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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动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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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涂青崖踏入山海殿,看见光线稍显昏暗的殿内,药谷谷主唐临风翘着脚坐在椅子上,手里把玩着一颗鸽蛋大小、通体朱红隐现光华的果实,整个殿内都弥漫着一股奇异的药香。

      他身侧的桌子对面,端端正正地坐着个相貌陌生的少女,圆脸细眉,面目平凡气息淡薄。但涂青崖一看她衣着,便知道其身份不容小觑:深蓝底色上点缀着细如发丝的银线和仅米粒大的宝珠,然而宝光氤氲,熠熠生辉,余光瞥见时仿佛在自行流转变换,定睛再看却又纹丝不动了。被这光华一衬,少女那张普通得过眼就忘的面孔也显出了几分明丽——这种样式的法衣在修真界大名鼎鼎,名曰“星汉浩渺”,能挡元婴修士的全力一击。

      名声的主要来源却不是防御能力高,而是因为它是斗转星移内门弟子的象征。再加上斗转星移全派上下流行的那个“非公事必乔装”的怪癖,就意味着什么时候见到这身衣服,定然是以斗转星移门派的名义,而非个人私事了。

      只是……即便有门派撑腰,这“使者”的修为也太低了些,只是筑基期,接待的却是唐临风——虽然他态度吊儿郎当,显得缺乏尊重之意,毕竟修为、身份和辈分是摆在那里的。涂青崖朝两人行过礼后,得了唐谷主的示意在下首坐下,心里琢磨着:小玄山什么时候要讨好斗转星移到这种程度了?

      那少女对他还礼时只是微微欠身,面上一片安然,涂青崖进来之前她和唐临风就没在说话,等打完招呼,就变成三个人一起沉默。唐临风玩果子,少女喝茶,一副比赛“看谁能忍得更久”的样子。被召唤过来的涂青崖一头雾水,也不敢自行开启话头,身子端坐不动,眼神隐蔽地转过几圈,定在了摆在少女手边的一样东西上。

      那是……瓷人偶?

      光洁的白瓷,勉勉强强塑成了个盘坐人形的样子,四肢圆胖身子歪斜,连脑袋都不太圆,奇形怪状的,还不如凡人街边几铜子一个的小玩意精细。涂青崖之所以能一眼看出那是个人,是因为那人偶正面用朱笔画出了五官:两道细细眉毛,一对弯月般的笑眼,鼻子嘴唇惟妙惟肖,寥寥几笔勾勒出一张活灵活现的面孔,绘画的技艺和人偶本身比起来,那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瓷人偶的脸正对着涂青崖的方向,那张笑脸笑得涂青崖身上发凉,感觉十分诡异——尤其是,它看着与那少女的面孔极其相似,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对姐弟——至于为什么是姐“弟”,涂青崖也说不明白自己是为什么会这样觉得的。

      人偶的身子上还有几道裂痕,像是不小心掉落在地摔碎了,拼起来后还少了一些小碎片。缺少的部分用一种质感仿佛是软的透明材质填补了起来,透过去能看到人偶内部黑乎乎的空洞。涂青崖目力敏锐,却看出裂缝后面那浓墨般的黑暗里,有浓郁仿若实质的漆黑雾气在翻腾不休。

      ……鬼气?

      涂青崖身为剑锋首席,知道的事情自然比寻常弟子要多,平日也会参与进一些有关门派隐秘的事情。他心思转动,便想到了以前听说的一个传闻:据说斗转星移比保存了遗族血肉的小玄山做得还更进一步,她们用特别的手段抓住并豢养了一个鬼族,将其身躯分开封在五个容器内,并封印了其中四个,以限制那个鬼族的力量。

      鬼族和人界生物不同,不但身躯和神魂混为一体,就这样被分开的五分之一,却还依旧保有着全整的意识,甚至能借助秘法幻化人形,在未受侵蚀的人界环境中行动。而且不知是斗转星移用了什么手段,还是她们抓到的那个鬼族本身比较特殊,它在斗转星移内的处境不像是囚徒或者役兽,竟是达成了互相合作般平和的关系。

      涂青崖对这个传闻本来是不太信的,现在却是有些信了,不仅是因为那人偶身上鲜活与死气并存的诡异感觉、内部的黑雾,还有从那个方向隐约传来的某种力量波动。他在裂缝禁地困着龙兽的牢笼里待了不少时间,对这种波动已是熟悉到很容易就能分辨出来了。

