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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Chapter 16 ...

  •   他醒在医院的长廊上,劳瘁疲乏地。

      他的颈子疼痛难耐,彷佛就要断了。而这股酸疼感顺着脊椎蔓延到全身——几乎没一处不疼的,侦探感觉他就像要散架一般。

      Sherlock缓缓从椅子上起身,每个动作都僵硬不已。侦探彻夜坐在这张塑胶椅上头,这便是为什麽此刻他整个人如一座石膏像。

      又是医院。消毒水味道对他简直太熟悉了,熟悉到背脊发凉。

      这依然是梦境。从他醒来的地点就得以推断。即便是医院也不尽然是好结果,一切只是表象。

      长廊尽头有扇窗子,外头天色已经暗了。探病家属陆续收拾东西准备返家。他们将花束留在病房里,看来如此空虚。

      Sherlock感到史无前例地虚弱——无论身体,还是心智。於是他倒回椅子上。侦探又饥又渴,好似整整一周没有进食。

      这个梦境里发生了什麽?Sherlock无奈且疲倦地想。一个男人提着公事包行过他眼前,手里紧攥着一张纸条,一间一间病房比对号码。应该也是来探病的。

      也许他该打给Mycroft釐清头绪?一位护理师匆匆朝他走来,脸上神情有些为难:「Mr. Holmes。」

      「什麽事?」Sherlock困惑地看着她,等她继续说下去。他已经不想、也不能进行任何推理了。他已经做了太多假设,但一个都没有验证。

      「Mr. Watson想要见你。」语毕,她压低了声音再补一句:「你们可能需要准备一下。伤口感染症状非常严重。我们已经尽力了——」

      准备什麽?尽力?

      「他——」Sherlock有些吞嚥困难,「伤着哪里了?」

      「他被送来时,身上多处挫伤与割伤,而且满身淤泥……」

      「他独自一人坐上计程车,接着发生了车祸。车子翻下山坡後,他还是醒着的,所以砸破车窗逃出去,玻璃碎了他一身。他的伤口有一部分是这麽来的。那天晚上在下雨,满地烂泥。可你也知道他身受重伤,撑不了多久。所以晕倒在泥坑里。Sherlock,你不记得了吗?」

