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之棘》弥幸

142、第 142 章

　　“这是什么声音？”利克磨蹭到帐篷门口，向外张望。负责看守他的强盗刚才带着刀走出去了，现在帐篷里换了一个女人看守。她的眼睛总在他身上打转，但态度很松懈，笑嘻嘻说：“投票。有刀的人才有资格参加。”
　　利克把帐篷门打开一条缝，女人没阻拦。他向外看，见黑衣强盗们围坐成一圈。他们的刀放在面前，刀锋贴着旁边人的刀柄，围成一个寒光闪闪的银圈。缇贝丽站在圆圈中心，大声说：“梅蒂雅·阿什隆特和雷姆德·库尔苏拉害死我们的兄弟萨恩。我要求为他报仇，按照查默尼克斯的喻示，在杀掉他们之前，首先是他们的亲人。首先，是帐篷中的那个金发女人。”
　　利克吓一跳，看到围坐一圈的强盗们中间，有几个拿起刀，竖直插在面前的沙地上。
　　还有几个不同意，其中一个强盗说：“她是艾尔尼妲王后。你们忘了吉尔根是怎样灭亡、变成艾尔尼妲的一个省吗？不能为萨恩一个人报仇就拿全族的生命冒险。”另一个强盗说：“但也不能就这么算了。我提议，把她丢在沙漠里。”“那个王后价值连城！”又一个强盗嚷起来：“萨恩早就离开部落。挑战蕾妲之女是他作为祭司的决定，无论结局是输是赢，跟部落的利益毫无关系。他战胜蕾妲之女，对我们毫无好处，那么他失败而死，我们也不为他报仇。那个王后是部落的财产，我建议卖掉。”
　　“图穆，你怎么想？”缇月问哥哥。
　　“对部落来说，她是强盗之神的恩赐。”图穆说，“对我来说，她是另一个从未向我展示神迹的神明，突然之间的恩赐。但她确实属于整个部落，也确实是萨恩的仇敌的家人。即使作为首领，我也不能独占她。我希望做一件事，为萨恩报仇，并且为我自己买下她。”
　　强盗们安静聆听，没人打断图穆的话。
　　“我要杀死雷姆德·库尔苏拉，将帕洛瓦最大的金库，献给强盗之神。”图穆拾起他的刀。“我发誓，在七日之内完成此事。”
　　围成圆圈的强盗们交头接耳。缇贝丽冷冷地问：“那么萨恩的仇呢？就这么算了？”
　　图穆摇头说：“萨恩的仇敌是蕾妲之女，我不能信口开河，在这里随便许下毫无准备的誓言。但我发誓——即使我只是一个凡人，即使需要一年、两年、三年，我终要让蕾妲的女儿梅蒂雅·阿什隆特在奴隶市场接受拍卖，永远失去尊严与自由。”
　　强盗们继续交头接耳，最后缇月代表他们宣布结论：“你去吧！七日之内，我们不会杀掉那个金发女人，也不会卖掉她。”
　　图穆的刀尖垂地，从沙地上每一支刀的锋刃上滑过。“愿查默尼克斯的狡黠常伴你。”强盗们在金属声中说完这句话，拿起各自的刀回到帐篷。图穆取了一袋水，跨上马背冲入夜色。
　　利克退回帐篷里，对看守他的女人微笑：“我请你找的东西，找到了吗？”
　　“那个东西放在图穆的帐篷里。”女人痴迷地注视他的脸。
　　“他的帐篷现在没人了。”利克靠近她，低声说：“拜托，现在就去找到它。如果没有它，我会很焦虑，甚至不能安心说话。”
　　女人笑了笑，站起身走出去。利克飞快从地毯下取出他偷偷割的一块碎布，手指蘸着强盗留在桌上的红酒写了几个简单数字。不一会儿女人回来，向利克伸出手臂，“下不为例。”
　　利克伸手接住她攥着的东西：一根细小的金属口哨。女人还没来得及问那是什么东西，之前看守利克的强盗进来，将她赶了出去，自己炯炯有神地坐在旁边紧盯利克。
　　这些强盗轮流睡觉休息，晚上仍然有一半人精神矍铄。但是白天，他们会分批离开营地去抢劫，留下的人不是睡觉就是没精打采。如果莱兰能唱歌，就能让他们全都沉睡。可那个歌不离口的吟游诗人被关在缇贝丽的帐篷里，连那个女看守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不再发声。
　　这些宛如神明与妖魔的人，也都有弱点啊。利克小心翼翼，不敢睡得太沉。
　　等到天亮，他准能找到一个时机，吹响这支鹰哨。

