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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前尘16 ...

  •   我惊慌失措,这书是怎么捂也捂不住了,他的目光扫过,使我恨不得立时站起来向他磕几个响头。
      只可惜在秦国,叩首礼通常是祭拜时用的,寓意很有些微妙。
      苏澜见我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倏地站起来,禁不住挑了眉,口吻讥讽:“你倒是寻了个好去处。”
      他的眸色深湛,隐约带笑,冷峭的眉眼三分无意,七分疏狂。
      我哑口无言,直勾勾地见他将袖袍一撩,在一旁的红檀椅上坐下,微微抬了下巴,声如水涧青石:
      “我何时叫你来东流殿了?”
      我微微发抖:“陛下没有。”
      他抬了抬眼,眸色冷湛,饶有兴致道:“继续说。”
      “……是我自作主张。”我的身子抖得更厉害了。
      他对苏寻的死只字未提,这更让我感到毛骨悚然。
      “你就在这等地方躲了我一个月?”他冷眼将四周逡巡了一遍,又将目光落回我身上,漫不经心地接着道,“我不过是忙了些,方才想起许久未见你了。”
      不知为何,我突然有些委屈。
      苏澜却从檀椅上站了起来。我死死咬着唇,一声不吭。
      他走近我,音色柔和下来:
      “听说静仪将你赶了出来?”
      见我不说话,他淡淡道:“她自幼双目有疾,无论到哪里去,无不是被敬着让着,因而性子是骄纵了些。”
      他察觉到我的微微发抖,轻笑一声,“调你去瞬华殿,是为了告诉你,我并不喜欢她。”
      我闻言怔了怔,抬起头,对上他的目光。
      他垂眸若有似无地一笑,卷长的睫毛低敛,唇薄如剑,轻轻印在我额前:“你倒是瘦了。”
      “我还以为……”我的眼泪像掉了线的珠子,“我还以为……”
      他微凉的指腹刮去我眼下的湿润,语气暧昧:“你以为什么?”
      “今晚随我回殿。”
      他的音色沉冽。我却犹豫了,这一瞬的闪躲被他察觉。
      “不想去?”他侧着脸,狭长目光霎时一转,语调危险上扬,冷森森的。
      我立刻将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
      他这才如同炸了毛的白泽般,满意地冷哼一声。
      “但我还……”我的余光扫过身后堆着的书卷,声音细若蚊蝇,“还需要一些时日整理东西……”
      苏澜看着我,半天不说话,幽幽的眼神看得我脊背发凉。
      我本以为他会勃然大怒,但他最终什么也不说,转身便出了殿。
      次日,他便叫人将处理国事的桌椅笔墨都移到了东流殿,并一派淡然地宣布:即日起他要在这里上朝。
      我目瞪口呆。
      他却一如往常,挑眉轻描淡写瞟我一眼,凉凉道:“倒茶去。”
      我总归是逃不出他的掌心的。

      苏澜处理国事,范围之广泛,不能不叫我惊叹。
      我郑重其事地将“长宫猫獭数量的宏观调控”一事从清单上勾掉,假装苏澜的的确确清点了一遍它们的老窝。
      划掉后,我又偏过头看他。他正紧皱着眉阅看一封战报,已有两个时辰未进滴水。
      我的目光落到他手边的茶盏。
      我倒是不介意他做个昏君的。
      这乱世,做明君难,做昏君易。
      这是过去父君曾教我的道理。因此,他决定做个庸君。
      最好是史册不肯多言,百姓无关痛痒,宗族谱上匆匆几笔,只留给后人一个名字聊以遐想的那种庸君。
      因此他从不做出格的事情,也不愿。我知他志不在此,只想早早传位。治理一个国家这样的高雅志向委实不是他的心头好,他只想醉死在山河湖海间,日月星辰中。
      夫子讲,夸父逐日,精疲力竭之际,一口喝尽黄河渭水,饮湖吞海,才重振旗鼓,继续上路。父君听了我讲的故事,对此嗤之以鼻,谆谆教导我:这夸父饮的定然是酒,那传说中的大泽,其实是座酒庄。
      我深信不疑。

