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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已修) ...

  •   夜色薄窗,蝉聒渐歇,蛙声起伏,眼见客栈里的行客稍减,松江附近福安客栈里的店小二点起油灯,正想倚着柜台吃些残羹冷炙,填填肚子。今日掌柜给他留了些鲈鱼羹,虽已残冷,但滋味依旧鲜美。店小二将瓷碗的破口转开,正要将嘴凑上去喝汤,却听得门外传来一声长号:“快来人啊!俺家老爷不好了!”

      店小二一回头,便见客栈门口一个仆僮打扮的小厮架住一个软瘫瘫的人艰难地往客栈里边挪,那人全身抽搐,白沫直往嘴外涌,已经是有进气无出气了。仆僮一面拖抱着人走,一面抽噎不止。

      小二认得那是方住进来的客人,心下惶然,正要凑上去询问,一个书生打扮的男子却从一旁斜插过来,急急帮仆僮扶住濒死的人,问道:“你家老爷出甚事了?”

      仆僮也未细瞧,泪眼里只见那书生右眉上一道陈疤,将一条眉拦腰斩作了两截。他见有人来帮忙,便哭道:“今儿俺老爷上街给个泼赖缠上了,偏说俺家老爷害了他大哥,拦也拦不住,冲俺老爷心口砸了一拳。老爷先前还经受住了,不知怎的回来的路上就不行了……”

      仆僮的哭诉引来不少人从门缝里探出头张望,但大多数都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只是凑着瞧个热闹。只有店小二从另一边凑上来,也帮仆僮把人架住。

      店小二和书生将人半拖半架地抬上了楼,仆僮抽噎着跟在他们身后。进了房,刚将人卧放在榻上,那人身体便猛地痉挛了几下,眼睛暴突,顷刻便断了气。

      一同跟来的小二不忍见这惨状,侧过了脸去。仆僮身子抖动了数下,匍在榻沿上放声大哭起来。书生也在一旁连连叹气。

      一个早跟着四人来瞧热闹的行商打量了一路,此时才惊问道:“可是前成都知府秦之海秦大人?”

      仆僮还未应,行商继续道:“可否让小人入内……瞧一瞧?”

      几个胆大之人也纷纷起哄,想要入屋探一探究竟。书生朝行商道:“足下是认得这位秦大人么?”

      “秦大人谁不识得?舍弟在蜀地安置,时运不济遇上了奸盗之人,险些被赚净了家产,还被奸人安了个莫有的罪名,给送进了大牢。某远在海外,书信不便,难以相通。眼见舍弟便要冤死监中,还好遇上秦大人,明镜高悬,秉执正义,为舍弟洗脱了罪名,好生安抚。秦大人更是冒着得罪朝中佞幸的风险,将奸人收监,为民除了大害。秦大人于舍弟,是再造之恩,于百姓,是青天父母……这般善人,怎……怎遭如此横祸?”行商摇头唏嘘不已。

      旁人听得皆低声太息。书生高声道:“小哥,你且将行凶之人外貌细细述来。”众人也附议,哄闹催促不止。

      仆僮拭干眼泪,慢慢说道:“那破落户大长个子,三角眼,两撇鼠须……对了,他左颊上好大一块青色的胎记……”

      “啊呀,我晓得,小哥你说的这人不就是咱街上的泼皮胡四郎么?”小二叫道。

      “俺老爷正是因为耿介直言,得罪了朝中权贵,被奏了一本,削官为民,谪回老家来。今日路经此处,眼见天色渐晚,在贵店歇了脚,出门去买些稀罕物捎给老夫人与安人,谁料途中撞上了这么个恶煞。这恶煞说他是甚么石羊山头寇首牛碣的拜把兄弟,老爷在任知州时候,致力剿匪,将石羊山一窝贼人一网打尽,他说俺家老爷杀了他大哥,要找俺老爷寻仇,说完上来便拉扯,俺老爷挣扎不过,叫他一拳擂在正心口。俺老爷当时踉跄着捂着心口喘了会气,那破落户似是胆怯,怕出了人命,便叫骂着溜去了。俺扶着俺老爷回来,半路上,不知怎的,老爷便抽搐着吐起了白沫,回来便……便去了……”仆僮一面说着,一面又哭了起来。

