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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第 96 章 ...

  •   临元旦前,天津城刮了一日夜的寒冷妖风,呼呼的,顾章早早从营中回来,老大爷的躺在那张祖传的太师椅上,悠悠摇着看报纸,他在家中穿得随意,棉衣棉裤,不复当年风采穿着西服在风中荡漾了,倒不是怕冷,只是走上了一条像所有已婚男子一样的道路,对穿着的要求随着生活的幸福程度而不断下降。
      顾喆穿得像一只球一样,趴在小床上,摆弄着扑克牌,翻来覆去的数着有多少张,十一十二十三十五十七……他一数到十几位数,脑子就不大好用了,数得混乱,有周始往复重来一遍。
      那张小床是顾章自己拼钉而成的,加大型,为防止两个多动调皮的小皮球滚下去,三面筑起矮矮的围栏,床放在偏厅上,可以容纳得下他们一家四口,平时午睡,就直接睡在这里。
      顾贝睡着了,趴在一边。
      天早早就暗下来了,昏昏沉沉,寒冬余晖暗红暗红的,顾章看了眼窗台,又看了看怀表,也就下午六点不到,他问儿子,“你叔叔下午出门时,有穿大衣吗?”
      顾喆头也不抬,一心专注于数学数数难关,明显地敷衍道,“有吧。”
      “臭小子。”
      宝祥忙呐。
      自赵鹏垮台后,仙姑一案得以重审,贩卖人口一事得到了翻案,顾章用了点关系,将弘扬镖局还给了杨家,宝祥这些年怕杨家坪担心,一直瞒着家中的事,心里老是悬着一块大石头,觉得对不起杨老爷没能守住杨家家业,觉得对不住杨家坪,害他变得一无所有。
      顾章看到他的宝哥一多愁善感起来,就是没完没了的,跟溪水一样长流不止,怕他想过度,就那么徇私了一回。
      但是很快就后悔了。
      宝祥似乎对工作怀有很大的热情,热到废寝忘食,情到情有独钟,年关将至,更是发展到夜不归宿,顾章表示深深担忧,怕他身体吃不消。
      一个律劝不听,一个说多无益。
      一来二去,矛盾就产生了,两小口子几天没怎么说过话,搞得顾章看着满天乌云,就像在烘托着自己的心情和处境。
      且说宝祥在账房里核算账单时,一小厮跑来说有个人要找他,在大唐等着呢。他疑惑问道,“是谁?”
      小厮摇摇头,“他不肯说,要你去看看。”
      这么拽,通常情况下,宝祥对这一类人无好感,但他车轮轴一样,连续运转了一整个下午,屁股蛋都坐得疼,碰上他恰好想出去走走的心情,就迈腿觉得看看那个谁是谁。
      天昏沉沉的,小厮还没把大堂的电灯打开,宝祥刚想去开灯时,转身那一瞬间,眼角瞄到一个人影跑得虎虎生风向他扑来,大惊,但也躲避不及,估算以这样的身形这样的速度,自己可能会被撞得四仰八叉的。
      下一秒,预想中的的撞击没有到来,相反被拥进一个结结实实的怀抱,力度之大,险险踹不过气。
      “我回来了。”
      宝祥不用抬起头,都已经猜出他是谁了,时间就是很奇怪,过来人会同你讲,时间长了,就会淡忘啦,但是它明明将人从一个小毛孩变成几尺汉子,身形声线容貌改变得很大,但偏偏会认出来。
      宝祥笑笑,“家坪,你都长大了。”
      不到一分钟前,杨家坪还安安静静地坐在椅子上,猜想着一会儿见到宝祥时,那家伙会是怎么的表情,他这次回国并没有告诉他,想的就是给他一个惊喜。
      昏暗中,太阳的余晖也堪堪映到房檐下,他看着一个人影走过来,身后是一轮像个咸蛋黄的夕阳,因为逆着光,其实并看不清他的面容,但他直觉是他了,一时头脑发热就冲过去将人搂得满怀,等到大脑中的热浪褪去,他才意犹未尽地松开手,很好,手感很好,宝祥的骨架子细细的,但这几年顾章投喂得营养充盛,积累了几分小肥膘,肉乎乎的带着软软。
      “你怎么回来了?!”问句中带着几分震惊,随后,从带顾喆顾贝两个小家伙斗智斗勇时积累而成的经验来看,通常来说,小孩子莫名其妙的行为,背后是会带有令家长头疼的事,所以,不详的感觉像天空飘来的云,瞬间覆盖住宝祥。
