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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一报还一报 ...

  •   他能想到的更多,包括高义预谋将新的都城定在何处。
      陆氏三代文臣,陆南生之父陆纯死于国难,凭借冢中枯骨的功业,陆家已可算是二流门第。
      陆南生虽弃笔从戎,但冥冥中似乎有一股力量总想将他拉回文职。
      自从他获得徐州刺史的虚衔之后,从前与陆纯有交情的朝中旧臣纷纷致书问候,他也一一予以回复,并逐一了解了各地的人事任用情况。
      原本秦州刺史叛变,吸取教训的高义应当对关中一带的地方长官来一次大换血,但他却没有这么做,反而于荆楚一带广植恩幸,并派他最信任的裨将领兵入蜀,加强西南面的军备。
      需知当年大晋灭吴时便是从巴蜀入手,凭借顺流之势摧枯拉朽,一统江南。如果晋要成为像吴国一样偏安南方的政权,当然就得吸取吴国的教训,将重兵置于长江上游。
      一切都说得通了。
      如果陆南生没有猜错,新的都城当在地跨长江两岸的荆州。进可遥制江东,退可避入蜀地,还有邻近的江州提供粮谷,确实不失为较理想的国都所在。
      “偷皇帝这种事,也亏萧馥想得出来。不知他是太过忠心,还是自己想踵魏武之迹。”陆南生不客气地评价道,“还好你不蠢。……你,别再去什么扬州军府了。反正你又不是天子任命的记室参军,你来去自由,没人会对你怎么样。……至于崔夫人,我已去临海郡拜访过一次。她同意了我们的婚事——真的!下回我们一起去。”
      离容这次东归,让孟戎带信给萧馥复命,自己直接到了广陵,本就是不想再回去的意思。可帐子里那个女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想起来了,那是桓燕。莫非这就是陆南生交出两万广陵军换来的东西?就像谢翰与万弗萱的联姻一样?
      她再回想了一下,那虽是陆南生的军帐,却不见他平日常用的东西,可见他这段时间并没有住在那里。
      陆南生什么时候懂得避嫌了?他若真对桓燕有意,难道不该抱着被子主动去她的营帐么?他宁愿让桓燕鸠占鹊巢,也不跟她同帐而栖,已然说明了他的态度。
      想到这里,她松了半口气。
      “我是不想回去了。”离容从陆南生手中抢过马绳,勒转马头,向山坡下行去,“可你的军帐好像有点挤,还住得下我吗?”
      马蹄声惊出了一只野兔,离容目送兔子消失在黄绿夹杂的草丛中。
      “那是桓翀的妹妹。”陆南生不无紧张地解释道,“她太凶了,非要住那儿。好男不跟女斗,我总不能把她扔出去,只好把帐子让给了她。”
      “你把两万军队白送给了桓翀,你手上却没有他的把柄,这买卖不会太亏吗?”离容违心地说,“娶了他的妹妹,你就多一点筹码。”
      “你真的这么想么?”陆南生的语气好像有些不悦,“我记得有人跟我说过,战国时有吴起杀妻取信……以姻娅作为盟约的保障,很多时候不过是一厢情愿。”
      “我当然不想。”秋高气爽,离容抬头看向朗天上一只自由翱翔的大鹰,十分感伤地说,“但天网弥四野,人在樊笼中,你若真的身不由己——”
      “哪有那么多‘身不由己’?领不好兵可以不领,当不好官可以不当,吃不了肉可以吃素。人生在世,只要不贪得,多的是选择。”陆南生在离容腰上掐了一把,继续道,“如果为了想做的事就可以不择手段,那我跟高义又有什么区别?……前几日,你哥去江东,顺道来看了我。他拒绝与江州刺史成为姻家,同时不怕被人讥笑攀附江左高门。他能做到的事,你为什么觉得我做不到?”
      离容算是听明白了。陆南生为了她,放弃了实在的兵权,连送上门的便宜媳妇都不要。她心中有无限感动,回头去看陆南生,却又被他的胡渣扎了一下——他是故意的。
      “我以为……”离容喉头有轻微的哽咽,“陆氏不是世代儒学吗?我以为你会觉得,一妻多妾是古制,我以为你……至少不会抗拒、多娶一个。”
      “如果我不抗拒,如果我两个都娶了……”陆南生的语气稍稍严肃了些,问,“如果我不能一心对你,你还能一心对我吗?”
      陆南生看着离容一脸错愕的神情,轻笑道:“你不能。……一报还一报,如果我不能一心对你,你又凭什么一心对我?我知道这世上没有那么便宜的事。”
      离容想了想,觉得好像是这么个理。
      就算男人三妻四妾不是什么道德污点,但也一定会使原本专一的情谊变质。凡事都有代价,那些自以为左拥右抱享尽齐人之福的傻瓜,指不定头上有几顶他自己没看到的绿帽子呢。
      “你真是个聪明的读书人。”离容笑着夸赞道,“对圣贤书的教诲,有所取,有所不屑。”
      “《礼记》曰,妻者,齐也。一与之齐,终生不改。夫妻的地位本是齐等的,有什么道理让丈夫可以纳妾无数,而妻子必须忠贞节烈?……所谓天尊地卑,乾坤定矣。乾道成男,坤道成女。本也不是一者高贵,一者低贱的意思。尊为高远,卑应解释为近而柔顺,绝非卑贱。”陆南生说得头头是道,“圣人之意并不以男子为贵,以女子为贱。后世文人出于私心,故作他解,让什么便宜都给男人占了,女子只有数不尽的义务,如此无耻之论,君子自然不屑。”
      离容听了这番歪理邪说,禁不住频频点头,道:“陆公子应该写一本书,就叫《儒学新解》。”
      “这不只是儒学。”陆南生神色中多了几分怆然,轻声道,“这还是家学。”
      陆南生之父陆纯,是一个单车刺史,没有兵权。他在鲜卑攻城前疏散了城中百姓,自己本可一起逃走,却选择守城而死。不为别的,只因城中有他已故妻子的坟茔。
      这段往事,陆南生没有告诉离容,但离容听过传闻。为了不让陆南生在这萧索的时节陷入怀念父母的悲伤之中,她赶紧转移话题道:“你知道吗,萧馥也只有一个老婆!”
      陆南生听得这个“也”字,心想离容便是承认自己是他的老婆了,果然收起了蓼莪之思,笑道:“那他这个人,倒也不是全无可取之处。”

      扬州刺史府中等待已久的萧馥,打听到前段时间上书给皇帝要求严惩高义的朝官或地方官,不是被明升暗降,就是在鸡毛蒜皮的小差错中栽了跟头,心里越来越感到不安。
      他怀疑皇城中的皇帝还在高义的严密控制之下,没有半分自决政事的实权。如果真是这样,那他的密信一送出手,恐怕就等于送到了高义手中。如此,他就只有直接举兵勤王这一条路了。而这条路,十有八九是死路。
      他想派人去把离容追回来,但又来不及了。只得加紧招兵买马,作为后手。
      等来等去,既没等到高义的暗算,也没等到离容的人,只收到一封孟戎捎来的离容的信。
      八个字:
      君臣一心,势不可行。
      脑中绷了三个月的弦总算松弛了下来,虽然计划成空,但总比满门抄斩强。他不得不庆幸自己没派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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