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旅馆 · 五星大饭店》东风不问

3、03

　　无端心一沉，离婚协议书？这么快？

　　牙关不由自主地有些颤抖，几次都没撕开快递封口，麻痹的手指用尽了力气，一张A4大小的折页和一块厚厚的红卡片从纸袋里掉了出来。

　　看着像是请帖的样子，他捡起来一看，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都快要着火了，结婚请帖！

　　孙弦一先生和李思华小姐的结婚仪式，伊甸大酒店，1月30日，18:18。还有一个月，请帖倒是下的挺早啊盆友！

　　另一张纸是大学同学录，好，我就不信这里面你的号码也是空号！

　　好样的，算我输！旅游管理，我住院你结婚，说我心里没你，谁TM劈腿在先！02级A班，厉害啊，我小看你了，李思华！

　　他掏出手机，磕磕绊绊地按下那一串电话号码，他的心脏超速跳动，声如擂鼓，哪怕躺在ICU里时的心电图也没有此刻这么惊心动魄。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是思华略显慌张的声音，“对不起对不起，无端对不起。”

　　“你也知道对不起我？！”他额头上青筋暴起。

　　那头思华被他难得失控的嗓音吓了一跳，把手机拿远了一尺，“没去探望你是我不对，但是我的确自己也不舒服，而且挺着个肚子，来ICU也不合适对吧。”

　　“挺着肚子？”无端愣了一秒，他们的宝宝明明没有了。

　　“你看你，我怀孕了呀！两个月了！”思华听起来哭笑不得，却不像是玩笑，更不像还怀有最后一次见面时的悲伤、难过和愤怒，“我跟你说过的，这都能忘！你心里根本没有我，我听说你出事的时候都吓哭了呢！”

　　无端被醒来后的现实打击地根本无力思考、无力反击，他的大脑脱节地运转，思华继续说，语气欢快，“请柬收到了吗？我下个月办仪式，要来啊，准备好份子钱。”

　　在沦为老钱家的黄脸婆之前，思华曾做过几年宴会销售，主管婚宴市场，每次有别人家的喜事，她总是比新娘还积极，无端笑话她，爱给别人做嫁衣，每次都笑称，李经理，又结婚哪？他沉陷在混乱的记忆里无法自拔，脱口而出道，“又结婚？这次和谁？”

　　“和我老公啊，你又来了！我都要结婚了，你就不能不讽刺我吗？”尾音带着思华撒娇时上扬的调子，她还和新婚那一年一样，天真可爱的少女心犹在，这个为他人做嫁衣的烂梗，也仍旧存在。

　　“孙弦一是谁？”这个名字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你见过的，你看你看你！还能不能做朋友，我伤心了。看在你大病初愈的份上，我不跟你计较，下个月，要来啊……”思华欢快地絮叨着，但句子传到无端耳朵里，全糊成了一团棉花。

　　变了，全变了，在他无意识、不在场的情况下，他和思华的孽缘的确被化解了，看她现在是多么快乐，在一个没有他的场景里，简单幸福地生活。

　　听筒里突然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还没聊完？喝牛奶了。”

　　“谁？”无端问道，明知故问，这样的声音总不会是六十朝上的岳父，不，李伯父。

　　“再一小会儿。”思华没有回答这样显而易见的问题，而是接过牛奶咕咚咕咚喝完了，然后是咔嚓咔嚓，类似啃苹果的声音，随后又是男生，“我给你削了皮再吃，叶酸拿好了，别忘了吃。”

　　思华咔嚓咔嚓咬着苹果，孩子气地抱怨，“早点拿给我，就跟牛奶一起喝掉了。”

　　以前，他哪里给思华削过苹果、热过牛奶、拿过叶酸，他连孕妇要吃叶酸都不知道！甚至在第一次有孕的时候，也都是她照料他的饮食起居，帮他收拾出差的行礼，他还嫌弃她孕吐矫情。愧疚和自责袭上心头，眼泪突然涌了出来，他被安全气囊拍死的时候都没哭啊！“你吃着，我先挂了。”

　　“哦，你好好休息！等我差不多了，来城东看你，帮我订好房。还有啊，连我都结婚了，你也抓紧啊，别以为‘钻石王老五’是什么夸人的话，那个同学录你也收到了把，下周同学聚会要是只有你一个人落单，你说尴不尴尬啊钱总……”思华又咔嚓咔嚓说了一会儿，最后打了个饱嗝，才挂了电话。