      Mycroft的出现完美解释了护理师的一番言语。

      车祸、伤口、情况危急、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

      一切都说得通了。

      Mycroft用伞尖指向一侧,要护理师离开,那人便抱着病历急急离去。

      「你感觉如何?」

      「什麽?」侦探略带沙哑地说,像被人扼住了咽喉。

      「悔恨、痛苦、悲伤?」

      「事发当时,我在哪里?当他坐在那辆该死的计程车上——我在哪里?」最後一句他逐字念出,口齿清晰地。Sherlock在椅子上抱着头,茫然瞪视前方。

      「听房东太太说,那晚你们之间有些小摩擦。」Mycroft说罢阖上笔记本,「但我知道不只那样,肯定不只那样。」

      「鬼才知道发生什麽事。去他的。」

      Sherlock正尝试在心里将自己与这世界切割开来——不,别让他面对这些。他会发疯的,他真的会发疯的。

      「你的口吻还真云淡风轻,可不是?还是你以为这无关痛癢?你认为死了一个室友还能再换下一个?」

      「闭嘴,Mycroft。」侦探恳求般说道,但那人并没有如他所愿。

      「我并不知道是什麽令你如此冷血无情——也可能只是你一时嘴硬。当然我毫无疑问认为是後者。那双眼睛出卖了你,brother mine。」

      Sherlock咬着牙,「我是个千真万确的局外人。John Watson的不幸事件与我无关。」

      「是。你不是肇事人,也不是受害者。可说你是利害关系人,不为过吧?」

      「那又如何?」

      Mycroft听罢,脸色顿时阴沉下来。可未几又换回平日那似笑非笑的神情。好似方才侦探说的不过是一句无足轻重的玩笑话。

      「由你去吧。我只告诉你:他时日不多了。有人给我送来了他的检查报告。」

      Mycroft拿过倚着墙面的黑雨伞,「我会尽量在最後的日子里让他好过一些。」

      *

      他站在门口,让走廊灯光把自己镶在一片苍白的色块里。像贴在地板上的剪影,单薄而虚妄。

      他本来不想踏进来的——他根本就不应该这麽做。论垂死的是谁还不知道。侦探往里望去,微弱光线隐隐透了出来。Sherlock轻轻掩上门扉,依然呆立在门後。顿时他所在的位置成了整间病房最阴暗的角落。

      进退维谷。便是如此。他着实不该因为Mycroft几句言语就来到这里。

      「三二四号病房。你自己决定。Lestrade今天有事没办法来,这是他的花束。」Mycroft递给他一束扎得整整齐齐的丝石竹,最外层是牛皮纸,简简单单用一条纸带扎了起来。「送花、探病从来不是我的风格。」那人离去以前说,「我相信你知道该怎麽做。」

      侦探嗅到阵阵清香,晨露般樸素的气味。那味道极淡,若不仔细其实并不易察觉。

      病房的格局规划让Sherlock看不见病床,他必须再往里几步才会看到他——侦探捏了捏手里的花束,垂下眼睛。

      他可以选择直接掉头离开,连同Lestrade的丝石竹一起。他能把花束拿给护理师并请她转交给John Watson——他能全身而退,没有心如刀割、没有悔不当初。

      他可以藉由一场睡眠离开这里、自这个世界退场。带走的不过是丝石竹香气在他脑里留下的记忆罢了。

      但是他呢?John Watson?Sherlock瞧了一眼光线来源,只能见到床角。

      他想见自己——就在气数将尽的时候。他已是到了尽头,不久之後也将从戏臺上退下——他穷尽一生演活了一个军医的角色,让一个普通人物无比非凡、光芒万丈——尤其在他Sherlock Holmes的眼里。

      他却得以这种形式离开。带着不尽的酸楚与遗憾——因为他的室友承受不起。只因为他要自保。

      赝品。Sherlock再三告诫自己,这是赝品。他开始不安起来。

      他爱他——但那是赝品。他爱的是一个名叫John Watson的男人。有一个与他同名同姓的家伙躺在病床上。他情况危急,急於见到你,且随时可能离开人世——Sherlock Holmes,你要让他就这麽一个人孤独地死去?

      当侦探向前跨到第三步时,他发誓,这是他一生之中做过最错误的决定。

      不会有比这错得更彻底的了。

      床头灯光微乎其微地闪了一闪,John的五官在光线下轮廓分明了起来,那是Sherlock在此时此地唯一能注意到的事情。他的脚步似是引起了男人的注意,John的眼睑跳动一下,薄唇轻启:「我没指望你会来。」

      「我只是替Lestrade跑腿罢了。」Sherlock压低声音答道,「我只是来送花。」

      「这不像你。」John轻轻哼一声,有些嘶哑与苍凉。

      「那得看你怎麽定义我。」Sherlock站在床尾,这已是他的极限。

      窒息般的静默自侦探脚底涌上来,就要将他灭顶。

      他听见John吁出一口气,浅浅地。

      「好吧,告诉我——我是不是要死了?」

      Sherlock下意识攥紧了手中的花束。

      「你想要我把花摆在哪里?你应该没有花粉热——」

      「你是唯一可能对我说实话的人。医院里那些家伙从来不肯吐露真相。」John看似无谓地继续下去:「那是什麽花?」

      「丝石竹。味道不浓。」

      「放在那边的柜子上就好,谢谢。」

      早已无路可退了。Sherlock把花束乔了个角度安置好,便再无动作,一声不吭。

      「你也打算和他们一样吗?」

      侦探攥紧了拳头。他可以拒绝回答,并且故作潇灑地从门口离开。他有很多种选择可以减缓自己的痛苦,也为自己留点颜面。Sherlock狠狠将一个拳头砸在边桌上。

      「这就是你的诚实了,我能理解。」John气若游丝,一个一个字缓慢地道:「我也是医疗从业人员,我心里有数——当他们的巡房方式有了极细微的差别,还有那样的表情——我明白,我一直都明白。」

