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深深处》写离声

7、7

　　2024年1月24日

　　姜惟的脸颊贴着冰冷的陶瓷地砖，双臂被扭在身后。

　　刚才警报声一响，紧急预案立即启动，讲堂中的师生被迅速疏散。

　　两名保安将他押到保安室，搜出了他怀里的刀。

　　一个保安用膝盖抵着他的后背。

　　另一个站在他身前，居高临下地问：“你带着刀混进我们学校想干什么？说！”

　　将他押在地上的保安握着他的小臂用力反扭，姜惟感到一阵剧烈的疼痛，额上沁出豆大的汗珠，但他仍旧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哟，骨头还挺硬！”身前的保安一边笑一边踩住姜惟的手背，用力碾了碾，“说不说？”

　　姜惟忍不住嘶了一声，从牙缝中挤出一句：“我说......”

　　男人抬起脚。

　　姜惟用力抬起头，白皙脖颈紧绷，努力与那保安对视，眼里闪动着狡黠的光：“我来……听杜教授的讲座……”

　　“操！”保安被激怒，照着他的肋骨重重踹了一脚。

　　昭明的保安都是退役的特种兵，一脚下去，姜惟半边身体顿时没了知觉，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始作痛。

　　保安没解气，还想再踹，被同伴劝住：“别把人打坏了，警察来了不好交代。”

　　“他娘的这种玩意儿也能算人？”男人说着，鞋底在少年白皙的脸颊上碾了碾，又啐了一口，“我操他娘的，渣滓！”

　　到底没敢再动手。

　　门外响起脚步声，由远及近，门打开了，一双棕色的牛皮鞋出现在姜惟的视野中，鞋子不新，但很干净，鞋头上精细的刻花历历可见。

　　男人的声音自头顶传来：“怎么了？”

　　姜惟胸中仿佛有岩浆翻腾，烧得他满脸通红。

　　他不是已经走了吗？为什么又回来？是来看他狼狈的样子，然后取笑他？

　　杜偃如不是昭明的老师，但常在电视上露脸，两个保安都认识他，小心翼翼道：“杜教授，我们在问他话。”

　　杜偃如微微皱眉：“先让他起来。”

　　保安不情愿地用鞋尖踢了踢姜惟：“起来！”

　　姜惟咬紧牙关扭过头，白皙的额头隐隐现出青筋。

　　“请两位暂时回避一下可以吗？”杜偃如对两名保安说。

　　语调温和，但显然不是在和他们商量。

　　保安悻悻地往外走，走到门口，其中一人转过头：“杜教授，我们就在外面，要是这小杂种敢……您喊一声我们马上进来。”

　　杜偃如冷淡地一点头：“多谢。”顺手锁上了门。

　　刻花的鞋尖又进入他视野中，姜惟肩背肌肉紧紧绷住，等着他的下一步动作。

　　那鞋尖却停在一米开外不动了。

　　“你想杀我？”男人问道，语气平淡地仿佛在问他吃过饭没有。

　　姜惟敏感地捕捉到了一丝兴味，死死抿着嘴。到处都是监控，想套他的话？

　　杜偃如抬起头，望一眼墙角的摄像头：“警察快到了，你这样的情况会怎么处理，知道吗？”

　　姜惟没考虑过此刺杀失败的后果，按照原计划，现在杜偃如应该已经死了，他满十六岁，是刑法意义上的成年人。

　　按照判例，故意杀害一名贵族，又是杜这样的公众人物，他一定会被处以极刑。

　　他在网上看过行刑视频，一根又粗又长的针从额头打进去，两三分钟就起效。

　　姜惟不想变成这样，他记得那人的眼睛，里面什么也没有，像两只空口袋。

　　他不想被法警架着胳膊拖出法庭，不想让他们把自己的身体扔进民权组织建的“额叶福利院”，没几天就少了一只眼睛一颗肾，最后浑身褥疮，一身恶臭地烂死，被一条床单裹着扔进焚化炉。

　　他不能变成这样。

　　等他对着镜头说完那几句话，他就会杀了自己，干干净净。

　　姜惟压根没想过现在这种情况——双手反绑着，死狗一样躺在地上，让姓杜的看笑话。

　　杜偃如忽然弯下腰，抓住他上臂，想把他拉起来。

　　姜惟负隅顽抗，拼命往地面使力，可惜少年单薄的身躯没有多少分量，杜教授也不像看起来那么文弱。

　　姜维被他拎起来放在地上，对方轻拿轻放的劲头让他倍感屈辱，他情愿被保安揍，那才是他熟悉的礼节。

　　杜偃如接着说：“我把你手上的绳子解开，你别做出过激行为可以吗？”

　　姜惟回答：“我操你妈！”

　　杜偃如仿佛听不懂人话，垂下眼，他的睫毛很长，但是不怎么翘，遮住了眸光。

　　他转到姜惟背后，一边解开他手腕上的尼龙绳一边问：“还在上中学吧？”

