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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前尘12 ...

  •   黑暗中果然传来了细微的声响。
      我死死地闭着眼睛,装作已经熟睡,身体却在软衾下止不住地颤抖。
      我想,我注定是个失败的刺客。
      不仅杀不了人,还一顶一的怕死。
      可这样的生活我已经厌倦了,看不到未来,亦回不到过去,再无愿望可言。
      夫子曾对我说,乱世之中,最重要的便是活下去。彼时他被潜入府中的乱党刺伤,卧病在床,不能再授课。
      我带着伴读去看他,夫子大约是看出了我眼里的担忧,笑着安慰我。
      他道父君给他送来了产自北国的良药,叫作“人参”,可以治百病,因此他的伤几日后便可痊愈,还叮咛我要仔细研习课上所授的几卷书。
      夫子的话我总是信的。
      只可惜我向来不是个好学生。
      那炳刀直直地向我刺来,我闭上眼睛,腰腹一凉,接着便是一阵剧烈的疼痛,我闷哼一声,脑海中一片空白,眼前只剩下茫茫白光,几乎痛得要失去知觉。
      刀刃拔了出去,连带着皮肉翻出的声音。
      我大口地喘着粗气,额上汗珠细密,身体蜷缩成一团,攥着锦被的手因为剧痛而扭曲。
      朦朦胧胧地,我想,不知苏澜现在在做什么呢?
      他要我备的糕点,都快凉了。
      模糊的视野里突然明晃晃的一片亮光,接着便传来一阵无法辨识的喧哗,大殿仿佛灯火通明若白昼。
      我是已经死了么?
      就在我迷迷糊糊地胡思乱想之际,身体却忽然陷入一个怀抱。
      接着有什么凉凉的东西敷在了我的伤口上,疼痛便奇迹般地如数消退了。
      只是那个人紧紧地抱着我,令我动弹不得。
      我很想挣脱,可是清陵草的香气钻入我的鼻尖,使我霎时醒悟,挣扎着睁开了眼睛。

      是苏澜。
      他的脸色十分难看。
      见我醒了,他紧锁着眉,反倒咬牙切齿道:“为何不惜命?”
      我不知他为何发怒,明明危在旦夕的人是我,怎么却平白无故挨了一通骂?
      于是稀里糊涂地,我懵懂谦虚道:“宫女命如草芥,别伤到陛下就好了。”
      他却仿佛松了一口气,抱着我,头埋在我的肩窝处,声线不稳:“晞儿,痛不痛?”
      我还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态的模样。
      看他这副模样,仿佛比我还痛,好像受伤的不是我,而是他。
      我怔忪了一瞬,终于闭上眼睛,微微点了点头。
      窗外一阵喧嚣,想是亲卫在追捕那名刺客。方才因为疼痛,我昏迷了两刻,流了不少血。
      好在苏澜不知给我敷了什么灵丹妙药,此刻伤口竟完全不痛了。
      我低下头,轻轻按了按伤口上敷着的白色粉末,迷迷糊糊地问他道:“这难道是……人参么?”
      苏澜一瞬间瞳孔紧缩。

      原来他给我上的药是河洛果磨成的粉。河洛果是上古时期的圣树结出的果实,秦宫里仅存一枚,是镇痛的良药。
      而苏澜倒如那上古传下来的宝物不稀罕似的,一句话便用在了我身上。
      因此我的伤几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只是我的心情却并没有因此轻松下来。
      昭国的刺客向来是有命必达,怎么今夜大费周章闯进寝殿,却只刺了我一刀,且没伤到要害,便收手了?
      对于昭国卧底的手段狠毒,我还是知晓几分的。
      于是我的视线循着苏澜向上。
      果然。
      有血沿着他的衣衫,一滴一滴,汇聚成血线,滑落在地。

