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京旧事》土堆大人

22、贰拾贰

　　休息片刻，她迅速刷完剩下的两遍漆，把各种杂物收到廊下摆好，带着阿奂回去吃饭。

　　陈嬷嬷在青阮居外的路边张望，看见她后急忙迎过来，小声说：“大小姐，宜香今天出府去了后街的一家肉铺，半天都没出来。”

　　阿玄问：“知道肉铺是谁开的吗？”

　　陈嬷嬷看着她的脸色说：“大小姐如果想知道，奴婢这就去打听。”

　　嬷嬷关心的其实另有他事，她从怀里掏出一卷纸，“这是修葺合欢苑各项用度的实价，和宜香虚报了三成的假账。”

　　阿玄看了眼说：“你自己留着吧，有合适的机会时再拿出来。”

　　进了青阮居后，陈嬷嬷便没再跟着。

　　阿玄边走边想，去肉铺子或贪了些小钱，都不足以颠覆宜香在谢宛瑜身边的位置。

　　若要出击，就要一击必中。

　　她又想起了百事通莫公子，他既然能对她的情况了如指掌，宜香的事应该也难不倒他。

　　用过晚膳后，阿玄拿出一件茶褐色的斗篷穿上，伸手抱起阿奂问道：“想不想跟姐姐去夜游？”

　　阿奂尚在思索夜游的含义，席媛走出来问道：“天这么黑，你要去哪里？”

　　阿玄将阿奂裹在怀里往外走去。出门时回首对席媛眨眼道：“我们有四只眼睛，不用担心。”

　　月色朦胧洒下清辉。阿奂在阿玄怀里露出小脑袋，指挥她往左或往右，在侯府里绕了两圈后，两人终于磨合完毕，搭档默契。

　　阿玄由衷觉得自己运气好，根据她白天所见，侯府四周都有暗卫监察，只有她常跳的石榴树墙，是难得的死角。这也许就可以解释，为什么谢宛瑜之前并不能掌握她所有的行踪。

　　到了那片石榴树下，阿玄低头问阿奂：“前面是三棵树靠在一起吗？”阿奂将整排树都看了一遍，慎重地说：“还要往右两步。”

　　阿玄按他所说的找准位置，眨眼间轻身跳过墙去，阿奂紧紧搂着她的脖子，在斗篷里发出了一声轻呼！

　　当阿玄带着阿奂，从巷子里的绿漆小门上楼时，小厮见到她并不觉得意外，上前热情问道：“姑娘来找云公子？”

　　阿玄摇头：“我不找云墨，我要找莫公子。”小厮微怔，朝四周看看后低声说：“姑娘跟我来。”

　　仍是那条狭长的通道，经过最后一间云墨的屋子后，小厮伸手推开墙壁，那面严丝合缝的白墙后别有洞天。

　　阿奂从没见过这种事情，紧攥着阿玄的手，好奇又紧张地跟着走进去。

　　小厮点燃烛盏，将铜水壶坐在微明的红泥小炉上，对阿玄实言相告：“公子向来事多，如果亥时前仍未回来，姑娘只好改日再来。”

　　他很快又送过来几样点心，墙壁合上后，密室里陷入了一片沉静。

　　烛盏太暗，阿玄眼前弥漫着澄黄模糊的影子。阿奂知道她眼睛不好，从碟子里拿了块糖糕，轻轻放进她手里。

　　泥炉上的水开了，壶盖‘噗噗’地响。他又忙起来：“姐姐别动，我给你沏茶喝。”

　　阿奂随身带着《筋斗记》，他们倒也不寂寞，阿奂念一段，两个人笑一段，完全忘记了时间的计量。直到外面传来轻浅的脚步声，阿奂停下来朝那边看去。

　　阿玄侧耳问道：“莫公子，是你吗？”

　　言西城脱下披风搭在椅背上，打趣道：“沈姑娘大驾光临，我怎敢不来？

　　他带着探寻的意味，去问阿奂：“咦，小妹妹你是谁？”阿奂抬头看着他，“姐姐说你是百事通，你怎么会不知道？”

　　言西城露出清朗的笑容，“百事通，是你提一个问题，我负责找到答案。如果完全一无所知，凭空就能一语中的，那是神仙。”

　　听闻他并不具有‘顽猴’般的神通，阿奂稍微有些失望，犹豫着还要不要问他问题？

　　阿玄解释道：“他是阿奂，和我们一起住在青阮居。”

