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之棘》弥幸

72、第 72 章

　　梅蒂雅撇开这个话题，不满地问：“已经醒来的话，为什么不和我见面呢？”
　　“我不得不先处理那个世界的事。”伊莱达露出温柔的责备神色，“蓝公爵消失了，白银将军阿方索声名狼藉。”
　　梅蒂雅的心猛的一颤，“莉斯奇雅怎样了？”
　　“对一些人来说，很糟。对一些人来说，有了光，有了自由。”
　　伊莱达的脸上看不出明显的态度，“当我醒来，发现古血后裔当街释放力量，实在无法想象我睡了多少年。”
　　“公开释放力量？”梅蒂雅惊得合不拢嘴，摇头说：“沉默守则呢？我们自古以来与普通人的世界都是互不相干的啊！”
　　“白银将军阿方索·阿什隆特放弃沉默。”伊莱达的绿眼睛转向女儿，缓缓地说：“我听说，起因是他想从全世界找出另一个渡岸者。”她顿了顿，说：“他还在试图找到你。”
　　梅蒂雅的头脑一片空白。“在迦兰的石碑前，是他——”她说到这里，说不下去。后来发生的事情，她无法得知。她无法与那个世界传递消息。唯一的途径是希莉雅的梦境。
　　“希莉雅……骗了我？”
　　伊莱达无可奈何地说：“你姐姐希望你留在这里。她的态度很明确，隐瞒了阿方索传达的梦境，也没什么可惊讶的。况且，就算她告诉你，也只是徒增你的期望，根本没有办法送你回去。”
　　“那你呢？你在迦兰出现过。那时候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可以带我回去。”
　　轮到伊莱达露出惊讶，“梅妮，你要回到那个疯子身边？他和你是两种人！他是……会用原子弹去杀蟑螂的人。”
　　“他是我的另一半，我有责任阻止他！”梅蒂雅不由自主提高了声音。
　　“没人能阻止他。”伊莱达不同意，摇头说：“如果你的归无之力伤害了一个人，你会反省，下次绝不伤人。可是阿方索，他想知道力量的上限在哪里，下一次怎样能用更有效率的方法摧毁十个人，再下一次是一百个人。”
　　“你说的不是我认识的阿方索。”
　　“已经没人认识他了。”伊莱达抓住女儿的肩膀，郑重其事地说：“我来，不是带你回去，是要告诉你——绝不要回去。希莉雅也好、其他的渡岸者也好，你千万不要跟他们回去。那个世界，我和另外一些人可以再试着努力。这个世界可以暂时保护你，直到……需要你履行责任的那天。”
　　梅蒂雅怔了很久。
　　“其他的渡岸者，是谁？”
　　“帕洛瓦有自己的古血，他们也有后裔。”伊莱达说。
　　“乌疏林的创始之王？赤晶双子？”
　　“不……”伊莱达犹豫了一下，说：“赤晶双子，还有另外一些渡岸者，的确有不少后代——两个世界的子民婚配而生的孩子，有些是我们那里从未见过的能力，其中有些人很不好惹。很多年前，莉斯奇雅出现过帕洛瓦人，帕洛瓦的渡岸者。我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但是我们都知道——”
　　“古血只沉睡，不消失。”梅蒂雅与她异口同声地说出这句。
　　“这个世界，比你想象的更危险。帕洛瓦也有可怕之处。”伊莱达说。“去听听街头巷尾的诗歌，你就知道我在这里有多少命悬一线的时刻。就算力量强大的古血后裔，也无法对抗狡猾、残忍之心，无论拥有那颗心的是王还是普通人，都会造成可怕的伤害。他们敬仰我，因为我面对阴险、狡猾、残忍的敌人时从未失败。如果你对待人与事，像对待雷姆德·库尔苏拉那样轻率，危险就不可避免。”
