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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

  •   (四)

      郭啸气愤得几日都没同杨江月讲话,书院照去,晚上也会照常在小院里打拳,但他总是对杨江月视而不见,一脸“我在和你赌气,我不搭理你,你也别搭理我”的小样。
      杨江月随他去,这个年纪的孩子心性如此,过几日,气自然没了。

      只是这天,郭啸到了亥正还未回来,杨江月不得不提起了心,照着郭啸常去的地方一路寻去,最后在傍山村旁的水风车下找到了正蜷缩在那儿不住发抖的郭啸。

      早春时分,晚风透骨得寒,傍山村的桃花绽得饱满在夜色之中随风摇摆,水风车吱吱呀呀地转动着,带起哗哗水声。
      杨江月不动声色地走过去,将外衣披在少年肩头。
      少年猛地一颤,外衣滑落,他警惕地后跳一步。

      “你别过来!”郭啸瞪着杨江月,指着湖面喊道,“你再过来我就跳下去了!我在离家出走!我不会跟你回去的!”
      杨江月哭笑不得,忙说:“我不过去,你和我回去,夜里天寒,你穿得如此单薄,生病了便要吃你康念姑姑熬的药了!”
      “我——”郭啸顿时犹豫,初来三个的三个月后,他夜里睡觉折腾出了风寒便连吃了五日康念姑姑亲手熬制的药,康念姑姑虽然双目失明,但一双耳朵好用得很,他漏掉一滴都能听得出来,那药味实在是……实在是太苦了!
      想到这里,郭啸仿佛舌头上沾满苦味,他见杨江月露出微笑,心里一紧:“你别过来——”连退数步,一不小心直接退进了湖里。

      杨江月一愣,倒是没料到会有这出,他就站在湖边看着不断冒泡的湖面。
      君山附近多水泽,郭啸自幼下河捞鱼、上房揭瓦,水性自然不错。
      那捣蛋泥鳅入了水就真跟泥鳅一样,利落地打了个弯便往深处游去,一路游走。

      杨江月便在岸边跟着他走,劝道:“回去吧,不然,我就传讯让其他人来寻你了。”
      湖面一片平静,许久没有回应,杨江月脸上的笑意淡去,觉察出几分不对,忽见水面翻滚起白色的浪花,湖下的人却迟迟没有探出头,杨江月心魂一凛,顿时跳进水里,将溺水的少年捞了出来。

      杨江月将郭啸一路拖到岸边,两人浑身俱湿,郭啸小腿不断抽搐,真是怕极了,趴在杨江月怀里哭个不停,一边抽泣一边大声嚷道:“先生不在乎我……先生你一点也不在乎我……”
      杨江月被他这无端指控弄蒙了,拍着郭啸的背问道:“先生怎么不在乎你了?”
      郭啸哭得打嗝,断断续续道:“我和先生赌气,不理先生,可是先生也不理我,先生你为什么不理我?先生你不能不理我……”
      杨江月笑出声来,那眉眼之中似是容纳了漫天的星子,闪烁着柔软的光辉。

      “傻孩子,你是先生的弟子,先生不会不理你。”

      ——阿月,我错了,你别生我的气。
      ——……
      ——阿月!都是我不好!我主动跟你道歉好不好?你别不理我!
      ——你看,这是君山的松子糖,我全都给你,你搭理搭理我好不好?
      ——……
      ——你上次让我帮你抄书,不是把所有的松子糖都给了我吗?
      ——哎呀!这次是郭伯伯刚带给我的!咦,你跟我说话了,你不生我的气了是吗?我就知道,阿月不会不在乎我,阿月最好了!