      书生听罢,愤懑道:“光天化日之下当街行凶,当我大宋没王法了么?小生这就去请知县来!若是有人愿与小生指路,当感激不尽。”一时人群中有三四人叫嚷着挤上来,愿为这颇有侠风的书生引路。

      书生刚去不久,众人待将散去时,只有一人未有去意。这是个颊上生着尺数长浓密大髯的灰衣男子,身材魁梧,五旬上下光景,奇异的是他一双澄绿的眸子,一部须髯在油灯的映照下竟隐约带着檀紫色,光泽流转。待众人去得只有零星数人,他才走进屋内,开口问那仍伏榻痛哭的仆僮道:“可否给某瞧一瞧伤势?”

      仆僮哭得岔了气,恍恍惚惚地答应了。

      “冒犯了。”紫髯伯低声道,轻轻翻开秦之海衣襟,袒出左边胸膛。仍守在一旁的店小二见了那情状,倒吸一口凉气。碗大的淤青盖在尸身胸口,覆住正是心口,与仆僮所言情状严丝合缝。紫髯伯伸手在淤青上按了按,只觉皮下骨完好,用眼瞧,只能觉是损了皮肉。仆僮见状,眼泪簌簌便下来了:“我家老爷一生清正,想不到到头来竟遭了这等毒手。”

      紫髯伯微微思索,朝店小二问道:“你可知这胡四郎是甚么来头?”

      店小二道:“这胡四郎是一年前来投奔他兄弟的。他先前是做甚的,还真不清楚,据说屠夫、挑夫、盐贩子都做过。”

      “你平时可见他耍枪弄棒,或是有奇技在身?”

      “他也不过是个普通屠户罢了,也就是力气大些。”

      紫髯伯沉吟半晌,问那仆僮:“你扶你家老爷回客栈的途中,可还遇上甚么人?”

      仆僮叫道:“对了!俺老爷先前只是有些喘气,可是途中一个瘦高汉子无端凑上来,说是要助俺,便同俺一起扶着老爷。那汉子还关切问俺老爷伤着了何处,俺老爷指了指心口,那汉子见老爷喘不上气,便叫俺帮老爷揉揉,俺依他做了,可没甚成效。那汉子说是俺气力太小,就亲自给老爷揉了揉。片刻,那汉子见接近客栈,于是推脱说自家有些事儿没做完,撒了手便走了。他一走,俺老爷便全身抽动,吐起白沫来……后来……后来……”仆僮哽咽。

      “是了……小兄弟你莫哭,你说说那人详细相貌。”

      “……那汉子三十岁光景,白净面皮,细眼上吊,胡髭稀疏,其他的俺就记不得了。”

      店小二问道:“难不成胡四郎不是行凶之人,这汉子才是?”

      “不敢断言。你们也莫要把此事声张,与官府更是说不得,只怕这其中有甚么别有用心之人。”

      “敢问侠士大名?”仆僮急急问道。

      紫髯伯笑了一笑,道:“江湖兄弟抬爱,送了一个‘北侠’的诨名与某。”

      小二打量一番他腮上紫髯,惊道:“您……您便是北侠欧阳大爷?”言罢,便扯过仆僮来,叫道,“欧阳大爷为你主持公道,还不快谢?”仆僮心里明白,忙扑倒在地,咚咚便是两个响头。

      北侠欧阳春扶起仆僮,向店小二问话时却岔开了话头:“你可曾记得与某同行而来的那位姑娘?”

      店小二即刻忆起欧阳春所指,道:“俺记得清楚得很。”今日与欧阳春一同住店的确乎有个少女,摸约十七八岁年级,生得皓齿明眸,娇俏伶俐,穿着绿衣黄裳,还曾在桌上撒娇央着欧阳春点清蒸鲈鱼尝尝来着。店小二只道那是他明珠,今日下午还见她一身灰衣打扮出门,不知作甚去了。

      “待那位姑娘归来,劳烦你给她捎个话儿,便说某出门数日,让她在客栈待某回来,万不要贸自出去寻某。你且记牢了。”

      “俺不会忘的,大爷只管放宽心。”小二连连应承。

      “如此便多谢了。我且去了!”欧阳春颔首,身形一闪,出了房去,须臾便隐没在夜色之中。

      不时,书生带着两个公人走进店中,众人又聚拢来。书生高声道:“小生为秦大人写了状纸,已上呈县令,他老人家十分重视此事,命小生领这两位官爷来,将秦大人尸身带回衙内。是时,已有几位捕头在追捕胡四郎这恶贼了,大家只管放心!”