　　梅蒂雅顿感窘迫。“妈妈连这个也知道了？”
　　伊莱达摆弄手边的鲜花，轻蔑地质问：“你是怎么想到，拿自己的婚姻去做交易？余生的某一天，看着你的丈夫，思考你为什么跟他结婚，只能想到这么一句话——他帮助你姐姐从迦兰逃走。”
　　梅蒂雅终于抬起头，逼视母亲，问：“那么，特林西王又是怎么回事？他是我的父亲，对不对？”
　　伊莱达温情脉脉的脸上骤然腾起寒意。“我不是一直告诉你，你没有父亲吗？”
　　“我碰触你的时候感到了，他是我父亲。就算不碰触，我也猜到了。我和希莉雅的长相，更像他。”梅蒂雅对她的态度万分不解，“到底发生什么事，你这样憎恶他？难道像姐姐的推测，你刚离开他就和别人结婚？”
　　“错了。”伊莱达温柔地看着女儿说，“我对他没有憎恶或者怀，就像我不爱他。我告诉过他，他想和谁结婚也可以，最好忘记我。”
　　梅蒂雅更加不能相信，“没有任何感情吗？”
　　伊莱达走到神庙的落地巨柱旁，俯瞰外面的世界。“我从十几岁就往来于帕洛瓦的古代和当今。很偶然，我遇到了特林西。太偶然了……简直像是不可解释的命运之力。简直像是，帕洛瓦和莉斯奇雅的意志共同开辟了原本不可能出现的门。”
　　“那么，相遇之后被他的俊美迷住了吗？”
　　“不。”伊莱达挑了挑眉，“他是我的血统之选。那股冲动，压过了我的理智。但是我不能跟他生活在这里。你看到这个世界是如何对我——”她指了指外面黑压压的人群，“这是要我显示神迹的地方，不是容我生活的地方。当我离开，血统之选的呼声也停止了。再见到他，如同早已不翻的旧日记本里的人，没有爱，没有波澜。所以，也没有见面的必要。”
　　这时候，卡德琳娜走进来，向伊莱达母女鞠躬，“乌疏林的守护神伊莱达，来自帕洛瓦各地的民众渴望在这特别的日子，亲眼见到你的神迹。”
　　“又要看神迹？！”伊莱达不情愿地想了想，露出捉弄人的表情，“告诉他们，我不赐予神迹，因为迦兰王子在这里——掠夺我长女、鞭打我次女的尤里狄斯特，我拒绝在他面前赐福。”
　　“妈妈！”“伊莱达！”梅蒂雅和卡德琳娜不约而同地叫出来。
　　卡德琳娜脸色惨白，“伊莱达，如果真的这样宣布，他会被狂热的人们撕成碎片。”
　　“只是说说而已啦！”伊莱达说着，再次走到神殿边沿。外面的人看见她的身影，欢呼声再度冲上云霄。
　　装饰广场的白玫瑰花束缓缓升起，在人们的注视中，无数花束升至半空，忽然散为不计其数的花瓣，向地面纷纷扬扬地散落。人头攒动的广场再次沸腾，仿佛只要碰到那些白花瓣，就沾染伊莱达的恩赐。
　　梅蒂雅只觉得不寒而颤。她的母亲瞬间洞悉她的想法，宁静的目光在无数鲜花上徘徊，“是的。这就是帕洛瓦，可爱又可怕。”
　　梅蒂雅抿起嘴唇，表情透出了严肃。伊莱达的念力提起一朵纯白的花。白花飞到她的手边，她轻巧地握住细长翠绿的花茎，在鼻端轻轻地摇动。“你想要他们认同你的观念，要一个等级森严的世界，去接受你对生命、对平等的观念。也许这想法，比你使用古血之力，更加危险。”梅蒂雅的表情变得苦涩，知道母亲说的没有错。
　　伊莱达摇动那朵花，低头深嗅它的香味，无可奈何地说：“唉，女儿，还是像你姐姐那样，传播一些引人惊叹但不会让世界翻天覆地的技术，比如穿衣镜、望远镜什么的，稍稍改变人们的生活水平，比较受欢迎啊。”
　　梅蒂雅回头望着神殿中伟岸的伊莱达神像，问道：“妈妈受到膜拜，成为帕洛瓦信仰的女神，是因为你传播了一些好玩的东西吗？”
