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人]面具之下》静庚

4、第 4 章

　　人鬼之子霎时竟无法理解鬼麒主所说的话，直到对方亲自将药递到他面前。他诚惶诚恐地迅速接过，却发现那药居然散发出了惊人的热度。

　　“这是怎么回事？”他惊奇地看着那罐药怎么也看不出什么玄机。

　　那副探究的模样取悦了鬼麒主，让他说出了一句鼓励的话:“等你日后学有所成，也会有此等能为，不过寻常把戏。”

　　“谢鬼者。”人鬼之子的声音有些哽咽了。

　　这是第一次有人如此待他，也是他第一次明确地感受到了被其他人称为关心的举动。他只能拼命忍下哭泣的冲动，一口一口抿着罐中的良药。因为他知道，鬼者不会喜欢他哭泣。他也不喜欢。

　　可这药太苦了，又或许是他活的太苦了，积累了一天的苦痛仿佛再也无法压抑，势要在今日爆发。

　　他只得停了下来，用力捂着自己的嘴，防止自己哭出来。

　　“想哭就哭吧。”鬼麒主何等聪明，将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不。”人鬼之子忍住了，“没什么好哭的。”

　　自己应该笑，因为这世上终于有一个关心他的人了。此时若是哭泣当是辜负了可能仅有这一次的关心。

　　所以他笑了，又得到了鬼者同样的评价:

　　“笑的比哭的还难看。”

　　“不过，很好。”

　　他比寻常孩童要来的坚强，自己没有看错他。鬼麒主算计着，却也知道要将其培养成可用的棋子尚需不知多少年。鬼麒主是不可能在这里养伤这么久的，此刻在这里待他如何都没有任何意义。

　　这样想着，他便闭目养神，不再看向那可怜的人鬼之子。

　　“鬼者，这是我今天买的饼……是干净的。”

　　人鬼之子将鬼麒主的嫌弃看得一清二楚，若再拒绝，怕是矫情了。鬼麒主优雅地接过，一口一口地品尝起来。

　　人鬼之子一下子笑开了花。这次鬼麒主却不嫌他难看了。

　　“早点休息，明天教你调息。”他注意到，这时他的声音已经可以说是亲切了。但那有什么关系呢？这个人鬼之子，是个好孩子……

　　接下来的几天，他都尽心地解答着人鬼之子有关练功的问题，辅佐着人鬼之子的学习，却从不出洞口一步。

　　这让人鬼之子多嘴了一句:“鬼者是有什么顾虑吗？”

　　“你当看得出来，鬼者正被人追杀，”鬼麒主倒也不避讳，“如若白骨扇还在我手，当是无虞。”

　　说这话时，鬼麒主并未抱任何希望，人鬼之子却听进去了。

　　“鬼者可以将那白骨扇的样子画下来吗？”他想为他分忧。

　　鬼麒主犹豫了下，看着人鬼之子那澄澈的目光，没有拒绝他的请求。多日不曾作画，画技有所退步，却能让这人鬼之子看得如痴如醉，专注如斯。

　　“鬼者画的真好。”词穷的人鬼之子只能如是感慨，“而我连字都不太会写。”

　　差点忘了，自己之前答应过要教他认字，想着，鬼麒主就顺手在纸上写上了一行字。

　　“泽国江山入战图？”

　　“不错嘛，倒还真是认得几个字。”说完，鬼麒主又写下了剩下的几句。连起来便是他鬼麒主的诗号，这既是戏耍也是试探。

　　人鬼之子的表现则很让人满意，连诗号都认不完整，还要鬼麒主纠正读音，两人就这样“一唱一和”了起来。

　　“泽国江山入战图，生民何计乐樵苏。”

　　“泽国江山入战图，生民何计乐……乐……”

　　“樵苏。”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凭君……莫话……封……封侯事，一将……”

　　“一将功成万骨枯。”鬼麒主及时提醒忘词的人鬼之子。

　　“一将功成万骨枯。”人鬼之子虽不知词意却念的十分认真。

　　两人这样重复着竟也不觉无趣。不多时，人鬼之子已经能背下整首诗了。惊喜的是，他不仅背出了内容，连鬼麒主念诗的语气都学了过来。鬼麒主听着也觉有趣，带着玩心调试起了他的发音。

　　最后人鬼之子念的诗号竟与鬼麒主所差无几，若非他的声音过于甜美，否则还真是难以给这模仿秀挑刺。

　　“我会毕生谨记的。”

　　“哈，这真是令鬼者感动啊。”小孩子的戏言，鬼麒主哪里会当真，“在外便不要这般念诗了，接下来你便学着写字吧。”

