子道:“世子素来安泰。”口风甚紧,杜渝便不再多问。
      等过了中门,另有一青衣书童,不过十来岁模样,含笑带路。大雪方止,说着话都有些冻嘴,这孩子青衣下棉服甚厚,臃肿异常,走起路来倒是稳固。
      尔璞童心一起,便想逗他,被杜渝眼睛一瞪,只委委屈屈撅着嘴,还从鼻孔哼了一声。杜渝走在前,唇角微笑,似乎这般很是快活。
      临近景和的小院外,果听得琴音间断。及至行到门前,杜渝抬头望去,致礼二字断续威严,想来是景绍手书,赠予长子的。
      正屋只开了半扇门,内里走出一妇人,云鬓如墨,点唇似樱,一双狭长的眼眸逡巡到了杜渝身上,晕染出十分笑意,道:“十七娘总算肯来我们这陋室一坐了。”
      杜渝认出那是景和发妻唐氏,赶紧走了两步,福了一福,道:“唐姐姐,经年不见,你的风姿愈发绰约了。”
      唐氏抿唇一笑:“这嘴巴是愈发甜了!”她注意到尔璞,见他面容俊逸,又道:“这位小哥是?”
      杜渝道:“他是尔璞,是我的随身侍卫,身手非常棒。”
      尔璞听得夸奖,咧嘴一笑,眼底天真无邪。他得杜渝示意,忙将手中包裹递给唐氏,道:“给你们的。”
      唐氏立时瞧出些许蹊跷,只不动声色道:“尔璞,进来随姐姐用些点心,可好?”
      尔璞眼睛一亮,也在杜渝颔首后,才欢天喜地跟进了。
      门在身后合上,寒意顿时退散三分。室内暖风融融,杜渝脱下外着的裘衣,又帮着尔璞脱了,递给一旁侍女。
      唐氏挽着杜渝手臂,一起走进内室。杜渝转首间,琴音陡起。
      三人不由得屏息,望着矮塌上斜坐抚琴的男子。
      因是国丧期间,他不过身着靛青旧衣。长发一丝不苟拢着,以青玉为簪,束发犹如墨画一般利落。骨节嶙峋的十指,以十二分的力道在琴弦间跳跃,瞧上去竟是沉重。但琴音凌凌,奏出的曲调轻快,宛如雪之精灵,一派欢脱。
      一曲毕,杜渝仍在曲境中,久久难以回神。尔璞心思单纯,只哈哈一笑道:“真开心。”这一句惊醒梦中人,杜渝眨了眨眼。
      景和仰起头,他唇边微髯,噙着笑意,道:“十七娘,别来无恙?”
      他这人便似春风,总能让周围的人松下心神。他不问杜渝可曾伤心,只在意这个当年跟在身边的小丫头如今可还好。
      杜渝端正仪表,理了理衣襟,老老实实行了一礼,带着敬意道:“劳大兄费心,小池无恙。”
      “总归有些千牛卫统领的模样。”景和从膝上取下琴,唐氏自然接过,放在一边,又取来薄毯,给夫君披上。
      景和冲尔璞招招手,也不多问这孩子来历,亲取了冬日里难得的蜜桃,道:“慢些吃,我这里你随便玩,别拘束了。”
      尔璞果然乐起来,又见杜渝点头同意,当真一把接过桃子,四处跑起来,寻着感兴趣的物事。唐氏冲杜渝一笑,道:“莫急着走,等会儿我去料理些许吃食,你用过了再家去。”
      “他可是此间受过创伤?”景和指了指自己后脑,道:“怎么用他做了侍卫?”
      杜渝在景和面前素来乖觉,只老实道:“我在昆仑山口无意救下来的,当时他浑身是伤,眼见是要不行,我不过尽人事,侥幸给救活了。兄长也知晓,安西那地方,若单独留下这孩子,他就算侥幸活命,也难活长,便干脆带着,与我在军中过活。”
      杜渝见景和淡然煮茶,顿了顿才续道:“他伤好后,我才发现他身手了得。但确如兄长所言,尔璞伤了颅脑,性子就和童子一般天真烂漫。大约我与他有缘,倒是肯听我的。”
      “但安西军纪严明,他来历不明,我只好给他入了杜氏奴籍,才得以留在身边。”说到这里,杜渝咽下心中苦涩,眼底黯然毫不掩饰。
      景和瞥了眼一旁自得其乐的尔璞,只道:“此人可为你助。”
      便是杜渝从未生过送走尔璞的心,闻此话也不由大喜——景和知人善任,还是前些年景秀无意提及的。她按耐不住欣喜,问道:“大兄何出此言?”
