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飞行》旦川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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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雪人后悔自己刚刚问出的话，话出口才想到：让人感到痛苦的事，其实都是人们的隐私。她自己因为没有生病，而体会不到小白的痛苦，就好像从前别人总问她关于爸爸的事，“你爸爸去哪里了？”“你怎么会没有爸爸呢？”，问的人完全不懂没有爸爸的痛苦，也就觉察不到被问的她内心的复杂感受，偏偏那些问的人还自以为是地认为：问你是关心你，不在乎你才不问你。此刻，自责万分的她，心想：小白，你不要回答，就当我没问，就当我没问！为了不勉强小白，也为了自己心里好受些，她赶紧转移话题，说：“小白，那你什么时候回去？”该死，怎么又问人家问题？人家来去是人家的自由，没必要跟她报备。她尴尬地笑了笑，又说，“小白，你长得挺漂亮的，以前肯定很多粉丝吧。你都唱过什么歌，什么风格的？”一边假装低头吃菜，见小白不回答，偷偷抬起眼皮子瞟了一眼，小白正托腮沉思呢。呃，气氛有点尴尬，她又急又恨自己嘴笨，小白明明已经不再做歌星了，问这些不也是一种伤害吗？该说点什么才好呢？问小白多大年纪？她的确想问，但她知道绝对不能问，对女孩来讲，年纪是重要的秘密。为什么人们会把年纪当作秘密呢？她现在还不能懂为什么，反正只觉得人的年纪并不是什么秘密，大概就好像在别人看来平常普通的生日，对她来讲，却是不愿面对的问题。
　　不能就这么白白地吃人家的饭菜呀，总该说点什么才好。小雪人心里纠结极了，早知道就不该来，都怪自己的贪慕之心。她又小心翼翼地吃了好几口菜，更谨慎小心地说：“这些菜好好吃，小白，你也多吃点，不然都要被我一个人吃完了。”小白用眼风扫了她一眼，嘴角轻勾笑了笑，用指背轻轻扶了扶碗沿，轻叹了口气，说：“唉，我一点都吃不下，没有食欲。”
　　是因为刚才她的问题，让小白没了食欲吗？“你不是饿了吗？是身体不舒服吗？”呃，怎么能这样跟小白说话呢，小白明明就身体不好，还这么问人家，真的好吗？赶紧改口道，“是菜不合你胃口吗？你吃不惯南方菜？那我们找个吃北方菜的地方。”唉，如果她有钱，她就马上结帐，然后带小白去吃最贵的北方菜。可她的困窘没法让她说出一句——小白，我请你去吃北方菜。
　　“不是……你喜欢吃就多吃点……我只是突然有点忧伤，吃不下，你吃吧……”小白换了个胳膊托腮，朝向窗户外，望着远处发呆。
　　“可是……”——可是，你刚刚明明说要好好吃顿饭的，现在说不吃就不吃了，让我一个人吃，这让我不安到隐隐觉得内心被某种东西折磨着一般的难受，你也吃一点啊！生病了更要多吃啊，身体才会好起来啊！你为什么突然忧伤呢，是想家人想男朋友了吗？他们知道你难过的话，他们也会难过的呀，你要开心点呀，吃一些吧！
　　小雪人真庆幸自己只说出“可是”两个字，后面的话到了喉头又吞进了肚子，似乎就在刚才她隐隐明白“沉默是金”的含义。她知道沉默是金有很多层面上的意思，但她现在还只能懂得这一层面，那就是不要总是对人家问问问，以及自以为对的关心和告诫。她自己都过得如此狼狈，又有什么好的忠告去告诉别人呢？每次说什么都不过大脑，这点的确要改才好，以后再也不能心直口快啦，说话之前要思考！
　　见小白不说话，她也不说话，只是小口小口地吃菜，一边急切期待小白吃点什么说点什么。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小白终于拿起汤勺来，在碗里搅了搅，舀起一勺汤，小小地啜了一口。
　　“汤已经凉了吧，要不再舀一碗？”小雪人问。
　　“没事。温的，刚刚好。”小白低垂着头，拿起纸巾，抹了抹眼角。
　　小白哭了？小雪人立刻没了再吃下去的心情，放下筷子，说：“小白……”后面那句：你怎么了？没能问出口，她不敢问。坐立不安，无所适从，想借口去厕所躲躲，又觉得不妥，只能干坐着，假装吃饱的样子，幽幽一句，“我吃饱了。”
　　小白丢掉纸巾，深吸几口气，换了副表情，笑讲：“小雪人，你就吃饱了吗？还这么多菜，再多吃点吧。”