      照常理来说,苏澜与苏寻情同手足。然而苏寻死了,我却没有见到想象中悲恸的苏澜。
      相反,他的言行举止皆无端倪,仿佛苏寻其人根本从未存在。
      有时我怀疑苏寻也许根本没死。兴许流言是假的。
      而我们心照不宣,谁也没有提起过他的名字。
      就像我不再提起沐沐的名字。
      这大抵也算某种扯平罢。
      今日朝上又是一番激烈的争论,几个傅卿都被苏澜轰了出去。
      前线增调了新的军马,战局有几分起色。这个节骨眼上,姜国旧党宣告天下,与秦结盟,以卫姜公主之名参战。
      此举招致了不少非议。当朝许多傅卿认为秦国不应当结盟攻昭,此役劳民伤财,到头来还叫姜国捞了好处。
      而苏澜,大抵是有自己的盘算的。
      他正坐在殿中看着朝臣们的上书,眉峰微微皱起,而我捧着一册香艳至极的话本子,坐得很远。
      只可惜这并不能逃过苏澜的眼睛。
      他只消一个眼神扫过来,便知道我在看的是什么书。
      “又在看这些。”他似是不满地一皱眉,声音颇为嫌弃。
      我迅速将书本一合,红透了脸。
      “书上都讲了些什么有趣的?”他的声音漫不经心地传入我耳朵。
      我端坐,正色道:“没什么,无趣的很。”
      “丈夫只手把吴钩,欲斩……”他的视线依旧落在手里的奏折上,却已慢条斯理地流利背诵起了方才那页书上的内容。
      我慌忙打断他:“别念了别念了!我错了!”
      他得偿所愿地睨我一眼,却从案上随意抽了一本书,扔给我:“拿去,往后少看那些庸俗之物。”
      我将书接在怀里,看清封面的书名,顿时瞪大了眼睛。
      这难道是?
      失传已久的!
      《青楼梦》下半部?!
      我惊愕地看着手里的书。传说北国几代先王都曾以郡王之位相赠,寻觅此书,没想到它竟就这样一直堂而皇之地躺在苏澜的书案上。
      案前苏澜头也不抬,冷冷道:“昨日安乐王进献了一只溪龟,放在持正殿。你去给我取来。”
      此时我喜形于色,只顾着手里的书,来不及细想“西归”是什么,便满口答应下来。

      半个时辰后。
      我看着苏澜桌上的那只小乌龟,瞪大了眼睛。
      “这是什么?”我问。
      他觑我一眼,云淡风轻答:“镇纸。”
      说罢,他玉骨修长的手指将那乌龟往宣纸上一压,那小乌龟立刻在纸角趴下,乖乖地缩了起来,一动不动。
      ……分明是只乌龟!
      苏澜用手指弹了弹那乌龟的壳,唇角一勾:“溪儿,别动。”
      我顿时怀疑起自己的耳朵:“你方才叫那只小乌龟什么?”
      他这才淡淡转向我,唇畔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口吻惬意:“怎么了?”
      “你!”我红着脸,气他将我与王八相提并论,跺了跺脚,却拿他没办法,最后只好气冲冲地继续看书去了。
      这《青楼梦》虽久负盛名,却太过晦涩难懂,我才看了一会儿,便沉沉睡着了。
      睡意正酣之时,一双修长的手将我抱了起来。朦胧间,苏澜清冷的声音贴在我耳边,沉沉道:“殿里冷,回寝殿再睡。”
      我惺忪着睡眼,视线朦朦胧胧的,又听他责备道:“这奏折我还要批到丑时,早便让你回去,你偏要睡在这里。”
      说罢,他回过头吩咐那几个前来掌灯的侍女:“今日就到这里。”
      昏昏沉沉间,我迷迷糊糊地勾住他的脖子,感觉到他将我抱在怀里,衣袖上清陵草的清香微凉。
      “苏澜,我沉不沉?”
      我大约是在说梦话,声音迷糊,似撒娇。
      “你沉得像只小兽。”他的声音淡远。
      “……什么小兽?”
      “猪。”
      “……”