　　姜惟嗤笑一声：“是啊，我他妈是昭明学院高材生，年年拿皇家一等奖学金呢！”

　　绳子松开了，姜惟转动酸疼的手腕，皮磨破了，流了点血。姓杜的鸡贼得很，放开了他的手，脚踝上的绳子还留着。

　　杜偃如仿佛听不懂他的嘲讽，拉过一把椅子，放在他身后：“请坐。”

　　姜惟下意识要拒绝，转念一想犯不着和自己过不去，于是重重地坐了下来，分开膝盖，垮塌着肩膀，偏着头，勾了勾嘴角：“杜教授，你真不愧是个文明人。”

　　杜偃如给自己也找了张椅子。他修长的眉毛微微一抬。

　　“你们这些文明人，是不是拍死只蟑螂还要先跟它道歉？”姜惟耸耸肩，“哦对，你大概没见过蟑螂。”

　　“你想杀我？”杜偃如又问了一遍。

　　姜惟瞟了眼摄像头，冲它咧嘴一笑，又盯着杜偃如：“怎么可能，杜教授是……怎么说来着……全人类的‘瑰宝’，是吧？”

　　杜偃如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男士手帕递过来，叠得整整齐齐，白得刺眼。

　　“擦擦脸。”他微抬下巴，冲他示意，他的下颌骨线条流畅而略有棱角，不损学者的儒雅气质，却平添了一点性感。

　　姜惟的喉结动了动，偏过头咳嗽了两声，没去接那方手帕，只抬手用手背蹭了蹭脸颊：“没错，我想杀你，这次杀不了还有下一次，怎么样？”

　　他挑衅地看了眼摄像头：“你们打算终身监禁我吗？”

　　杜偃如摘下眼镜，捏了捏眉心，重又戴上，额发因为这番动作有些凌乱。

　　“未经申请报备进入限制区域，你的行为违反了《2019犯罪法案》，携带管制刀具，可能会被定性为犯罪预备，如果罪名成立，你会在青少年监管中心待上两到三年，在此期间我不会受到你的威胁。”

　　他顿了顿，接着说：“等你出来，我可以继续申请人身保护令，你一旦出现在方圆三公里以内，立即会被治安拘留，此外我还可以带保镖。

　　“正因如此，虽然像你这样的人很多，我还是好好活着。你这样只会伤害自己和家人。”

　　姜惟像是听到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笑得直不起腰，半天才缓过来：“杜教授，你不但跟蟑螂道歉，还给蟑螂念经超度啊，你是圣人投胎吧？”

　　杜偃如不为所动，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人工智能，只管自说自话：“我可以隐瞒刀的事，这样一来，你只是违反了有关申请报备的条例，只需要六个月社区监督。”

　　姜惟噗嗤笑出声来：“杜圣人，看来你还是不懂蟑螂，阴沟和垃圾场对我们来说没什么区别，六个月和终身监禁也没什么区别。”

　　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杜偃如起身开门，两个便衣警察向他出示证件：“杜先生，听说有高倾向者企图行刺？”

　　杜偃如礼貌地问好，把他们让进屋里：“一场误会，没有刀，只是小孩子恶作剧。”

　　两名便衣对视一眼，看了看椅子上的少年，他的头脸看不出其中一人道：“杜先生，您确定？”

　　杜偃如点点头：“是的，我为我的证词负法律责任。”

　　另一个便衣迟疑：“但是报案人说……”

　　他的同伴用眼神制止了他。

　　姜惟忍不住笑起来。

　　便衣目光里闪过恼意，从内袋里拿出个平板电脑和一支电子笔，开始填写出警记录表。

　　姜惟的个人信息不需要记录，直接读取他脚踝处的芯片即可。

　　便衣弯下腰，把电子笔靠近姜惟脚踝，摁了一下笔杆上的按键，屏幕上立即出现了他的信息。

　　“姓名姜惟，出生日期2008年1月24日，住址……”便衣按照规定核定他的个人信息，“紧急联络人……你的紧急联络人是谁？”

　　姜惟抖着膝盖道：“无。”

　　便衣抬头看向他：“必须填写。”

　　姜惟把老电视剧里小流氓的腔调学得惟妙惟肖：“阿sir，我真没有，我老妈死了你们又不是不知道。”

　　便衣见多了这样的混混：“随便填一个，邻居、老师、朋友，只要是熟人都行。”

　　“阿sir，真没有，”姜惟手指比枪，指了指自己，“光棍一条。”

　　便衣失去了耐心，把电子笔往桌面上重重一拍。

　　姜惟立即抱住脑袋缩成一团：“阿sir，暴力执法要革职的。”

　　“杜偃如，”男人温和地道，“他的紧急联络人写我。”

　　撒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