      我立刻慌乱起来。
      苏澜却冷静地看着我,轻描淡写道:“无碍。”
      他竟替我受了伤。刀口很深,所幸未伤及内脏,只扎在锁骨下,伤口未经包扎,血涌如注。
      我鼻子一酸,无声地哭了起来,替他擦拭着伤口,他却抓紧了我的手,眉梢一抬,语气还是一贯的漫不经心:
      “还哭个没完了?”
      我摇摇头,努力忍住眼泪,他却安抚似的拍了拍我的背,声音温柔低沉:“晞儿,不会有下次了。”
      他将我拥入怀中,嗓音开怀畅意:“一点小伤罢了,看你这副样子,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
      于是我又闭了唇想要噤声,泪水却怎么也停不住,倒一顿一顿地打起了泪嗝。
      他看着我,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末了,又拉起我的手:“想哭就哭吧。”
      夜还很长。

      苏澜负伤一事并未有其他人知道。
      而苏澜果真倒当作伤口不存在一般,次日照例上朝议事,面上云淡风轻,看不出端倪。
      卫泱听说此事后,勃然大怒,眼中的血光毕现,剑鞘敲得叮当响。看他的样子,仿佛早已认定了凶手是谁。
      我不知他在生气什么,兴许是身为一个死士的荣誉感使然。只是,我的时日已无多了。
      虽说此次幸运,躲过一劫,然而长宫的昭国卧底不计其数,若要取区区一个宫女的性命,实在是易如反掌。
      苏澜说那名刺客是永安城内叛军的残部。卫泱看起来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我有些无奈:他一心想做一个刺客的死士,委实滑稽了些。
      苏澜还在养伤,大夫们说他不应再理政,否则极易落下病根。但他倒满不在乎,唯一的消遣似乎便是拿我取乐。
      我自然是听之任之,只是偶尔遇到不大体面的场合,还是要再三思量一番的。
      譬如新上任的御连史大人沉迷劝谏,一到夜晚便孜孜不倦地往寝殿送美人,惹得苏澜不堪其扰,便转过头来诱哄我去替他做挡箭牌。
      我只好面色复杂地对御连史大人道:“陛下他伤未痊愈。大人这样……不太好。”
      御连史大惊:“陛下何时受了……那样的伤?”
      我满面潮红道:“昨夜。”
      他的眼神渐渐诡异了起来,瞠目结舌半天,最终侧目看着我,逃也似的快步离去了。
      我松了口气,转身回殿去见苏澜。
      苏澜正在看书,见我来了,微微抬眼瞥我一眼,口吻悠悠:“晞儿,后日午时,在怜星阁等我。”
      他并未说明缘由。我有些犹豫,总觉得此番私下幽会恐怕要招致不少的流言蜚语。
      更别提,方才御连史大人好像误会了什么。
      苏澜大约看出了我的迟疑,他的语调倒是漫不经心,手中把玩着一枚镇纸:“我那阁中还放着几卷去年北国使者呈上来的古籍,你若是感兴趣……”
      我自然上钩,见他眼中狡黠之意尽显,也顾不得落入了圈套,只恨不得现在便让他签字画押不准反悔。

      王宫里新奇的事情很多,其中就包括南来北往进宫演出的戏班子。
      我爱看话本子,自然也爱看戏文。
      戏文里我又尤爱看苦情戏,类似书生抱着娘子苦苦哀求的,或者大小姐与相府准驸马的,丞相女儿与二皇子的,悲惨的故事总能使我动容。
      前些日子长宫来了一个新的戏班子,里面的戏子皆于我从未谋面。至于戏文,仍旧是我钟爱的苦情戏。不同于以往的是,我蹲在戏台前看了好几天的戏,从生同衾看到死同穴,发觉里面的苦情男主角竟都是同一个人演的。
      这种事可真是稀罕极了。无意中得到这个大发现,我便兴致勃勃地去寻那戏子。
      他似乎是早就知道我要来,见了我,不咸不淡地瞥我一眼,闲闲问道:“他不会生气么?”
      谁会生气?
      这话的语气好似我不该来见他似的。我只是好奇这戏子的扮相下究竟是怎样一副模样,没想到会被他这么一问,于是稀里糊涂的点点头,又摇摇头,只觉一头雾水。
      他见我没反应,便不再理我。
      我只好悻悻地走了。
      这件事情后来果真传到了苏澜的耳朵里,不知为何,真被那戏子说准了,他勃然大怒,再也不准我去听戏。
      很久之后我才从卫泱那里得知,原来那戏子竟是北国的刺客。
      难怪苏澜会如此生气。
      我有些心虚,想送他些什么讨他的欢心,又想起上次赏雪时答应送他的回礼,早已过了三日,我却迟迟没有备好。
      思来想去,我决定送盏游鲤灯给他。
      不知为何,秦国物种富饶,虽有不少奇珍异兽,却偏偏是没有鲤鱼的。
      倒腾了几日,总算做了个大概:一条金光流溢的小鲤鱼,熠熠发亮游动在空气中,晶莹通透。我想,苏澜一定会很喜欢。