      唐临风手里拿着那个血玉般的果实,把玩了一会似乎有些走神,下意识就抬起手把那果实往唇边送去,差点张嘴去啃一口。这是他在药谷里溜达时经常做类似的事情,都养成习惯了。好歹在最后关头反应过来,不动声色地改变了动作,装作只是要拿近点看。只是目光一偏,就对上了下方涂青崖将整个过程看得清清楚楚的复杂眼神。

      唐临风也不觉得窘迫,眉毛微挑,就对涂青崖露出个不怀好意的笑来。眼看他这个堂堂元婴修士、小玄山首座之一,就要在客人面前做出“拿果子去丢下座师侄”的丢脸行为,一声细细的嗡鸣阻止了他的举动。

      随着那声仿佛剑鸣的声音,此前显得毫无异常的桌面上突然浮现出了一片黑光。黑色的光——这是一种矛盾而奇异的现象。光线从桌子中央出现,立刻就飞快地膨胀开来,随着范围扩大,颜色也越来越浅,直到几乎要碰到少女搁在桌边的手臂,颜色也淡得几近于无的时候,又猛然开始收缩,以更快的速度倒卷而回。却不是退回到桌面,而是最终凝成了一滴漆黑的水滴,悬在半空。

      唐临风拿着果实的那只手往桌子中央一伸,“水滴”从空中落下,准确地落在了那颗果子上。只见“水滴”一下便渗了进去,随即黑色在那原本鲜妍的表皮上迅速蔓延,转眼便将整颗果实都染成了黑色。果实叶柄两侧两片翠玉般的碧叶旋即微微一颤,不断延展开来将果实层层裹住,直到再也不见一点黑色。

      原本鸽蛋大小的果子变成了鸡蛋大小,被唐临风随手塞进了储物戒里。涂青崖虽然不认识那是什么,此时倒是明白了他们原来不是因为谈话陷入僵局、在比拼忍耐,而是为了等那黑光涌现。

      “确实没动静呢……”唐临风以一种没看到热闹的失望语气道,说话他是望着少女手边的那个白瓷人偶说的。少女笑了笑——涂青崖发觉她虽然长相普通,笑起来却有种特别的亲切之意,令人一见便顿生好感——说道:“我们既然敢向唐谷主保证不会出问题,自然是进行了完全的准备的。”

      “那可说不定。”唐临风居然毫不客气地拆台道,“一颗鬼雾珠,和真正的裂缝肯定不能相比。那种能将鬼雾珠的影响屏蔽在外、等到了裂缝边上再爆发出来的封印,我想也是有的吧?”

      “确实如此。”少女竟也大大方方地承认了,“若是唐谷主实在不放心,我们也可以不进禁地,只需贵派将那头龙兽带出来,让我看一眼便可。只是,得保证看到时龙兽还是活的,不然之前订下的协约便不能作数了。”

      斗转星移的人特意来小玄山,是为了看龙兽?涂青崖微微诧异,更对少女话中的“我们”感到有些奇怪。殿内除了他们三个,并没有别人——纵然有人能瞒过他的感知,还做出“面见主人时隐身在旁”的无理举动,也不可能瞒过殿内的阵法:侧面屏风上点缀着三朵盛开的墨花,便是人数的象征。

      涂青崖忍不住又朝那人偶看了一眼,这一眼让他背后猛地窜上了一股寒气:瓷人偶那张朱笔绘成的面孔,此刻表情居然和之前有些不一样了,眉眼弯弯,眼神移转,如同少年人狡黠地望着他。

      唐临风“啧”了声,低声嘟囔了句“烦人”。涂青崖来之前他们显然已经有过交谈、谈好了条件,唐临风便也不再多说什么,抬手朝涂青崖一指,对那斗转星移的少女说:“我等会就把消息传过去,底下还得再花点时间准备准备,至多半天时间,等好了就让这小子带你过去。”

      少女点点头,对涂青崖施了一礼,道:“那就麻烦这位小哥了。”

      涂青崖来之前除了个“到山海殿来”的口信,别的事情半点都不知道,从他们对话里拼凑出来一些信息,现在还得装作了解的样子回礼。他正想着这少女说话的口吻似乎格外随意,即使穿着正式的法衣,也没有那种一本正经的感觉,就见唐临风从座位上起来,两步走到他身边,将他从椅子上扯起来就走。

      涂青崖直到被拉着进了侧面的一间屋子,才反应过来这举动在客人面前有多无礼,但看唐临风一脸无所谓的表情,也唯有苦笑了。“唐谷主……”他话刚开了个头,唐临风便径自说道:“那丫头是斗转星移这一代的圣女,她带着的那个瓷娃娃是个傀儡宿体,里头装了九分之一个鬼族——你应当听说过吧?”