      顿时一片“明镜高悬”“青天老爷”的赞誉之声沸腾起来。而在这一片欢呼当中,无人见这书生退到了一旁,悄悄从正门溜了出去。

      店小二与仍在抽噎的仆僮相视一眼,不约而同记起欧阳春的吩咐,并未提起中年汉子的事情。待公人搬挪秦之海的尸身之时,仆僮默默跟在了两人身后。一公人却转身斥道:“你是甚么人?官府办事,莫要掺和,快往旁躲去!”小二正要上前解释,却给公人凶煞的目光吓退了回去。

      此时,店东方从店外回来,见了客栈中一片混乱熙攘,不由问道:“店里出了甚事?”

      有人回他:“出了人命了……”

      “你说甚么?”店东大惊失色,气急惶然之下脱口:“这甚劳子腌臜事,落在俺店里!”此话一出,立遭众人侧目唾骂。店东不晓情状,便如煮了饺子的茶壶,甚么也道不出,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无法,他嘟嘟囔囔又出了店:“这儿是陷空岛卢家庄的盘口,寻那几位爷来瞧瞧这事。”

      距店东刚走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公人抬着秦之海尸身下楼。收拾碗筷的店小二便见一个纤细的灰衣人影闪进客栈。定睛瞧去,正是欧阳春要捎个口信的姑娘。

      姑娘怀中环着一大坛酒,进门来便将酒撂在近门的桌子上,她嘴里喃喃叹着:“夜风吹得真冷。”言罢还打了个激灵。店小二见她扯了扯身上的短褐,又自言自语:“松江里那个恶煞真要人命。”再细瞧,发觉这姑娘浑身湿透,衣裳紧贴着肌肤,一副狼狈的落水模样。她扯了束冠,将同样淋漓着水的长发散开来,拧手巾似的拧干发里的水,又用手拍拍弹弹地将秀发打散。

      姑娘正散着发,忽地抬头见了楼上熙熙攘攘,两人分别抬着尸体头脚下楼来,众人还在外头议论纷纷,心下奇怪,见了小二正上前来,便唤道:“小二哥,楼上这是死了人?”言罢,又道:“待我上去瞧瞧。”

      小二忙唤住她,传达了欧阳春的嘱咐。

      “好你个老头儿!好歹也是我师叔,竟抛下我一人去追凶手!”她边说边拍着酒坛边沿,气急跺脚道,“叫我白忙活这一场!”原来,这姑娘乃是欧阳春的师侄陆采莼。

      俩公人抬着秦之海尸身经过陆采莼身畔,这姑娘扭头见了,毫无惧色,敛了怒气后,竟兴致盎然地凑上去,道:“可否给我瞧瞧伤口?”她心中盘算,既然欧阳春扔下她,还不让她理睬此事,她就偏生要理上一理,也寻一寻这凶手,最好先他一步找到,教他丢净老脸。

      公人岂愿窜出个不相干的人干预此事,其中一人搡开她道:“外人莫要妨碍官府办事!”陆采莼一个不备,朝后跌了半步。她向来是在市井当中打滚的,沾的都是街坊习气,见人如此粗鲁无礼,不由星眸圆睁,柳眉一竖,开口便要吐些污言秽语。

      正当此时,门外忽有吼吠连连,是数条恶犬正望店中来,其中还有店东在恭敬地讲话:“五爷里边请。”

      陆采莼心下奇怪,暗中思忖这附近似也没有人家养狗,此时怎会有犬吠之声。她这样想着,却听见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正巧,两件事撞一块儿了。”

      甫一回头,她便见身穿葱绿直裰的白玉堂紧随客栈掌柜朝里走来,身边随从手里掣着两条黄犬,正冲她低吼,待那绳索一松,便要望她扑上来。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捉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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