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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贤母无庸子 ...

  •   圆月不因世值丧乱而缺,看在人眼中却多了一丝峭冷。
      层层圈圈的烛笼照影,层层圈圈的围廊上,还有零星住客因流连夜色而尚未入眠。

      离容引高衍往高层走去。按照崔夫人的吩咐,他的房间要安排在刺史、主簿、军府诸参军所在的六楼。虽然这些当官的眼下没有多少部属可以调用,在坞堡中的号召力可能还不如邢量远,但面子还是要给足的。

      六楼。
      “阁下将来必为乱阶,哼。”刺史冯云当着邢量远的面,狠狠啐了一口。
      邢量远倒不生气,正要笑着回应,却听身后来了人。
      “刺史大人,这位就是我家公子。”离容这样介绍。
      冯云一听是高衍来了,赶忙行礼。此人太重门第,见到高姓便拜,都忘了自己官位比高衍高。高衍只好连连回礼。
      “哈哈哈哈,这一倨一恭,真叫人大开眼界。”邢量远不失时机地讥讽道。
      按说邢家门第也在一二流之间,足可以睥睨冯氏。但邢量远不仅是庶出,且从长相便可看出其母为胡婢。子因母贱,他自然难得冯云青眼。
      高衍就不同了,他是渤海高氏与清河崔氏的结合,又生了一副贵人骨相。冯云如果有女儿,恐怕要千方百计攀这门亲事了。
      高衍也猜出了眼前人的来历。他当然也是有门户之见的,但他毕竟在洛阳见识过太多不学无术的贵游子弟,更明白无数英杰皆起自寒微的道理,所以他不敢怠慢气质英武的邢量远,恭敬地揖了一揖。
      这个动作,让邢量远对他有了几分好感。

      “贤母无庸子,三郎的风度,真叫人望而心折。”礼尚往来,邢量远用一句半真半假的吹捧回敬高衍。
      “高公子这一路来得不易,夜色已深,不如早些回房休息?”冯云关照道,“崔小姐,西面空房多,最清静,本官早些时候已让人收拾出来了,有劳你带公子过去。”
      “崔小姐?”高衍一脸狐疑,看向离容。离容却不敢回望他。
      邢量远见平日里镇静持重的女先生此刻如此畏缩胆怯,越发觉得有趣起来。
      “哈哈哈,看来高公子还不知道这事,有意思。”邢量远将手搭在高衍肩上,笑道,“令堂已将离容姑娘认作干女儿,随她姓崔。那崔小姐算不算是公子的干妹妹呢?一个姓高,一个姓崔,听上去倒像表兄妹。若真算是表妹,说不定还可以结一个亲上加亲。”
      “邢公子饶了我吧。”离容没好气地想推开挡路的邢量远,对方却纹丝不动。
      “诶,君子动口不动手!”邢量远摆明了嘲笑初见离容时她自称“君子”的那番话,俯身在她耳边道,“想让我让道,你说一声便是。总这样鲁莽,又摔了怎么办?你是先生,我听你的。”
      邢量远暧昧的举动使高衍心中腾起一股无名火。他匆匆对二人再行了个礼,就大步流星地走开了。
      “少爷!”离容轻提裙摆快步跟上。