　　无端合衣躺倒在床上，也许这只是个梦，也许醒来是在那天红酒晚宴的酒桌上，思华和宝宝都还在，他可以回去做个好老公、好爸爸。

　　可是没有了莫氏兰的甜香，和柔软的靠垫、厚实的毛毯，他一闭上眼睛就是思华沉默、憔悴的脸，以前，她明明也曾是个娇憨柔弱的小姑娘，都是因为他，才被摧残成了小脸蜡黄的煮妇。自责又有什么用，这一世，思华还是那个思华，只是和他再也没有关系了。

　　月老，你大爷！阎罗王，你二大爷！等我这辈子再去到天堂旅馆，我到总部投诉你，我找上帝投诉你，拆了你俩老不死的办公室！

　　当年毕业实习的时候，一大批同学都被招募进了Hotel de Paradise，也就是当时新开业的五星级奢华酒店——伊甸大酒店，思华和无端也在其中，先是在餐饮部，后来思华转了销售，无端则转投了业主旗下的新产业，城东桃源度假酒店，一年年晋升到管理层。结婚时，他们位卑低薪，婚礼办的简单，也没去蜜月，说以后再补，却一年一年拖到了离婚。

　　思华的梦想是环球旅行，从孕育了安徒生的丹麦开始，无端在漆黑的房间里瞪着眼等天亮，在手机上刷着丹麦旅行攻略，美人鱼、阿玛莲堡、市政广场、丹麦啤酒、刚出水的海鲜、松脆可口的丹麦酥、炸得金黄松软的猪肉丸、淌着黄油芝士鸡蛋黄夹着三文鱼虾仁蔬菜的开放式三明治……无端看着看着开始咽口水，竟然鬼使神差地买了两张直飞哥本哈根的机票，然后终于放心地睡着了。

　　除了和思华有关的一切，无端的生活完全没有发生其他的变化，他熟悉了一下这间客房，就在房间里陆续开始办公，随后参加一些重要会议，仅仅过了两周，他就能精神抖擞地去办公室坐班了。

　　总经理空缺，无端作为营运总监不仅管理着职责内的餐饮部、厨房和其他一线营运部门，也代为执行总经理职权，管理这家300间客房、4个餐厅、36口温泉汤池的度假酒店，业主和部门经理们都很依赖他，旷工的这段时间里累积了不少项目等他决策，业主想再增开温泉池啦，临湖的一楼客房潮气太重要装修啦，大堂三层中庭的水晶灯要清洁啦，中餐厅要换大菜牌啦，诸如此类。

　　早上7点，他开始巡场，人模狗样地穿上西装，戴上徽章和名牌，在门廊的镜子前照来照去，阎王虽然消极怠工、业务注水，却连一道疤都没在他脸上留下，只有头发里有伤口，至少在他中年谢顶秃成荷包蛋以前，是一点也看不出来的。

　　跨出客房，先去一楼看了下烂掉了的地毯、家具和卫生间，然后顺着开放走廊，吹着清晨凉爽的湖风到大堂，隔离网以上的水晶灯珠果然都快黑了，然后去西餐厅和正在用餐的住客打招呼，顺便检查一下厅面、厨房和仪容仪表。就没见他的服务员和实习生们知道他今天复工，都涂脂抹粉一点不敢懈怠，拿出最可爱美丽的笑容在三米之外向他问好，“钱总早上好！”

　　胶原蛋白要膨出来的脸蛋，谁不喜欢呢。他心情一好，挨个儿点头回应，最后从地下一层的员工区域回主楼办公室，经过食堂，又进去呼哧呼哧喝了一碗粥就酱油白煮蛋，8点半，准时进行政会议室开早会。

　　坐在久违的椅子里，钱无端先生还沉浸在“住酒店可以多睡一个半小时”的莫名喜悦中，同事们鱼贯而入、一一落座。今天的早会信息量略大，他有点晕，Helen时不时地在他耳边补充和提醒，才没出丑。好秘书，加鸡腿。

　　生活恢复了高压和匆忙，他却感觉十分惬意和满足，不仅早上可以晚起，晚上也可以早睡了，不用睡眼惺忪地开一个小时车通勤，不用向思华解释为什么加班、为什么电话微信不断、为什么连说话的时间都给不了她，按时吃饭、按时睡觉，日子过得比和尚还要健康、还要清心寡欲。

　　忙了半个月，某天黄昏，Helen照例向他报备第二天的行程，说完了那些会议和接待，最后补充道，“明天晚上Sean和Grace的婚宴，老黄送你，我顺便也搭个便车，可以吗？”

　　无端揉揉眼睛，呼出胸腔里的一口浊气，“Sure。还有谁也要去，Dyson去吗？都一起吧。”Helen和Dyson也都是从伊甸转投桃源的，思华肯定也请了，既然要去，就像回娘家一样热热闹闹地去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