      (五)

      杨江月用轻功带着郭啸回了书院,彼时圆满星稀,小院里寂静无人,只剩下杨江月的书童还在候着。
      他见杨江月带着郭啸回来了,忙上前问道:“怎么了?怎么衣服都湿了。”
      “无碍……”话音未落,杨江月打了个喷嚏,开始不住咳嗽。
      “先生?”郭啸紧张地问道。
      杨江月摆了摆手,说道:“你先回去休息吧,阿徵,准备热水,我要沐浴。”
      “是,先生。”

      杨江月松开了握住他的手,冷风乍过,郭啸这才觉着,先生握着他的那只手竟是这样的温暖。

      次日,杨江月发了高烧,课都没上,转由张婉玉教习。
      郭啸下课后便奔到杨江月院子,见他书童阿徵来回奔忙,上前问道:“先生怎么样了?”
      “先生高烧不退,烧了一日一夜了,你昨晚到底拉着先生干什么去了?害得先生成了这个样子。”阿徵情急之下,说的话也有几分难听。
      郭啸脸一白,愧道:“我 ……是我不好……”他将昨日的事情说了,阿徵气愤道,“你真是不懂事!自十年前,上阳宫一战,先生受了很严重的内伤,最见不得寒,也动不得内功,昨日他肯定在用内功暖着你,你、你……好自为之!”
      说罢,阿徵便端着水盆进屋,将郭啸关在门口。

      三日后,杨江月的身体总算是恢复了一点,昨晚子时他的烧才彻底退去,这几日的折腾让他仿佛褪掉了一层皮,骨瘦形销,骨子里的风雅却是半分不见。
      他坐起身,唤来阿徵:“我有些饿了,上点清淡的吃食来。”
      阿徵点头应是,犹豫了片刻,道:“郭啸在门口守了先生两个时辰,先生要唤他进来一起用膳吗?”
      杨江月一怔,脸色沉了下来:“还不让他进来?”
      阿徵忙跑去门口把郭啸叫进了屋。

      郭啸一路低着头,他不好意思看先生,他知道他把先生连累惨了,一直小碎步挪到床前才说道:“先生,对不起,是我不好。”
      “无碍,”杨江月拉过郭啸,看着他,“这几日生病的是我,你怎么也瘦了?”
      “我、我惦记着先生……”
      杨江月轻笑,郭啸仰头看他,小心翼翼地问:“先生,那日霸刀弟子你不应战是不是因为不能动用内力……”
      “是,那孩子心高气傲,我不这样做他誓不罢手。”

      得了真相,郭啸嘴一瘪,他忍了一忍,见忍不住便顿时大哭起来:“都是我蠢,先生,是我太蠢了……”
      “你怎么这么爱哭?”杨江月笑着说。
      “我不爱哭,我在君山从来不哭……但一到先生这儿……我就、我就……呜呜呜……”
      杨江月抚着他的头,温言笑语:“好了,你是君山的孩子,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不要哭了。”
      郭啸扑进杨江月怀里,哑声说:“先生是对我最好的人。以后先生由我保护,我断不会让先生受一丁点伤,我是丐帮的弟子,我说到做到!”

      ——阿月,你没事吧?阿月!以后我来保护你!我不会让你受一点伤!
      ——你的武功还不如我呢!放开!你又拉我袖子!
      ——阿月,丐帮的弟子一言九鼎,我一定会保护你,即便是死,也是我死在你前面!

      杨江月闭目,脸颊滑落两行清泪。
      终究是一言九鼎,先死在他前面了。

      (六)

      流光抛走,樱桃红遍芭蕉转绿。
      郭啸已在长歌待了三年,身量如柳树抽芽,已渐渐生出俊朗少年的模样,说话时嗓音半哑,入了变声期,每日跟着众弟子念诵诗篇倒也丝毫不含蓄,扯着嗓子大大咧咧,一双眉眼顾盼生辉,充满了灼灼少年郎的光彩。

      下课后,杨江月特地留他,想再讲一遍《太宗兵法》第三章,但郭啸坐立不安,不断敷衍,杨江月品查出来,问道:“怎么?有心事?”
      “先生——”郭啸讨好地笑着说,“我和我们丐帮四个弟子约好了今日下课后去比棍法,我可是快将亢龙有悔练成了,今日要好好教教他们,谁才是大哥!”
      杨江月无奈地摇了摇头,将书放下,道:“今日便给你这个机会,但是三日后,我要检查今日的功课。”
      “没问题!”郭啸一边应好,一边向外冲去,声音还未散去,人便跟道风一样消失不见了。