      西面确实安静,仅首尾两个房间住了人,且都已歇下。
      离容早就跑到了高衍前头,每个空房间她都进去看了一圈,比较之后,她选出了家具最全、空间最大、也最干净的一间,请高衍入住。
      高衍坐定,正要开口说话,却见离容一拍大腿,说了声“等等”,转身跑了出去。
      片刻之后,她回来了,手里抱了个炉子。
      “少爷,这个是用来烧水的。你胃不好,平时不要喝凉水。”她解释道,“不知道夫人会不会给你安排侍婢……可能没有,这里人手很缺。你……会烧水么?”
      刚才在母亲房中时,高衍已了解到离容如今在秋山坞教书,所以不管怎么说,都不会在这边伺候他,这一点他心里有数。
      “少爷,那天……大公子放了我一马。事情都过去了,你不会再追究了吧?”离容见高衍不说话,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不知道少爷还有什么要吩咐的?”
      “没有的话,我就先退下——”离容边说边悄悄后退,低着头,瞅着地板,不敢直视高衍,却见地板上高衍的影子突然变长变大,向她扑来。
      “啊!!”急急转身逃跑的离容被身后人猛地勒住了脖子,她用惊恐到颤抖的嗓音哀求道,“少、少爷饶命!”
      脖子上的力道没有加重,只是强迫她的后脑勺贴在身后人的胸口上。
      高衍好像想说什么,但不想面对面地说。
      不过即使站在离容背后,要讲出下面这句话,对他来说也很不容易:
      “那天,我……不是真的想杀你。”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自己有什么必要跟这个丫头解释?正当他想松开离容并让她滚蛋时,却发觉手背一热……
      那是怀中人的泪水。
      他有多久没见这丫头哭了?大概从离容八九岁起,任凭高衍如何挑剔责骂,离容都没在他面前掉过眼泪。
      高衍又心软了,补了一句:“以后也不会想杀你,明白吗?”
      话说到最后三个字,他几乎有点急躁,好像生怕眼前人不信他。
      离容转身面对高衍,眼泪擦干了,眼眶却还是红的。
      从前她不觉得需要跟高衍多说什么,因为二人只是简单的主仆关系。主人责罚奴婢,可以有理由,也可以纯为出气,而身为奴婢的本分就是逆来顺受,没有二话。
      高衍那一个“杀”字,更让她确认了这种身份上不可逾越的鸿沟。这样也好,清楚明白,省得她胡思乱想。但是,刚才、就在刚才,高衍居然向她解释,他并不想杀她……
      他说以后也不会想杀她。
      “少爷……”离容用尽全身力气,问出了九年来她唯一想问的一个问题,“你这么讨厌我,是因为夫人说要把我嫁给你吗?”
      半晌后,她听到了一个很轻的“嗯”字。
      流着泪的她忽然笑了,她用袖子抹抹眼睛,对高衍说:“少爷,你放心……”
      放心什么?她没说完,就跑了。

      心结已经解开,为什么自己还哭个不停?所幸青霜堡的人早已进入梦乡,唯有站夜岗的邢量远听到了响动。
      他在暗处,用看笑话的眼神目送泪人儿离去。
      “奴婢之子,就活该遭人轻贱吗?”他说。
      不知在说离容,还是自伤。

      从青霜堡到秋山坞的路上,离容的眼泪就没有断过。
      嚎啕哭声在山林间回荡,惊了不少夜鸟。

      数日后,是离容的生日。高衍被母亲叫到了房中。
      一进房门,他便觉得气氛不对。当听说这是离容十六岁的生日时,他整张脸都僵了。
      “衍儿,过来。”崔夫人的表情看不出是喜是怒,显然她已听离容说过什么了。
      高熹举着筷子有些等不及,可惜其他人没有他的胃口。长幼有序,他只能眼巴巴地等。
      “衍儿,今天离容满十六岁。所谓女大当嫁,男大当婚,你也不小了。”崔夫人的神情语气不怒自威,使屋里的三个晚辈都感到了无形的压力,“你知道,你二舅是孤家寡人。倘若我将离容认作他的女儿,以后离容就算是你的表妹。让她顶着清河崔氏之名,嫁于你为妻,你可有异议?”
      ……
      “母亲,此事万万不可!”高衍扑通跪下,也不顾这石板地面磕得他膝盖生疼——他已经不是十岁小孩了,这一次他决定发声反抗,让母亲收回成命。
      还没等他晓之以理,崔夫人就打断了他:“你不愿意?”
      高衍断然答道:“不愿。”
      “好。”崔夫人的态度倒是十分干脆,“既然这样,我尊重你们的意愿,此事作罢。”
      高衍讶异地抬头,似是没想到母亲如此通情达理。崔夫人边上的离容正笑眯眯地看着他,好像一个等待表扬的孩子。
      显然,婚约得以作废,有离容的“功劳”。
      但高衍却笑不出来——笑不出来的原因是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或许他是觉得,离容不应该笑得这么开心。
      一种他从来没想过的可能性浮上心头,让他觉得不舒服极了。
      他想道:“其实她不想嫁给我。”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贤母无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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