　　“是。那今日练功……？”

　　“今日休息，若是有什么事也可以随意外出。”

　　然后，人鬼之子就真的随意地外出了。鬼麒主看着人鬼之子用扭曲的字画给自己的便条，竟无言以对。

　　当晚，人鬼之子拿着他的白骨扇回来时，他同样是一时无言以对。

　　他心心念念的武器竟让这小子一下子就在野外找到了。他一直担忧的奉天逍遥两人也让人鬼之子碰上了。缘，妙不可言。这孩子只怕天命不凡，他遇见鬼麒主还能活到今日就已经是奇迹了。

　　“他们问我有没有见过你，我说我在河边看到过一个像他们说的带鬼面的人，”人鬼之子狡黠地笑了，“还说这把扇子正是在那边捡的。”

　　“你撒谎撒的不错！”鬼麒主轻抚他的头。

　　这还真是个可塑之才，那日精湛的演技就可见一斑了。

　　“他们就这么让你把白骨扇带回来了？没有多问？”鬼麒主想到了什么，“也没有多碰？”

　　人鬼之子愣了下，可他毕竟是聪慧的，很快理解了鬼麒主真正想问的是什么:“他们要碰我就死命捂着，不让他们碰，他们问我就哭，不理他们。”

　　呵呵！鬼麒主很满意人鬼之子的回答，同时仔细检查着回收的白骨扇，防止上面留有奉天逍遥的陷阱。

　　“他们没为难你？”

　　“唔……有，那个穿蓝白色衣服的大哥哥要抢，看着另一个穿黑白衣服的大哥哥似乎要动手就反过来劝阻了。总之，他们没有打我，是好人。”

　　“你对好人的要求真低……既然他们是好人，你又为何要骗他们?”

　　人鬼之子沉思了几秒才郑重地给出了回答:“他们是好人，但不是对我好的人，鬼者才是这世上唯一对我好的人。”

　　“哈。”鬼麒主不置可否。

　　这孩子有时候很聪明，会审时度势，有时候却又天真的可怕。在自己已经放弃拿他当棋子的时候，他上赶着来让自己利用，也不知是天真，还是愚蠢。

　　但这样的孩子，鬼麒主并不讨厌。看着这样的他，鬼麒主总会想到自己抛弃给正道人士的那个儿子。他……是否也如这孩子一般可怜？可怜得让人忍不住想帮一把。

　　鬼麒主不再多问，默默吸收着白骨扇上残留的功力，加速自己伤体的恢复。按照这样的进度，只需几日，自己就可以离开这个简陋的居所了。

　　那之后，这个孩子该如何处置呢？

　　该……灭口吗？

　　人鬼之子对这样的危机恍然未觉，还沉浸在自己帮了鬼者的喜悦中，捕捉到鬼者视线的他甚至还抱以一个纯粹的微笑。

　　鬼麒主鲜有存在感的良心此刻竟有那么一丝刺痛，却马上就被他压下了。

　　恰在此时，人鬼之子像是鼓足了十二万分的勇气，憋着的一口气终于吐了出来，提出了一个可说是越矩的要求:“鬼者，我这么快就找到了你的武器，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鬼麒主面色一沉，当然隔着面具对方是看不到的:“好啊，说吧！”

　　这小子居然还会借机索求利益吗？是要帮忙报复那些欺负他的人，还是……

　　“你能……您能抱我一下吗？”人鬼之子想要的却只是这般毫无用处的请求，可他的声音却像是用尽气力的哀求。

　　可以。鬼麒主默默站起来，用双手轻轻将他抬起，顺势拥入怀中。

　　“为何要提这样的要求。”鬼麒主话中其实并无疑惑，他已经可以想象到原因了。

　　“我只想有人不是用打的来碰我，我只想知道，接触别人是什么感觉。”

　　“那你现在是什么感觉？”

　　“很温暖。”

　　“你又撒谎了，鬼者的身体可是冷的，不然你当初也不会把我当成尸体。”

　　“心里暖，”人鬼之子的声音有些模糊了，“不行吗？”

　　鬼麒主叹了一口气，靠墙坐下:“睡吧。”

　　他感受着人鬼之子温暖的体热，并不打算放开。人鬼之子自然不敢，也不会挣脱他的怀抱。两个人就这么相互取暖。一个求心，一个求身，倒是各取所需。不多时人鬼之子就沉沉睡去。看着那甜蜜的睡颜，鬼麒主面具下的脸也开始溢出一抹笑意。

　　也罢，就当，再多利用他几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