      怜星阁地处僻静。
      通往阁前的长廊曲曲折折,挂着不少灯笼,旁侧是冰封的湖水,常青的秋草生在水边,疏影婆娑。沿着回廊一路向前,偶有一两宫女静静打扫着积雪,萧条的冬景别有一番风致。
      正午过了,我蹲在回廊深处的阁楼前,百无聊赖地想:苏澜大概又是处理政事,脱不开身。
      难得他也有迟到的时候,一会儿要趁机讹他一讹。不说那北国献上来的孤本,我垂涎安乐王前几日进献的民间美食薯角已有多时,这正是个良机。
      想着想着,我脑海中又浮现出苏澜昨日作画时的模样,他的眼神温柔耐心,下笔干净利落,这回画的似是雪景。
      完成后想必很美。
      夕阳渐沉,庭院里依旧空无一人。
      我手里还捧着那盏透明的游鲤灯,现下已经灭了,奄奄一息躺在我手上。
      若想让游鲤灯一直漂浮在空中,还需我的血作引,喂养七日,如此夜里才能剔透发亮。
      而融入了骨血,更是融入了心意。
      因此,游鲤灯的最为特殊之处,在于将它赠与他人的那一刻,它会变成受赠之人心中最想看到东西的样子。
      我完工得仓促,只喂了它一日,剩下的大概要慢慢来了。
      也不知苏澜最想得到的东西是什么呢?
      我心里隐隐生出几分期待。
      又不知过去多少个时辰,看守宫人们都已散去,天色换了夜幕,灯笼依次亮了起来,星辰闪烁,远远地几个换班值夜的郎尉说说笑笑地走来。
      苏澜还是没有来。
      长夜漫漫,凉薄如水,我寥无兴致地站起身,缓缓穿过朱红色的长廊。廊上悬着盏盏繁红灯笼,郁郁暖暖,映出层层叠叠的剪影。
      按照北国人的说法,我这是被苏澜放了鸽子。
      我低头看着手里那盏游鲤灯,它张大了的口一开一翕,艰难地挣扎着。透明的鳞片下,脉络里有星星点点微弱的光涌动着,继而迅速熄灭了。
      我叹了口气:还是快些回殿将它安置了吧。
      更深夜静,我心事重重地穿行在宫殿之中,两侧是猫獭们平摊在围墙上打盹。
      寝殿渐行渐近,墙上的猫獭不知何时也消失不见了。我抬头一看,原来是到了持正殿。
      这般晚了,这里怎么还灯火通明?
      我的脚步一顿,门口的侍卫将我拦下,冷着脸:“陛下正在殿内议事,不便见闲杂人等。”
      我抿了抿唇。既是如此,我便想先行回寝殿准备一番歇息了。没想刚下了台阶,却在殿前碰到了几日前的御连史大人。
      “大人。”我行了礼。
      他看起来心情极好,乐呵呵地朝我摆了摆手。我不禁询问道:“出什么事了么?”
      那御连史大人满面春风,此刻再按捺不住欢喜,压低声音对我道:
      “是得了密使急报,陛下寻着那卫姜公主了呀!”
      我怔忪。
      这倒是件天大的好事。

  •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不是故意在春节下刀子的!
    鲤鱼:北、燕、昭三国皆有,唯独秦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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