　　伊莱达摇晃着那朵花，嘿嘿一笑，“因为年轻时一些特殊的原因，我从遥远的传说变成一个真实的神。但是‘伊莱达’成为女神，超凡的力量只是一个小小的因素。来自莉斯奇雅的人，很多拥有超凡力量，只有我成为神——是帕洛瓦人的观念将伊莱达送上神坛。”
　　在女儿惊诧的目光中，伊莱达冲宏伟的神殿挥手，说：“我给过他们一些宝贵的东西，但迟早有一天，帕洛瓦的观念发生改变——‘伊莱达’会遭到抛弃，神庙拆毁、神像被砸掉是不可避免的。毕竟这是一个完整的‘世界’，是由无数的意志构成。迦兰人已经开始不太相信我了。”
　　伊莱达低头看着伫立在平台上的王子，梅蒂雅好像看见母亲的眼睛咻咻地放出光来。
　　“他们信自己的王、王子。尤其是，有了尤里狄斯特这样的王子之后。”伊莱达温和地说：“他只是一个人类，却像是世上没有他做不到的事。当时他还是少年，作为迦兰的统帅出征之前，在伊琳缇亚神庙主持献祭，我去看了一会儿。他那样子，能让两个世界所有的母亲嫉妒迦兰王后。我那时就明白了，所有的神都将被人取代。”
　　伊莱达再次向神殿下方张望，看见英挺的迦兰王子，就忍不住叹息。“尤里狄斯特是迦兰人的骄傲。见过那个王子的人，都无比确信：他会成为帕洛瓦的明君，为这个世界带来繁荣。我也很高兴，在这个世界看到了一种美好的希望。”
　　“妈妈！”梅蒂雅的头皮一紧。
　　“可是那希望破灭了。”伊莱达冲女儿做出遗憾的表情，又继续说：“人的成长要经历无数考验，而这位帕洛瓦最优秀的王子，被爱情蒙住眼睛。我向朋友们打听，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想不到尤里狄斯特那种类型的男人，会为了抢别人的妻子而开战。”
　　“他不是值得同情的一方吧？”
　　“也许吧。”这位银发女神停顿片刻，换回一本正经的神气，说：“我很难理解莉斯奇雅和帕洛瓦的关系。如果这两个世界是一对，是夫妻，他们是不是反目成仇了？渡岸者，是不是她派来毁灭帕洛瓦的病毒？假设希莉雅的力量没有爆发，没有来这里，帕洛瓦就不会遭受无妄之灾。我不是一个伟大的人，但我也想尝试做点什么，挽回古血后裔的到来引发的不良影响，让这个世界免遭战火。”
　　梅蒂雅连苦笑也做不出来了，迈着僵硬的脚步走到她母亲身旁，一同望向平台上的尤里狄斯特王子。她一直恼恨尤里狄斯特，从未像母亲这样想过：是古血后裔的到来，改变了这男人的人生。
　　如果她们从未出现，尤里狄斯特会是怎样的男人？五年之前，他会出现在伊德布林克，祝福拉斐格王和他妹妹勒克蕾雅的婚礼。迦兰与艾尔尼妲还是友好的邻邦，他还是万众心中，能够成为一代明君的王子，和某位公主结婚，在安璐特守护着迦兰。也许今天的他已经有了孩子，而不是满世界追逐希莉雅的身姿。
　　“我喜欢他，在迦兰的时候。”梅蒂雅艰涩地说着，手放在胸前，“他驱散我心里的一些东西。他……发现我的力量之后，仍然像对待一个普通人、一个普通的公主，就好像我这些奇特的力量，和有些人比一般人跑得快、跳得高一样，值得惊叹但没必要畏惧。我喜欢这样的尤里狄斯特。”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说：“我想为他做点什么。可是每当他提起希莉雅，提起自己的恋情，痛苦无法掩饰他的得意，好像他的爱情有多了不起、他为爱做了令人叹为观止的努力——结果，我也成了他那伟大的爱情大战的炮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