      涂青崖听说的版本是五分之一,不过这点细节也没多大关系。他已经猜到了这一部分,便对之前那半句更为惊讶起来:“圣女?”就这么个其貌不扬、气质普通、修为低微的小姑娘?他不由自主地回忆了一下,却发觉除了“圆脸细眉”这个整体印象,这么短的时间,他竟已记不清那“圣女”具体的相貌了。

      唐临风“嗨”了声,似乎看得透涂青崖心中多想,道:“走到哪里都显得普通,这可也是一门了不起的本事。刚我说到哪了……对了,鬼族。”他接着之前的话题继续道:“那丫头没肯说她干嘛带着那东西,只说她是因为去云梦泽看鹭鸟迁徙路过附近,又碰巧算了一卦算到了龙兽的事情,才找上门来的。说是想让那九分之一去和龙兽碰个面,看看反应。”

      “就这么简单?”涂青崖不太相信。

      “就这么简单……个鬼。”唐临风耸了耸肩,“但你也知道,斗转星移么,向来就是那种提问卖关子、回答讲半截、遮遮掩掩不说人话的家伙,不想说就来句‘天机不可泄露’,较真也没用。总之我和天歌商量了下,就同意了她这个要求,条件是也借她手里那个鬼族用用,以及提前得知下次‘天书试炼’的具体地点;还有个前提是先确认那鬼族到了裂缝附近不会发狂,刚才就是用鬼雾珠做个测试。”

      涂青崖刚想问要拿鬼族具体做什么用,唐临风几句话说完,并不给他提问的时间,直接又向他问道:“之前不是派了队人去北岭裂缝那边找什么秘境、魔修了么?有什么结果没有?”

      涂青崖先前那次门派任务,因为轻敌差点栽在魔修手里,唐临风前段时间得知这件事情后,恨不得每次见面都嘲笑他一遍,再塞给他各种事情让他“多练练”。好在他整人的兴趣来得疯去得快,这次便不再旧事重提、只问进度,涂青崖也是松了口气。

      “目前还没什么发现……林子里挖出了几具修士尸骨,不过不是魔修,都是过路的修士。”他说到这里,想起了什么,“对了,天阁主之前不是问起张师兄吗?他还得再过段时间回来,因为青笼村那边需要人手,他带人过去帮忙的。”

      到青笼村的人先回来了三个,是前日到的,消息传来得还早一些。涂青崖又被指派去向庄溯尘问话,感觉这已经成为他的专属职责了——谁叫那小子和他家灵兽身份都不一般,而他是知情人呢?能者多劳,知道得太多的人也得多劳。

      “失踪的那个……白冰河,找到了么?”唐临风问道。先前的那些消息他已经都了解过了。

      “已经死了。”涂青崖道,“云天宗有人来了,说他的魂灯已经灭了。也不知道尸体在哪里。护安使那边正和他们扯皮呢。好在妖兽尸体是和螺舟一起带回来的,已经分做两份,送到刘镇守和灵兽峰去了。”刘镇守就是守着裂缝禁地的那个中年修士。

      唐临风静了一会,有也不知想了些什么,嘿然道:“遗族的那小子,比我年轻时还能兴风作浪啊。”表情居然还有几分得意,令涂青崖一阵汗颜。他腰间的玉佩这时嗡鸣起来,是接到了别处传来的灵讯,唐临风伸手往上一抹,片刻后道:“老刘那边好了,你带那丫头过去吧,记得不用对她太客气。我还有事要做,不陪你过去了啊。”说完身影一闪,就从屋内消失了。

      不提涂青崖对着人走后的空屋如何发愣、后来又如何硬着头皮独自回去,另一边,庄溯尘也不知道曾经和他们同车共行的那对姐弟也来到了小玄山,身份却和他所得知的截然不同;时值午后,阳光正好,经过螺舟上五天和回来后的两天,他身上和妖魔战斗的伤势已然尽数痊愈,此刻正在宿舍旁边的枫树林里练刀。

