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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有假也有真 ...

  •   “皇上已下旨让我去邙山修陵,我不能送你回江东了。此番别过,不知何日才能再相见……说起来,你也是难得来一趟长安,何不多住几日?”高衍央求道,“这一路舟车劳顿,都没有好好歇过。”
      离容不知高衍的请求是否别有所图,不敢立刻回绝,只是说:“起风了,屋里聊。”
      不但秋风渐肃,风里还开始夹带绵绵细雨,嗅起来有冰冰凉凉的味道。
      离容拉上门,将风雨屏蔽在外。
      其实她并不确定是否隔墙有耳,但小心点总是没错的。跪在案前,手指蘸水,她写道:“何意?”
      高衍嘴唇动了动,离容猜到他说的是“拒绝便是”,于是回道:“长安城太旧了,我觉得没趣。修陵可是个苦活,你不求令兄给你换份差事吗?”
      “修陵有什么苦?”高衍的后半句说得很轻,“……修陵怎比相思苦。”
      “呵,自讨苦吃更是吃不尽的苦。”离容不愿听这些恶心又没意义的话,不识趣地说,“三哥若觉得相思太苦,等我回到江东后,就叫人把嫂子和利儿给你送去邙山。”
      高衍却好像没听到有关自己妻子的字眼,兀自道:“母亲认你做干女儿,所以你称我为‘三哥’。我既是三哥,我的大哥便也是你的大哥,为什么你一口一个‘令兄’?这是不是因为,在你心中,觉得我与你更为亲近?……我是自讨苦吃,你是自欺欺人。”
      “自欺欺人”这四个字听得离容心头一凛。
      她想过,自己是否是“自欺欺人”。好在,她已有了答案。
      “我记得有一回,也是像今天这样的秋日。管家还没有给我新的秋衣,旧的又太小了,我只好继续穿着夏天的衣服。”离容看向窗外已交织成一片迷雾的秋雨,容色平静地说道,“那天中午来了一个贵客,贵客对羊奶过敏,我却端上了羊酪饼。你很生气,让我去府外跪着。……
      “跪了没多久,就下雨了。好冷啊……我祈祷雨快停,雨却越下越大。头发吃了水,变得好重,压得我直不起脖子。我又半天没吃东西了,胃饿得难受。更倒霉的是,我正逢月事将尽,腰酸背疼得很。当时我想,完了,明天肯定要发烧,发烧了会更难受,可再难受也还得干活。
      “……我存了小半年的铜板——铜板是帮家丁做针线活赚来的——本想用来裁布买棉花,给自己添一件深冬穿的厚袄,这下又只能拿去买药。我好不甘心。我想哭又没力气哭,只觉得这一天天的日子真是太苦了。
      “我会不会就这么死在街头?死了也好,死了以后也许很轻松,像庄生说得那样。死,无君于上,无臣于下;亦无四时之事,从然以天地为春秋,虽南面王乐,不能过也。……”
      高衍一直以为自己与离容最大的心结,是地道中的那个“杀”字。没想到,九年里日积月累的伤害,才是使他对离容来说毫无“亲近”可言的根本原因。他也更懂了为什么陆南生与离容相识不久,就在她心中有了远超过自己的地位——一个没被人疼过的妙龄女子,难免有对温暖的极度渴望,你不能怪她择偶不慎。
      离容还没说完。
      “……等我醒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不是在泥泞的大街上,也不在我的房间里,而是一个陌生的地方。我穿着干净的衣服,盖着最暖和的被子。我简直怀疑自己是重新投胎了……这时,有一个很好看的姑娘过来告诉我说,我身在高义的府邸。大哥……他叫人给我抓了药,还替我向你说了情。
      “也许对他来说,我什么都不是,救我也不过是举手之劳,但他让我在那个冬天有厚棉袄穿,我的命实实在在地被他捡了两回。只是我一个女流之辈,没什么可报答他的。……三哥,如果你愿意听我一句劝,我希望你将来不要再跟大哥对着干了。帝王无情,但大哥是疼你的。这世上没有什么一心为公的人。孰亲孰疏,你要分得清楚……”
      “我知道。”高衍来不及感伤,心中暗笑这丫头连演戏都学得这么快,“萧旸根本就不是什么当皇帝的材料,我听人说他天天去西山游玩,还结交什么江湖术士。江山社稷落在这样的人手中,恐怕御花园迟早要成为匈奴的马厩。你放心吧,我帮大哥,不只是为私,也算是为公。……过去这些年,你只当我是个傻子,是个混账。我什么都没做好,没做好公事,也没做好私事。但我现在不一样了。我会让你刮目相看。答应我,先别急着嫁给陆南生,待我做出一番业绩,你再考虑如何选择。”
      离容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话,却见高衍又无声地做出“拒绝”二字的口型。
      “你、你别再想这个了!你有妻有子!而我……我、我已经是他的人了!”
      离容红着脸说出实情,但其实高衍并不意外,甚至不大介意。不过他还是作出十分气恼的样子,抓起离容的前襟,怒道:“你!……你是谁的,你说了不算,陆南生说了也不算!今后谁有本事,谁说了算!”
      说罢,他猛地起身,大步走出房门,走进了冰凉的秋雨中。

      探子将隔墙所闻一五一十地报告给了高义。那一番唱和有假也有真,可说是毫无破绽,因此高义听了很高兴。
      不久之后,他又收到消息,说离容已动身回扬州,没有异动。而高衍则又在他此前常常光顾的妓馆中流连了数日,最后干脆买下了两个看着不过十三四岁的小丫头,带着一起出发去邙山。

      去到邙山的路上,天气越来越冷。高衍在半路放走了一个丫头,所以此刻颠簸的马车中,只有两个人。
      “这些日子,让你受苦了。”高衍对身边豆蔻年华的少女说。
      “莫说辛苦,若无表兄这般安排,我未必能活到今日。”少女的目光好像结了霜,冷而利。因他没有再费心伪装嗓音,一开口,便暴露了男儿身。
      过了会儿后,他又补了一句:“多谢表兄。”
      萧氏子孙凋零,萧旸又无子嗣。如今最有资格成为皇储的人,就是在去年宫廷政变中受到牵连而被贬为庶人、高义翻遍长安城都没有找到的萧旸的三弟——萧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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