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飞行》旦川之花

233、233

　　“在我孤独流浪，无依无靠，悲伤绝望的艰难时刻，却有这样一盆蔷薇，在我身边时时开着漂亮的花；它并没有因在破屋里就不开了，也没有因我是穷人就开得丑陋；反而偏偏喜欢我似的，开得娇艳开得明媚！它一定是喜欢我，为了讨我欢心，而只为我一人，开出一朵一朵又一朵漂亮的花儿的吧！每当我这样想，就能感受到自己被喜欢被需要，觉得它也同样喜欢我需要我……但，其实我并没为它付出过什么，只是让它晒太阳，给它浇水，它就竟能把阳光揉进纯洁清亮的水，于是那水带着火带着光，蹿上枝头，开出一朵一朵又一朵金色的花儿来！几天后花瓣会变成粉红，再几天渐渐变成粉白，最后慢慢枯萎，失了水分失了色泽，静穆为一朵纯固的花。其实我知道，因为我喜欢它，而觉得它也喜欢我。这种感觉很奇怪，明明是自我安慰，却让我获得巨大慰藉，强烈感受到活着的喜悦，继而有了活下去的力量……后来，在我离开以后，每回想起来，就觉得这房间和房间里的一切，包括墙壁和空气，都是呵护我陪伴我成长的老朋友，亲切包容，给我安全感。我像怀念最愚诚的老朋友怀念它们，怀念过去的自己，在这样一间屋子里生活过的自己……”女孩蹲在花盆前，凝视着花儿，轻抚花瓣，喃喃道，“我会永远记得在我生命最艰难的日子里，曾有过这样珍贵的时刻——花一开，仿佛天就亮了，微风，晴朗，心敞亮着荡漾，听见理想、信仰、希望，在齐声欢唱。”她嘴角轻扬，深深嗅着花蕊，笑得沉醉。明明是在笑，却又流下两行闪亮的泪珠儿。
　　小雪人也不由红了眼眶，她当然懂女孩的百感交集，欣慰道：“你能来告诉我这些真好……”一边惊异瞧见，女孩儿欲将那朵花摘下，赶紧制止说，“不要摘呀，让它开着，在枝头开，在枝头落。它们枯了，我都从来不舍得摘呢……”
　　女孩却说：“小雪人，其实我正是为了这朵花而来，和你头上那朵一样。”指甲掐入花枝，却未掐断。
　　“所以，你来是给我一朵花，再拿走另一朵花，对吗？”小雪人恍然大悟，既心疼又无奈，两朵她都想要，要她把哪朵给女孩儿，她都不舍得。
　　“是啊，你头上有了一朵，这一朵我就要带走了。”女孩轻轻掐断花枝，“我也要走啦，再见了，小雪人。”
　　小雪人看着花儿被摘下，看着女孩儿站起来之后，身体渐渐变得透明，模糊，一团，模糊，不见！那么快就不见了！那么干脆地就走了！猝不及防到还没说再见，但其实她早有预料，未来的自己既然会来，那肯定也会走，来得那么快，肯定也走得快。
　　再见……心间的惆怅，仿佛一阵风，游走回响在无人空谷，又渐渐消散不见。
　　空荡荡的房间静得好似深邃峡谷，饥冻交切的她猛地打了个寒噤。“走了，另一个我走了？现在又只有我自己了。她还把唯一开着的那朵花带走了……”惶然望着光秃秃的蔷薇花枝，摸了摸头上的那朵，凑到玻璃窗前，瞅着玻璃窗面上的自己。上下左右怎么看怎么照，都没看见头上有一朵花，虽然摸上去，它明明在的呀！奇怪！难道是一朵镜子照不出的隐形花吗？她想去洗手间的镜子前照照，可当她右手拽紧门把手，却拧不动锁把手！搭上左手，双手一起拧，锁把手依然纹丝不动！锁坏了吗，门开不了了吗？又用力拧了几把，可，锁被焊死了一般，门被封死了一般！不过，她显得很淡定，慢悠悠地走到床边，躺下，望着天花板，像往常一样，久久望着天花板上的那条缝隙发呆……眼睛看得累了，想合眼睡一会儿之际，却看见那条缝隙颤了一下。于是，不让自己睡着，眯缝着眼睛，继续看着……渐渐地，慢慢地，不易察觉地，竟看见那条缝隙在一点一点裂开！她先是惊了一下，继而又觉得早有预料！从住进来第一天起，最担心的那件事，终究还是发生了——房顶裂缝会崩裂开！她一直想象的那个场景是——像一颗种子皮破裂后，会蹿出一株绿苗，在房顶裂开后，她会像大山一样挺身而出！可，那缝隙渐渐变大，越来越大，她的身体并没能变成大山。静静躺着，屏住呼吸，看见缝隙里慢慢升起，一轮污迹斑斑的圆整的红色月亮！啊！月全食！
　　清亮如水的红色月光倾泻而下，涌进屋子，仿佛汹涌的海水冲破海堤，淹没了城市，她被一片红色海水完全包围。海水像长了手一般，将房间里的东西捣乱，将她拎在水中央，将墙上一张张五角星形状的粉色便利贴剥离……她从水里拾起一张便利贴，字迹晕开的纸上，“勿忘初心”几个字清晰可见，拾起另一张，写着“低劣者才逃避”，又拾起另一张，一行“你要勇往直前”在水中摇晃……她回想起把它们一句句写下来的那天，将它们贴在墙壁四周，在房间里开心地旋转，觉得它们像粉色的星星飞起来，变成一片粉色的云环……那时她心里重燃起了希望，可是……不知什么时候，希望被她弄丢了……还是希望把她弄丢了呢……
　　泪水潸然而下，心止不住地抽噎，她清醒又绝望——此时此刻，海啸之下，不管她怎样勇敢坚强，怎样带着热情和希望，恐怕都不能再拥有自己了……她没有逃避，一直都在直面，可为什么还是没能懂得，什么是生命的意义、活着的真谛呢？为什么还没能找到那个可以告诉她新思想、真正为她答疑解惑的人呢？一直坚信会有富有新思想而活得超凡脱俗的人，可那个人为什么还没能遇见？是因为她和那样的人本就不属于同一个世界吗？或者是那个人在山上，而她在平地呢？她抹了一把眼泪，又随意拾起一张便利贴，刚看清上面写着一行“小雪人，我会永远陪着你，我是你最忠诚的朋友小飞行！”就猛地一阵红色浪花涌动，将她迅猛推向房顶裂缝，她在心里大叫：
　　“小飞行！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