　　“我……吃饱了。”小雪人摸摸肚皮，礼貌笑着。
　　“你都不吃了，我一个人也不想吃了……那我结帐了，我们走吧。”小白说着就掏钱包。
　　趁小白叫服务生之前，小雪人赶紧端正坐直，拿起筷子，说：“那我陪你再吃一些，小白，你都没吃什么。”
　　小白犹疑了一下，收起钱包，默默拿起筷子，夹了一个水晶虾饺吃，小雪人心里如释重负般，夹了一个如花美眷甜卷吃。一时间，饭桌上只听见俩人认真吃东西的声音，彼此默契地都不说话。直到小白吃饱后，用餐巾抹着嘴角，满足说到：“好饱好饱，好久都没吃这么多的东西了，有点撑。”她微微蹙眉，似乎是胃被撑得难受，“先休息一下，缓一缓。”
　　小雪人也附和道：“是，我也吃得好撑，走不动了。”身子往沙发靠背上一仰，感觉自己嵌进了一团棉花里，然后就一动也不想动了，“我感觉自己可以在这里睡着。”她犯了饭困。
　　“那你眯一会儿，我也有点困了，眯一会儿吧。”小白也把自己摊在了沙发里，眯上了眼睛。
　　小雪人随即也眯合上眼睛，想睡又不敢睡着，毕竟这是餐厅，哪怕沙发像床一样可以躺着，幽幽问道：“小白，等下我们是去琴行吗？”
　　小白轻笑说：“你咋那么迫不及待，比我还着急？”
　　“有吗？”小雪人笑了，顿了顿，又说，“还不是因为你想去。”
　　“如果时间可以停在这一刻，我也不在乎去不去琴行。”小白舒服地伸了个懒腰，“吃饱了就这样躺着，这种感觉真好……只是现在身体不好，不能喝神经药水，不然再来点神经药水就完美了……小雪人，你不觉得就这样躺着，哪都不去的感觉，其实很好吗？”
　　“是，我也觉得这样很好。可是，时间不会停止，时间一直在流逝……”
　　“对，时间一直在流逝，对于我来讲，时间更像是来势汹汹的洪水，把我得到的东西又全都卷走了。不过我也想开了，本来那些东西也不属于我，被卷走就被卷走吧。我这条命，现在也不是我说了算，完全由时间做主。”
　　“是，大家都一样。”小雪人哀叹。
　　“不，不一样。我的时间说不定明天就没了，可你的时间还很长……”
　　“其实，有时我也不希望还有很多时间，如果一个人生活得不快乐，更多的时间意味着要承受更多的痛苦。”
　　“从前我也这样想，当我刚生病而绝望时。但，现在，哪怕我病着，哪怕只是一个人活着，也希望自己还有很多很多时间……人大概只有在知道自己生命将尽时，才懂得生命和时间的珍贵……从前我也不懂，只知道挥霍时间，挥霍健康……”
　　小雪人听了这话，悲伤得要掉眼泪，说不出话来。
　　小白继续说到：“现在哪怕要承受更多的痛苦，我也希望时间能多一些，为了能活着，体会被病痛折磨都甘愿……人咋就这么贪，什么都想多一些，哪怕那是痛苦的。从前我以为金钱最值钱，现在才知道时间最值钱。你知道吗？那时我以赚钱为乐，为每一场演出都能赚一笔，而拼了命的四处演出，反正只要有钱就都去。为了更多的演出机会，各种应酬也从不缺席，从不给自己放假，几天不睡觉是常有的事。那时竟觉得休息就是懒惰，怕演出机会被别人抢了，怕钱被别人挣了，总觉得比别人更多的演出和赚更多的赚钱，才是精彩的人生。也以为有了钱会让生活更美好，直到生病倒下，我那为金钱着迷的心才清醒明白，自己的想法错得多离谱，以及自己平庸的音乐才华根本不值钱。我根本就没有好好做音乐，只是凭着对自己音乐才华的盲目自信，以为自己的音乐很值钱，用最庸俗的音乐换取最庸俗的钱……现在，一切都来不及了，如果我当初能好好爱惜身体，也不至于透支了健康……每赚一笔，我就希望马上赚到下一笔，要说快乐，好像有那么一点点，但只是像兴奋剂一般，药效过后就无感了。准确地说，其实是盲目心理，盲目地想要赚钱，想要更多……盲目地成为一个歌手，盲目地赚钱，盲目地活着，但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
　　小雪人想了想，似自语似回应，喃喃道：“为什么人们把钱看得那么美好呢？甚至觉得钱能解决一切问题？觉得有了钱就会变得快乐呢？我从前也一直以为钱会让人变得快乐，原来不是……”
　　“钱唯一给我的快乐是让我可以活到现在，我赚的所有钱都用来治病了，所有的药都用过了，现在也没有更多的钱治病了。现在只安心等死了……”说到这里，小白哽咽落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