      杨江月便收拾了下书本,准备离去,忽见杨逸飞走了进来,挥退身边弟子,向杨江月递去一封书信:“郭岩来信,这批弟子可以召回了。”
      杨江月将信看了,沉默片刻,长叹口气:“我知道了。”
      晚上,郭啸兴高采烈地跑到杨江月面前,扬起脸上的伤口,得意洋洋道:“先生!今日比棍法我胜了他们,我现在是他们的老大了!”
      杨江月将一块松子糖塞进郭啸手中:“要是你的学业能如此,我便让学堂里的弟子都唤你老大。”
      “先生……”郭啸为难地垮了脸。

      次日课毕,杨江月将五个丐帮弟子全都聚在一起,将信送到了他们面前。
      五人读完信后,脸色俱是沉了下来,其中一个眼眶泛红,快要落下泪来。

      “丐帮有难,郭岩受困,请你们速速回去。”杨江月肃声道。
      “是!”五个弟子抱拳领命。

      “郭啸。”杨江月叫住郭啸,他将腰间一直悬着的酒葫芦塞给郭啸,“这个给你,这是郭啸最喜欢的酒壶,希望他能保佑你们一切平安。”
      “先生……”郭啸眸中满是濡慕与不舍。
      “你是他们的老大,你一定要照顾好他们。”
      “先生,我、我舍不得你……”郭啸哑声说,“可我不能不去,郭伯伯对我恩重如山……先生、先生我必定会回来陪你!”

      ——郭伯伯待我有恩,这次上阳宫我必去不可!
      ——我知道,我不会拦你,我和你一起去。
      ——阿月?阿月你真的要和我一起去?那太好了!
      ——不行不行,太危险了,我不能让你冒这个险!
      ——你不是说要保护我?
      ——这……
      ——还是你保护不了我?
      ——放屁!老子肯定护你周全!让你一根头发丝儿都掉不下来!等我们从上阳宫回来,我就好好听一听你弹的那酸不拉几的曲子!

      杨江月微微一笑,在郭啸肩头推了一把,说道:“去吧,先生在这里等你。”

      (七)

      当郭啸离开的那日,杨江月立在漱心堂外的渡口,望着那遥遥驶往君山的小舟。
      舟行碧波,湖水翻涌,曳出涛涛浆声,天微寒,水微寒。
      立于舟头的少年回身望过来,不知道是否看到了远眺的杨江月,冲他挥了挥手。
      那一刻,杨江月仿佛看到了那日离去的郭啸。

      ——阿月,你是我郭啸一辈子的好兄弟。
      ——先生,你是我郭啸一辈子的师长。

      杨江月拎起酒壶饮了一口,清醇酒液沿着他白皙的脖子一路流淌下来,濡湿了衣襟。
      杨江月冲上阳宫所在的地方举起酒壶,说道:“这是我培养的第三批丐帮弟子,里面有一个非常像你的孩子,我相信,纵是万劫临身,他也定成大器!
      “我虽无法再用武功,带着你的豪情行走江湖,但我会以我的方式让长歌、让丐帮武学精髓广布天下。
      “我会替你守着这乱世中的希望之火,岁岁年年。”

      渐行渐远的身影,与滚滚波涛荡在一起,今日落下的雨,降在长歌门的万顷湖涛上,也降在了丐帮亭亭的芦苇荡中。

      微山书院内书声琅琅,君山岛桃花依旧。

      (八)

      十年后,英武高大的丐帮弟子腰间别着一根龙头短棒,拎着一壶酒站在桃花树下的墓碑前。
      他将酒洒在墓前。
      “先生,我来看你了,今年送来的丐帮弟子是我亲自押过来的,不听话的全都被我打了一顿,你可以放心。
      “先生,君山的桃花开了,和傍山村的桃花一样好看。
      “先生,其实我昨日又犯了错,但没人敢管我了,我不仅是那四人的老大,我还是整个丐帮的老大。
      “先生,现今已是太平盛世,没有人会被欺负了。”

      青年停了下来,他苦涩地饮了一杯壶中酒,哑声道:“先生,郭啸想你了。”

      小小的长歌门弟子抱着琴站在那里,娇俏的小脸上满是好奇:“你是什么人?为什么站在杨先生的墓前?”
      郭啸看了那少年一会儿,忽然露出灿烂的笑容。
      他走过去,在小弟子的面前蹲下,亮出手掌中的松子糖,笑着说:“我是丐帮弟子,要不要去我们君山玩玩?有好吃的松子糖!”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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