　　梅蒂雅睁开眼睛，图尼风格的窗子映入眼帘。扁扁的椭圆形轮廓，中间以镂空木雕为窗栅，有些木雕是花卉、人物，有些是来自神话传说的情节。晨曦正穿过她母亲的六种化身。
　　在这种紧要的时刻，她竟然毫无知觉地昏睡一整晚！她满心不安，想要起身，动了一下手臂，就有明亮的火光窜了起来。昨天还只是热量的凝聚，今天已经有团团火光。
　　身体忽然发热。梅蒂雅奔到窗前，一一打开。清晨微凉的空气掠过花丛，扑入房间，可她还是被炽热的感觉包裹，宛如皮肤下正有一场大火沿着血管燃烧。
　　梅蒂雅仰望身边的红发幻灵：他的形象在火光中变幻，和她体内流窜的炽热以同样的节奏增强、减弱。她的幻灵，将带着火焰在她的力量半径内驰骋。
　　在前不久的梦境中，她预知自己将生下控制火焰的原力使者。她的体内沉睡着祖先们的原力，将在她的孩子们体内爆发。可她的身体并不适合作为原力使者。刚激发的时候尚且能够撑住，但这股不安的力量好像不知道该变强还是减弱，在她体内奔突，让她承受着高烧般的灼热痛苦。
　　雷姆德亲手端来她的早餐放在桌上，一转身看到她冒火的身体，吃了一惊，冲过来抱起她，奔向屋外的喷水池。“等等！”梅蒂雅大喊，来不及说更多，“嗵”的被他扔进水池。
　　“雷姆德·库尔苏拉！”她湿漉漉地爬起来，本来想要生气，可是看见雷姆德满脸担忧，只能无可奈何地抹了抹脸上的水，说：“那是我的火焰，不会烧伤我。”
　　他松口气，脱力地坐在喷水池边上。梅蒂雅迈出水池，衣服和头发又变干。雷姆德还是不放心地说：“我去找医生来。如果在呛水生病就糟了。”
　　“不用了，没那么严重！”梅蒂雅的抗议显然被他当作耳旁风，雷姆德已经大步走了，不一会儿带来医生。梅蒂雅再次拒绝：“用不着这么大惊小怪。”
　　雷姆德温和地说：“从萨恩的神庙里带着伤回来，还是慎重一些。那个祭司，曾经诅咒整个村庄里的大人小孩全部高烧呕吐，只因为村里有一个人侮辱了洪水女神扎依露。”
　　“高烧呕吐也可能有别的原因呀！饮水、食物不卫生，或者突然爆发传染病。怎么能一股脑怪到有超凡之力的人身上？”梅蒂雅为死者辩护。雷姆德从昨天就对此感到费解，这时候静静地看着她，问：“他把你折磨成这样，为什么你还在为敌人辩解？”
　　梅蒂雅张了张嘴巴，慢慢地说：“他不是痛恨我，只是想证明自己……”医生指挥她的眼睛向上下左右看。梅蒂雅不想让他为难，配合地完成整套检查，一边转动眼睛一边对雷姆德说：“因为我是伊莱达的女儿，我只要在伊莱达神庙前站着，就会得到人们的惊叹膜拜。莱兰、萨恩，他们出身在普通人中间，不会得到赞美和承认。萨恩对我说，他的洪水女神很可怜，其实他是想说自己很可怜吧。战胜我母亲，是他唯一一次改变命运的机会。”
　　“那也不能因此原谅他！那男人为了改变自己的未来，把你的性命玩弄于股掌！”
　　“我没有原谅他的胡作非为。我只是没想到……”梅蒂雅垂下头，小声说：“我是第一次亲眼看到，拥有这股力量的人被普通人毁灭。”
　　医生完成了检查，向雷姆德说：“很神奇——公主的体温已经降下来了，除了有些疲劳和虚弱之外，没有任何异样。”雷姆德道谢之后请他离开，但好像还是不放心，自己握着梅蒂雅的手腕，数她的脉搏。
　　两人静了几分钟，雷姆德说：“梅蒂雅，你总是对人怀抱期待。”
　　梅蒂雅的嘴角微微地抿着，说：“我知道，你们总是嘲笑我的愚蠢。”
　　雷姆德摇头，“很多人，包括我，做不到你这样的犯傻——我会怕下一次又被伤害。如果真有下一次，我恐怕无法承受对人类、对自己的失望。毕竟和友善相比，自私冷酷不仅不会让自己受伤，也没什么可指摘的。”
　　梅蒂雅想要插嘴，但他继续说：“一边抱怨世间的卑劣，一边嘲笑别人的善良是愚蠢之举——这就是普通人，没什么可责备，也不值得向往。但你永远不怕下一次，这是你不普通的可敬之处，同时将成为你的致命伤。你不会成为萨恩，但你……说不定会被普通人伤得更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