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尘》依痕

3、第三章

　　一些不痛不痒的话题很快翻过，叶之澜仿若不经意地看了一眼台下。
　　临熙见状一笑，心道来了。
　　果不其然，美女主持的身体微微前倾，双眼一改之前的温和，有些凌厉地紧盯住临熙：“最近这几天国内很热闹啊，你刚从国外回来，不知耳闻了没有？”
　　这个问题一出，所有人都精神一震，方奈更是紧张的握紧了拳头，这厢收视率已经达到了可怕的1.7。
　　临熙浑似不觉，只是抬手抚了抚耳边的头发，然后道：“当然听说了呀。”
　　这句话说了等于没说。叶之澜的眼睛里露出一丝急切，接着问道：“有很多人因为那部电影而议论纷纷，甚至有人振振有词的质疑你的人品和……性向，对此你有什么看法呢？”
　　这个问法真是太直白了。
　　临熙没有着急回答，而是环顾整个演播厅，他看见迫不及待想要得到答案的主持人和导演，还有目露关切的方奈和小唐，以及观众席上一双双有厌恶有期待的眼，他又笑了。
　　不同与之前的客套与礼貌，这个笑充满了难以言传的韵味。他就这样笑着开口：“先来听一听我的故事吧。”
　　这和稿子上的答案不一样，临熙想干什么？他会毁了自己的！
　　方奈被巨大的恐慌与无力感击中，他想上台把临熙拉下来，却没有力气。导演身旁的摄影助理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他身侧，满含威胁的钳住了他的胳膊，但他却没有丝毫挣扎的欲望。
　　他看着临熙在灯光下越显精致的面庞，只觉得天旋地转，满心疲惫。
　　就这样吧，方奈有些恍惚地想着，如果这是临熙想要的结果，那么他又有什么资格再去指手画脚呢？
　　旁边的助理小唐彻底懵了，他看向方先生，却见永远清醒理智的经纪人此刻双目发怔，不知在想什么。他既惊且慌，无奈拉不开那个健硕的摄影助理，也得不到方奈的指令，只能在原地干着急。
　　临熙没有理会台下的动静，他沉默了一会，仿佛在思索从何讲起，然后他开口道：“孤儿院的事没什么好说的，我从高中开始说吧。”
　　孤儿院发生的事的确没什么好说的，无非就是一群原本应该天真无邪的孩子在一个绝对称不上好的环境里，过早的接触了寒冷、饥饿以及鄙夷之后，跌跌撞撞地学会了伪装、冷酷、还有掠夺的过程罢了。
　　临熙就这样长到了该上高中的年纪。白发苍苍的院长在某一天找到他，告诉他，政府给孤儿院的拨款日渐地少了，实在没有余力支付他的学费了。
　　其实不单单是学费，孤儿院困窘的境况已然显而易见，粥里的米在逐渐变少，菜也日渐清淡，许多年长的哥哥姐姐已经陆陆续续离开，临熙那时就想，什么时候会轮到自己呢。
　　果然。
　　那天临熙什么也没说，默默地背着书包离开了孤儿院。
　　“我六岁那年曾被一个失子的老太太收养过，但是不到两年她就去世了，于是我又回到了孤儿院，不过那位善良的夫人给我留下了一点东西，让我不至于离开孤儿院之后睡在马路上。”临熙嘴里说着玩笑的话，眼睑却是低垂的，“似乎我总是被放弃的那个。院长、我的养母，还有那个人……”这句话说到最后，声调变得很轻。
　　叶之澜敏锐的捕捉到了让临熙语气发生变化的点，她压低声音，仿佛这样就能抹去她的急切一样：“真的是很坎坷的经历啊，不过刚才你提到的‘那个人’是谁？”
　　这当然也不是台本上的问题。
　　临熙略略抬眼，看见叶之澜修养底下的急不可耐。
　　方奈之前说什么来着？台风优雅、知性？
　　不过如此。
　　他没有理会叶之澜的问题，继续讲道：“我的老师是个好人，她帮我争取到了助学金，还帮我垫付了高中一年的学费，不过生活费就要我自己想办法了。”
　　一个容貌出众但尚未成年的孩子要养活自己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临熙辗转了许多地方，才终于找到一份在餐厅后厨不用露脸的活计，每天除了洗盘子就是洗菜，一双手很快变得粗糙，冬天的时候会生很多冻疮，疼的拿不住东西，但就算这样，临熙也未曾打碎过一个碗。
　　他从小就知道，要珍惜每一个机会。
　　“高中二年级，我们班来了一名转学生，是个挺漂亮的小姑娘，当时全班都很忙，忙着学习，我尤其忙，但是她却很喜欢亲近我。有一天，她问我，我这么好看，为什么不去当明星。”临熙的唇边漾出笑纹，“那是我第一次听到‘明星’这个词。”
　　年少的临熙在面对这两个字时，下意识的畏惧词语与生俱来的刺眼的光，于是他眨着眼躲开少女的注视，慌乱的道：“那是什么？我不知道。”然后他飞快的收拾好东西，跑去餐厅工作。
　　但是几天后，临熙却奢侈的拿出三天的生活费，走进了电影院。
　　“那天我看的电影是沈清老师的作品，名字叫《远行》，是那一年的金棕榈最佳影片。”
　　《远行》带给临熙的影响是巨大的。
　　从那天开始，他着了魔一样看电影，在商场的大屏幕上，在商店橱窗的电视机里，在昏暗却昂贵的电影院里。他一再削减自己的生活费，打工挣来的钱大半用来买电影放映机和电影光盘，他为电影里的人如痴如醉，不自觉地模仿他们的表演方式和台词腔调。他那时甚至想，上天让他降生到这世上，可能就是为了这一天。
　　他分不清迷住自己的是电影明星光鲜亮丽的外表还是他们饱含热情的演绎，他只知道，他渴望参演一部电影，哪怕只有一个镜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