      他现在的身份还是外门弟子,要等入门大典时经过仪式、点燃魂灯,在小玄山内门的“两峰两阁一楼一谷”中选好要去哪里,再有师父看中,正式拜师后才能算入了内门。外门弟子住的地方还分了许多处,像庄溯尘这样已有修为、即将进入内门的就在单独一处,分给庄溯尘的又是最侧面的一间屋子,隔壁的屋子空着,再隔壁住的是周平;另一侧则是枫树林。

      云应舟很喜欢这里的环境,想到只能住几个月还觉得遗憾。他们回来这两天都没见到周平,不知他到哪里去了,附近这下就更安静了。枫叶已经转红、火烧云般鲜艳的美景,居然也没有人趁闲暇时过来游玩。云应舟蜷在树根边晒太阳,半梦半醒地眯着眼睛,在消化那口妖源最后仅剩的一点残余;目之所及的范围内只有庄溯尘一个人,他就在半梦半醒间也看着庄溯尘练刀。

      灵力催出刀光,握在庄溯尘手中的短刀明亮如同银月照耀的冰霜。比别处更加鲜红的枫叶在风里落下,在半空被刀气割成无数碎片,四散飞去。庄溯尘不断重复的只有“劈砍”这唯一的动作,每一次的动作都与上一次有着极其细微的、只有他自己能够察知的区别。刀在他手中像一个桀骜不驯的同伴,彼此呼应着逐渐接近那一种最协调的韵律。

      虽然只是最简单的招式、被劈开的也只是枫叶,在太阳金色的光线中,这一幕却恍惚间有种既血腥、又优美的感觉。云应舟感到最后那点妖源随着灵气一起卷入灵窍,终于完全化为他自己的力量,他舒服地、慢吞吞地打了个打哈欠,嘴巴大张了许久才闭起来,然后睁开眼睛站起身,懒洋洋地抖了抖毛。

      庄溯尘的动作突然出现了一丝迟滞,流转自如的灵力断了,经脉内传来枯竭的刺痛感。一片侥幸逃过的枫叶从他面前飘过,庄溯尘干脆收了刀,注视着叶子打着旋坠落在地,落地时那个极轻的声音清晰地传入了他耳中。

      不是错觉……他想。他的感官,确实变得比之前更加敏锐了。

      此前庄溯尘也体会到了这种变化,但他一直以为是修为增加的缘故。但后来他得知正常增加的应该是神识,因为神识变得敏锐而能察觉到更细微的动静,而不是直接感官本身得到什么强化;纵然筑基期的淬体会有点类似的作用,但也不会像他体会到的这样明显,而且以他的情况,应该在吸收完金焱髓液之后就不会有更多变化了。

      仔细对比过自己的经历后,庄溯尘发现,关键似乎是在于……受伤。

      确切地说,是“流血”和“愈合”。这让庄溯尘想到了他幼年从那个土洞里伤痕累累地爬出来,回家后发现自己伤口愈合的速度突然加快的事情。他确定这种状况是和他那一半特殊的血脉有关,不过暂时还没有把这些事情主动告知给小玄山的打算。

      庄溯尘把刀换到左手,活动了一下右侧因不断做出劈砍动作而僵硬酸痛的右臂,以及被刀上寒意冻得有些发僵的手指。准备休息一会恢复灵力,耳边突然听见了干枯的落叶被踩碎的声音。刚才在树下睡觉的小猫正从身后经过,慢悠悠地往回屋的方向走去。

      不准备继续陪他了么?

      “怎么现在就回去了?”云应舟走到半途,听见庄溯尘的声音在背后问。他转过头朝站在高大枫树下的少年看了一眼,没说话,只是尾巴晃了晃,意思是“你做你的,不用管我”。

      庄溯尘站在原地,看着小猫走到门前,跳起来往门上一扑,然后就挂在门把上,被受力往内打开的木门带进了屋里。从他这个角度看,屋里黑乎乎的没什么光照进去,隐约看见小猫从门上下来,又从内侧顶着门将其关上了。随即狂风骤然掀起,吹得两扇窗户“砰”“砰”两声关了起来,这回便彻底看不见屋内的情形了。

      这是要做什么?

      虽然对小猫躲进屋里的理由很是好奇,庄溯尘还是忍住了跟过去偷看的冲动。他又歇了一会,等经脉中灵力又稍稍充盈起来,便换左手握刀,独自重复起了之前那枯燥劳累的训练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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