　　言西城若有所思地，跟着轻声念了一遍：“阿奂啊？”俯下身体对他说：“阿奂，我和姐姐有话要谈，你去隔壁的屋子里，和云墨叔叔玩一会好不好？”

　　阿奂询问地看向阿玄，“姐姐……”

　　“去吧，”她笑着点点头，“云叔叔他很会讲故事呢。”

　　言西城送阿奂出去，转身即回。

　　阿玄忽然觉得每次，都是只闻其声不见他人，心里难免有些好奇，遂提议道：“莫公子，沈玄眼力不好，能否请你多点几支灯盏？”

　　言西城慢悠悠地说：“不妥。”

　　阿玄觉得奇怪，“为什么不妥？”

　　“因为我们在密室里呀！”

　　他只强调却不多解释，好像这是人人都应该明白的道理。阿玄开始思索：如果太明亮，光会从细小的缝隙里透露出去，引起别人的注意？

　　这样一来，她便自己说服了自己，默认这密室的规则，最后让注意力，又回到了要打听的事情上。

　　言西城在阿玄对面坐下，执壶为自己倒上浅浅的茶水，微笑着问道：“沈姑娘来找我，想知道些什么？”

　　“我想问问，师父他去沁阳做什么？”

　　“他去沁阳是为了接一个人。”

　　不等阿玄再问，他接着说：“五年前，翰林院学士刘铭甫，因坚持己见而得罪了齐原侯，被贬去沁阳松原做县令。”

　　“沁阳富饶，松原周边却历来多灾。东兴王奏请皇上仁爱体恤，从沁阳丰年的税赋中抽取三成留作应急之需。”

　　“齐原侯极力促成了此事，沁阳这几年无论丰歉，都会扣除大额款项充入银库。而这些银子却去向不明，刘铭甫手中只有几张似是而非的借据。”

　　他们面对面说话，烛火照出两条颀长的影子，交叠落在素麻地砖上。

　　颜色浓些的影子微微晃动，言西城面色不复轻松，“松原今年大旱，形势本就严峻，入冬后又降下了雹灾……”

　　阿玄记得，安京当时也落过整日整夜的冰雹，媛媛还说对庄稼不好。她急着问：“那松原的库房空空荡荡，又不能向朝廷求助，刘先生他该怎么办呢？”

　　“他能怎么办？沁阳有东兴王，朝廷有齐原侯，刘铭甫又一心要为百姓，这些年来饱受煎熬。”

　　阿玄对这位刘先生心怀崇敬，却又觉得不安，“师父是去接刘先生吗？可我今天看见他在流民的队伍里。”

　　言西城低下头，停了片刻才说：“鲁师父初见他时并未觉得有异，不料雹灾过后，百姓流离失所食不果腹，刘铭甫因积郁甚久，竟引咎自尽了。”

　　阿玄心里一沉，她想不出这位刘先生独力面对这一切时，是怎样苍凉的心情？忍耐着落泪的冲动，她心绪激动地问道：“我们能为刘先生做什么？”

　　“鲁师父扮成流民，正是为了尽快找到刘铭甫的老管家余伯和小公子刘奂宁，松原的账册和借据都在他们手里。”

　　“找到他们，就可以还刘先生公道？”

　　“对。可是这已经不只是一个人的公道，松原十万灾民，饿殍遍野。童谣里唱“席郎战死，齐贼窃国……”现在的卫渚，就像摇摇欲坠的沙丘城堡。我们正是要做这样的事情：以新代旧又不伤根本。”

　　阿玄虽然对他口中的‘新旧更替’似懂非懂，却知道如果人人都做好自己的事，其利便可断金。而她的任务更是简单明确：找到玉针。

　　阿玄‘看’着他问道：“侯夫人身边的丫鬟宜香，莫公子知道吗？”

　　“当然，你想知道些什么？”

　　“我想知道她的弱点在哪里？”

　　‘莫公子’安稳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世上没有弱点这种东西，在不同的情况下，对着不同的人，弱点也会变成优势。”

　　阿玄听着这弯弯扭扭曲曲的话，几乎要怀疑：对面坐着的就是言西城。

　　“莫公子一定明白我的意图。”

　　“好，”他换了干脆利落的口吻，“你要达成所愿，一要善用表哥，二要留意佛堂。”

　　“就是这样？”

　　“还不够吗？”

　　阿玄想了想，“那她表哥又是谁？”

　　言西城一本正经地说：“沈姑娘，你看这样好不好？就让我乔装成香草，然后替你去消灭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