      「那你为什麽还问我?」

      「我只是怕,你连自己的室友要死了都不知道。到时候你在家里喊了整天都没人给你递来一枝笔。」John轻轻阖起眼睛,「我担心的仅仅是这个罢了。花了这麽多力气说话还挺累的。」

      军医的声音已经快听不见了。Sherlock攀在桌缘的手指使劲到指节泛白。他本可以不用承受这些。

      他回过身,缓步踱到了病床边。

      「你不必担心我——你何必要担心我?」

      John的眸子已经变得黯淡无光,午夜蓝的瞳色深不见底。里头满溢的是什麽?Sherlock看不出来。他居然看不出来。

      「是啊,我何必呢?」军医微微抽了一下唇角。顷刻之间,Sherlock感觉满天星斗随之坠毁、陨落,「我也想知道。或许我这辈子该过得自私一点。我用别人的人生填补自己的空白,像是你。」John停下来缓过一口气,再道:「我可以走得无牵无挂。但我……想和一个正常人一样,有个理由让自己放心不下、有个理由让自己面对死亡时不那麽坦然——这才是你口中的『平凡人』,对吗?」

      「所以,我……」有什麽东西碎裂、爆破,并且从胸腔漫了上来,淹没了他。Sherlock在一片汪洋大海里载浮载沉,无法反抗。他被吞噬,且逐渐崩解。「是你不甘心离开的唯一理由。」

      「你个浑帐。你一直都是。」

      ——我担心你,Sherlock Holmes。

      ——你激起了我该死的同情心。

      我是你放心不下的那个人。无数个梦境里你担心的那个人。素不相识却愿意伸出援手的那个人。

      「我……」

      「Sherlock,我这一生不是为你而活,所以我要命令你。我相信我有这个权利。」

      侦探默默握紧了床边的栏杆,他只要再挪动几英寸就能握住John。可他终究没能伸出手。

      「好好活下去。而我知道你肯定会那麽做的,这我不担心。」军医嚥了嚥,「但是你好不容易戒了菸,别让我失望。冰箱是贮放食物而不是放大体的,应该不必再提醒你。就这样吧,我不想说太多,搞得像肥皂剧。太悲情了。」

      他该说什麽?他能说些什麽?Sherlock越过病床望向另一侧墙面,压抑着吐出:「我会的。」

      「今天有些晚了,我想自己一个人静静,你先回去吧。」John以为这是对彼此最後的体贴与宽容——不。当然不是。最仁慈的宽容是让我死在这里,死在你身边。拜托你。

      Sherlock走到床尾时又折了回来,他说:

      「死亡不是一切的结束。从来不是。」

      他俯下身子缓缓向他贴近,落了一吻在John的眉心。他感受到那人的睫毛紧张地搧了两下。

      「我知道我们肯定会再见的。」Sherlock告诉他,「一定。」

      军医愣了一愣,接着轻轻牵动嘴角。

      「当然。」

      Sherlock几乎是跌出病房门口的。他才刚跨出去,便急忙找了根柱子倚着。

      他大口喘息,头一阵一阵发着剧痛。他喃喃念着军医的名字,像死命守住早已分崩离析的灵魂。

      最终是他亲手把自己推下了悬崖。

      粉身碎骨。

      他到底昏厥在医院长廊的一张椅子上——如同他来时的那样。

      *

      「什么都不能带走他,哪怕是死亡都不行。我知道他不会那麽容易——」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Chapter 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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