      杨家坪咧嘴笑笑,忍不住又捏捏宝祥的脸颊,“我放寒假了。这么多年没回家,想你们就回来了。”
      一句“这么多年没回家”快准狠地击中宝祥心窝,再来一句“想你们了”更是柔软地一塌糊涂。对于当惯了妈的宝祥,对小孩说撒娇的话语,是毫无抵抗力的,以至于连撒开那只在自己脸上一直揉捏的手都忘了,还沉浸在孩子长大还恋家的喜悦中的他,没多久又伤花悲月起来了,想到了不在的杨老爷和仙姑,想着要是他们还在,一家人就是其乐融融了。
      而对于杨家后来的变故,宝祥也不算对杨家坪提起了,只说仙姑后来是因病去世了。
      反正都雨过天晴,何必有揪起来了呢。
      想得开,是宝祥的优点。
      就像一直缠绕他二十一二年的身体残缺问题,当初他回到天津城,也是不敢也不想出门,但憋着憋着,自己很难受,于是在顾章的陪同下出去走了一圈,走着走着,发现别人的眼光也不会长在自己身上,于是在戏剧院上,满场的喝彩声中,和场上戏旦咿咿呀呀的唱腔中,笑得满了怀。
      那一瞬间,真正的释然了。
      不再畏缩不前。
      听到杨家坪说还没吃晚饭,宝祥马上放下手头工作,大门一关,乐呵呵地带着他去搓了一顿丰富晚餐,不,简直是晚宴般的待遇了,以至于杨家坪不得不喝止还在掀菜单的宝祥,“小宝,几年没见,骄奢之风胜长了。”
      宝祥纠正一下,“要么叫宝祥,要么叫小宝哥。小宝是你随便叫的吗,没大没小。”
      “哟,成了小奶奶专用称呼了。”
      “你还记得当年你尿床时,是谁给你洗裤子的。”
      “……”
      “还记得当年是谁怕黑,然后又是睡陪你上厕所的。”
      “……”杨家坪语塞,记忆中的宝祥并不是这番灵牙利齿的,当然宝祥在顾章隔三差五在不动真格的前提下以促进感情为目的的斗嘴中,就是撒撒花枪虐狗,战斗力不得不噌噌上涨了。
      为避免更多羞事爆出,杨家坪识时务地改口为,“小宝哥。”
      一顿饭下来,宝祥光顾着给杨家坪夹菜,自己全程围观他吃饭,他老是杨家坪在日本过的是难民生活,不看着他吃多点,自己那颗小心脏就隐隐作痛。
      面对邻座灼灼目光,杨家坪知道,不多吃点,他可能会哭出来。
      饮饱喝足后,就自然而然地聊起了住宿问题。
      杨家坪几乎质问着,“为什么要去顾家住一晚?”
      因为……我跟他住了……
      “呃……”宝祥忽然不合时宜地羞赧起来,“因为杨府很久没住人,虽然每天也会有人打扫,可,你看现在寒冬腊月的,那里没啥人气,会很冷吧。”
      “那你平时住哪里?”杨家坪眯起眼睛,警惕问道,随后又反应过来,难以置信地,“你住在顾家!?”
      宝祥没想到他会这么大反应,瞪着大眼睛,“那个……呃……”
      杨家坪生气了,怎么也不肯去顾家,宝祥想想也是哦,他在这里有家有宅的,去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处留宿,也是说不过去,但也不放心他一个人,看着他背影,人长得牛高马大的,可在心里还是觉得他还是一个小孩,还是当年,跑过来向他讨糖吃的小孩。
      黑夜是漫长的,杨家坪同宝祥躺在一张床上,小鸡咄米那样,聊了大半宿。
      最后宝祥实在撑不下去,聊着聊着不知何时就睡着了,迷迷糊糊中,感觉杨家坪从身后搂住了自己。
      杨府上下,一切保存如故。
      只是当年在地下室里看到了一幕,视觉冲击实在是太大了,宝祥很多个夜里也会惊醒,冷汗涔涔,也是他没有回来住的原因之一。封条开封后,宝祥第一时间就找来一大堆法师和尚念经,安息亡魂,也为仙姑洗去罪孽。
      次日清晨,杨家坪出于礼节,其中看在宝祥份上占了七成,象征性地去了顾府拜访顾章。
      一进前院,就看到两个小孩冰天雪地的坐在地上玩堆积木,小家伙一看到宝祥回来,马上争先恐后地扑向了宝祥,搂着大腿,一句一句“想你。”叫得可欢腾了。
      杨家坪竣然看到一副父慈子孝的画面,视觉冲击还是挺大的,小心翼翼地问道,“收养了两个小家伙了?”