      次日,我是从龙床上醒来的。
      据苏澜道,这是由于我紧紧地抓着他的脖子,如何也不肯松开的缘故。
      我想:
      我定是失忆了。
      而苏澜站在榻前,慢条斯理地将压在我身下的玉簪抽走,语气戏谑:“怎么,还要抱你起床?”
      回想起这一幕,我将头深深地埋进了面前的书里,脸红得像熟透的鸡蛋。
      殿上的苏澜皱着眉,凝神提笔在奏折上写着什么。
      殿前上来两个侍女,是膳司的厨娘差来的。他不动声色地抬头觑了她们一眼,如常道:“便蒸条鱼吧。”
      两名侍女应了声,恭顺地退下。接着,他似乎是累了,搁了笔,目光一掠,落到我身上。
      我惊得手一哆嗦,脸又红了起来。
      “《大悲咒》?”他的眉微微一蹙,“你何时看起这些东西了?”
      我搪塞道:“方才寻到的。”
      他的唇角一勾,调笑道:“你倒突然清心寡欲了起来。”
      我抱着书卷,忿忿不平道:“谁让你只知将它们锁在匣子里,又不曾看过,真真白白浪费了这些宝贝。”
      他的面上却浮云淡薄,声音琅然道:“拿来。”
      我迟疑了一会儿,还是走过去将书递到他面前。
      他指尖一挑,随意翻开一页,接着便流利自如地诵了出来。
      原来他竟都看过了。
      是我冤枉了他。

      正午过了一刻,一行侍女端着丰盛的菜肴进了殿。
      苏澜只寥寥吃了几口,便重又批阅起了奏折,命我将剩下的都端下去。
      我端起菜碟背过身,趁其不备,忍不住夹了一筷子糖醋锦鱼。
      “晞儿。”身后苏澜叫我。
      我仍端着那条鱼,有些心虚:“陛下还有什么吩咐?”
      身后的苏澜久久未有回应,我便转过头去看。
      原来是他伏在案上,睡着了。
      他闭着目时尤其沉静。
      我端详着那副清隽的五官,即便是睡容也是这般清姿仙骨,依然带着那份熟悉的淡漠疏离,玉骨修长的手里还捏着半卷奏折。
      我放下鱼,屏住呼吸,鬼使神差地凑近了,想要看得更清楚一点。
      再接着,我的唇便印在了那双薄唇上。
      微凉。
      我的双颊绯红,却见他蓦然睁开眼,唇角微扬,吻了下去。
      那个吻柔软沁凉,令人沉醉。
      无数璀璨星辰倒映在他的眼眸里。
      我微微闭了眼。
      过了一会儿,他的声音传来,轻抚在我耳边:
      “晞儿,你刚刚是不是偷吃了那条锦鱼。”
      我:“……”

      又过了几日,苏澜终于勉强同意回持正殿上朝,而我自然只好又回到了寝殿当差。
      趁苏澜不在殿中的时候,我终于将游鲤灯做好了。
      尽管它有些贫血。
      我趴在桌案上,看着它游来游去,不由欣慰起来。
      待今晚苏澜回殿,便可以送给他了。
      那时……它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上次卫泱告诉我,窃取瞬华殿图纸那日是他挑起的骚乱。自此我想明白了许多,先前昭国送信告诉我,宫中出了一个叛徒,想必就是受卫泱误导所致。
      卫泱仿佛是对我记不清往昔大失所望。而我只知卫姜公主是我的姐姐,却说不上个所以然来。
      世人皆道苏澜想要迎娶卫姜公主,是为了姜国秘术活人骨。如今公主消失,那秘术更是不知流落到了何方。
      而苏澜要那起死回生之术做什么呢?
      以我的观察,他并不像是想要长命百岁。
      莫非他有什么想复活的人么?
      就这样,我伏在案上沉沉睡着了。
      最近我的梦变得冗杂。有时我梦到父君深夜独自醉倒在空荡荡的太和殿,有时我梦到沐沐抱着书卷打盹,还有时我会梦到小郎君。如此零零散散的碎片。
      梦到一半,突然遥远的地方传来一声惊呼,打破了寂静。
      我从梦中惊醒。
      那声惊呼乍如惊雷,从寝殿外传来。接着殿外不知为何起了骚乱,嘈杂纷乱的声音渐渐大了起来。
      我忙披上衣服,开门去看。
      声音似乎是从瞬华殿传来的。
      难道是静仪公主出了事?
      我奔到殿外,一行铁骑卫疾奔而过,路两侧站了不少睡眼惺忪的宫女,衣着单薄,大概也是闻声而出。
      几个郎尉亦紧跟在那队铁骑卫后,经过我面前。其中一个我熟识的尉官,他的面色肃穆,紧抿着唇,像是出了什么大事。
      我忙上前询问发生了什么。
      他停下脚步,叹了口气,随后语气凝重地告诉我:
      苏澜被人刺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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