      景和笑道:“纯粹之人,总是更容易专注。哪像你我俗事缠身?”
      这话杜渝便不甚明了,唐氏见她眼底懵懂,便插嘴道:“十七娘好容易来一趟,何必说些烦人事?”
      杜渝笑着谢她解围,又想起簪娘的嘱托,道:“大兄素喜诗书,小池从平江老家带来的几块墨锭,还望大兄能喜欢。”
      景和笑道:“十七娘肯惦记着我,我如何能推辞?过些日子,待我手腕有些劲力,便用这墨,为你题幅中堂,如何?”
      杜渝脸颊微红,道:“大兄不嫌我少读诗书,肯赠我字,自然……再好不过了。”

      说话间便到了景和吃药的时辰,侍女从外步入,也向客人恭敬行礼。
      景和皱紧眉头,一碗药不过三两口,他偏偏捧在手心,如饮酒一般,慢慢嘬完。
      唐氏早已习惯夫君这般行径,等他喝完汤药,及时递上清水,口中啐道:“从不曾见过如你这般畏苦之人。”
      景和吞下水,又含着一块儿蜜饯,也不脸红,道:“人有所畏惧,才有人情味。若说无欲无求,那我不如落了发,上山修佛去也。只徒留美娇娥,又如何忍心?”
      他夫妻二人伉俪情深,杜渝不由想起前两日荒唐的婚礼——若杜漓仍在,他二人定会这般,相互搀扶,直到白头。
      尔璞从书架旁蹿出来,手里拿着本旧旧的薄薄册页,道:“这是小人打架的书!”
      杜渝知晓景和爱书如命,正要道歉,却听景和道:“你若喜欢这类,让这位姐姐带你去那边房子,选些你喜欢的,赠予你如何?”
      唐氏自然起身,拉过尔璞,道:“那边这种画册多,这里好像就一本,你真厉害,还给翻出来了。”
      杜渝无奈一笑,道:“阿姊,不用……”
      唐氏捏了她手,又回眸望了一眼丈夫,没再言语。
      屋内静了下来,方才分明是景和让爱妻带走尔璞的。杜渝有些不知所措,嗫嚅着开口:“大兄,我……”
      景和低着头,道:“你来我这儿,自然是心有疑问。但你本无意问我,是令堂相提,你才登门拜访的。没错吧。”
      杜渝颔首,道:“我知大兄不欲沾染俗物,大兄,小池这便走……”
      “走什么?你我皆为世家子弟,哪怕我偏安一隅,但自始至终,都身处漩涡,挣扎不出,逃脱不掉。”景和抬起头,道:“你在安西四载,我听说也是立了些许军功。长安军的名声,我也听过,还不错。”
      “还不错”三字,让杜渝面上顿起薄红,她道:“大兄,这些话莫再提……羞煞也。”
      景和面对她这等娇憨,想起六娘这般年岁时,也是跳脱性子,整日不理女红不看诗书,一派天真秉性。他心肠又软了一分,叮嘱道:“你须谨记,如今大渊是真的没了。出这档子意外,杜氏本应三年五载内安宁俱无。但殿下此次不知出于何等目的,执意令你代兄娶妻,倒是给了杜氏机缘。”
      杜渝下意识拢了心神,侧耳倾听。
      景和也不理会她那副小儿女情态,将这些日子的斟酌,细细道来:“我猜你已然应下了殿下一些事,但你心中恐怕也有疑虑。可如今形势,四姓与殿下合则两利,已容不得你我渔翁了。十七娘,虽你现下还未正式执掌千牛卫,但不妨早做打算。七郎在金吾卫中,虽帮不得大忙,亦可有些作用。待你执掌千牛卫,无论如何,都要在最短时间内,彻底捏在手心。”
      几日下来,李依崔氏的言犹在耳,景和又耳提面命,杜渝并非驽钝之辈,已然明白,对她的这一番安排,虽是李依一意孤行,但也是杜氏、崔氏和景氏认可的。
      “大兄此番提点,小池铭记于心。阿兄虽不在了,但膝下有庶子,假以时日,应可为嗣。只这些年,还须大兄相助。”杜渝说罢,长揖在地。
      景和欲言又止,终究避开此话,说起些边疆风俗,权作解闷。杜渝只看到他长眉微顿,却不懂其中深意。

  • 作者有话要说:  杜渝,字小池,杜漓,字大渊。
    已改。这里里-这里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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