      “就不能是我小孩吗?”
      “不可能。”断然否定。
      杨家坪看到宝祥忽然尴尬起来,揉揉鼻子,没话找话说的,“跟你长得一点也不像嘛。哈哈哈。”
      他俯下身,仔细端详起两个小家伙,小孩子怕生,刚才一个欢腾扑过来,没注意到旁边还有一个人,此时瑟生生地躲在宝祥身后了。
      “男孩子有点像那个谁,女孩子就看不出来了。”
      “他们都是顾章的孩子,双胞胎来着。”
      杨家坪嘴角抽抽,心理阴影覆盖,暗暗吐槽着,有崽就有娘,你们什么乱七八糟的关系。
      “你们爹呢?一大早的,也没管管你们,”宝祥伸手摸摸他们身上衣服,“毛衣怎么没穿上,冷病了怎么办?”
      “爹爹在书房里,”顾贝把手圈成两个小圈圈,套在眼上,“爹爹的黑眼圈怎么大。”
      “他还打我了呢,”顾喆可怜巴巴地告着状,“可疼可疼了,啪啪地抽我屁股。”
      “还不是因为你尿床啦。”
      “我也不知道啊,我控制不住啊。”顾喆理直气壮的道。
      宝祥牵起顾喆顾贝的手,“家坪你先坐会吧,我给他们穿多件衣服。”
      看着背影走后,杨家坪迈进客厅里,还真头一回去顾家,随手拿起桌上的纸牌,红红绿绿的画着各种小动物,很整洁,小孩子的用品很多,卡车玩具熊仔娃娃什么的圈起了一个小角落,洁白无瑕的墙面多了几处涂鸦,涂鸦旁边大字苍劲有力地书写着再乱涂乱画是小狗,看到偏厅门上刻着几个不同数值的高度,一根线刻着顾喆,一根线刻着顾贝,每个数字后,都标上了日期。
      概括来说就是生活气息很重,家常家短柴米油盐酱醋茶的气息扑面而来。
      不多时,宝祥出来了,不好意思地笑笑,那笑容忽然刺痛了杨家坪,感觉缺失的四五年间,看似一切如故,其实什么也变了。
      他也跟着笑笑,笑中带着苦茶的涩。
      “怎么没看到几个下人。”
      “顾章说家里人少清净点。就张姐在这里做做饭,有空帮忙看着小孩。”其实原话是,人多不好随时随地来一发,听到宝祥耳边自动屏蔽,语言便是重组成符合社会和谐的人话了。
      顾章果然是状态不怎么样,在两个娃娃响亮的哭声中出场,两个黑眼圈墨汁一样画在眼眶上,浑身气压略低。
      宝祥蹙着眉,“怎么又把人给弄哭了。”
      “昨晚去哪了。”顾章派人去了趟弘扬镖局后,被告知人早就走了,不知道去了哪后,他失眠了,干巴巴地抽着烟,抽出一种境界了,由原先的担忧升华到“宝哥的翅膀硬了”的愤愤。
      “噢,忘了跟你说一声了,对了,你看看是谁回来了?”
      顾章按耐住性子,忍着把人扛进去然后用身体力行地告诉某人夜不归宿的下场的性子,面上笑得正人君子,“这位是?”
      “家坪回来啦。”
      顾章看看他,人长得不错,很精神的一个小伙子,实在跟以前那个小胖墩联系不上号,还是笑得如沐春风,“听宝祥说过,不是在日本留学吗?”
      “放寒假就回来一趟了。”杨家坪道。
      “噢,在日本过得怎么?”
      “还行。”
      没话可聊了,空气有点冷。
      杨家坪把手搭在宝祥肩上,随性地把脑袋歪过去,“小宝哥,你几点上班啊?”他变相催促着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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