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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还魂重生(十) ...

  •   夜色已深,桑榆端直地站着,毫无睡意。

      这里便是传说中让人闻风丧胆的轻衣司鬼狱地牢了,就连进来的皇亲国戚也会被剜肉剔骨,而且这里还有焚尸坑,能出去的大抵只有一兜骨灰。

      尽管洛长临竭尽所能地想劝皇帝改变主意,但仍是无济于事,她还是被早已围在朝阳宫外的轻衣卫带到了这里。

      也对,未来皇后死于册封之前,德王又将唯一的嫌犯带回了自己寝宫,这样大的事定然早就在宫内外传了开来,哪怕只是为了自己的威严,皇上也要将她在轻衣司下狱,更何况他还亲自去了朝阳宫,若是空手而归,岂非要被人笑话他堂堂圣上竟要忌惮一个亲王吗。

      她想起皇帝在朝阳宫的话,恍惚之余更是心冷,不由又抬头看了看这密不透风的牢房。

      看得见的是粗糙厚实的土墙,以杂草铺盖的土炕,肮脏破烂的棉被,还有看似坚不可摧的狱栏。

      在昏黄的油灯下,自然还有许多一眼看不见的角落,藏着怎样都除不去的污秽与生命不息的蟑虫蚁兽。

      不知从何处荡来一股阴风,混浊的空气中隐隐地散着令人反胃的血腥气,激得她不由自主地想要打个喷嚏,却终究还是忍住了,这是她该有的姿态,不合身份的喷嚏一定要憋回去。

      在宫中养尊处优了这么多年,她早已习惯了和煦温暖的阳光,从不知道宫城之中还有这样阴暗无光的地方,即便这里是外城。

      然而,一路而来她一直胆战心惊,可此时却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般害怕。

      也许是因为女牢是安静偏僻的单独所在,关押她的牢房更在最深处,周围都无旁人,故而她没有感到致命压迫感。

      也许是因为对德王的信任,他看她的最后一眼明明是安慰亦是保证。

      也许是因为……

      这里有几分熟悉。

      她神思恍然地站在狱栏前,虽落魄至此,站姿却依旧挺直端正,这是多年来太后对她的教导,无论身处何种境地,须得时刻记得自己的身份地位。

      “呦,吓老娘一跳!”一个响亮又粗厚的声音蓦地钻进了她的耳朵,整个天地都震了一震般,“我说怎么没声响,合着在这儿扮鬼呢?”

      她回过神来,仍有些混浊的目光望向了两个来人。

      那是两个女狱卒,一壮一瘦一前一后,是为上下级。

      见她面无惧色不紧不慢地打量着自己,为首的王五娘不由心生讶然,在她面前站定后用木杖轻轻无意识地拍着手心,挑眉问她道:“你就是那个杀了皇后的宫女?胆子果然不小,进了这种地方也不哭不闹,怎么,这是视死如归了?”

      桑榆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道:“这里太脏了,我想要把椅子。”

      似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王五娘一愣,随即仰天大笑,险些笑出眼泪来,最后只能扒着后面手下的肩膀才能站稳。

      放肆张扬的笑声在牢狱中久久不散,过了许久后才渐渐平息下来,全然不在意被自己壮硕的身躯压得弯腰屈膝的瘦弱手下,王五娘几乎将整个人都倚在了对方身上,眯着眼睛嘲讽地对她道:“这里来过那么多犯人,你还是第一个这么讲究的,难不成是个傻子,以为自己来这鬼狱是享福的吗?”

      原来在这里要一把干净的椅子便是享福了吗?

      一时的恍惚中,突然有一个刺耳又尖酸的声音从内心深处破蛹而出,似洪水猛兽直入她的耳朵:“小丫头片子,老子告诉你,这里可是县衙大牢,不是你来享福的地方,还敢睡觉,你找死吗!”

      随即,“啪”地一声巨响,模糊的视线中,一根长细的鞭子被挥舞着迎面而来,霎时便落了下来。

      她下意识地一个哆嗦,抬手护住了头,惊惶地向后缩了缩。

      身上被没有感到刺痛,她像是躲开了,可还是不敢睁开眼睛,似是被施了定身术一般颤抖着原地不动。

      看着方才还冷静镇定的她突然惊慌尖叫着踉跄后退,王五娘被吓了一跳,连忙站直肃立,皱眉看着她。

      一直默然不言的手下殷洪只觉身子猛然一轻,但还不及轻口气便也被狱中人的异常反应激得一惊,过了片刻后终于忍不住地小声地问道:“老大,难不成这人真的不太正常?”

      她说话轻声细语又小心翼翼,若非这里太安静,只怕身旁人也听不见她的话。

      与方才的轻浮截然相反,王五娘神情严肃而认真,盯着里面的人目不转睛:“敢杀皇后的人怎么可能正常,仔细着点,她虽然只是浣衣局的低等宫女,如今却是一等一的重案要犯,可不能让她在咱们的地盘发疯,不然咱们都没命。”

      听她的语气如此紧张,年轻瘦小的殷洪不敢再多说,整个人又被掩在昏黄不明的光影中。

      周围一片宁静,只有急促的呼吸声愈来愈慢,直至平稳。

      桑榆回过神时,才意识到这里并没有什么鞭子,那一下下猛烈而无情的抽打只是源于她的记忆而已。

      在默寂之中,尘封在回忆深处的往事渐渐浮上心头,任她如何抗拒都压不住。

      原来她早就坐过大牢的。

      九年前,也是这样一个阳光明媚的春天,她第一次被关进了一处阴暗无光的牢房中,怕得全身发抖,哭得撕心裂肺。

      那时她九岁,已经与母亲,不,应该是与养母住在甫县义庄近三年,后来一场大火将整个义庄化为灰烬,不仅烧毁了安寄在里面的数十具尸体,也带走了与她一直相依为命的养母,而她却因涉嫌放火杀母而被下狱。

      整整一个月,她在狱中受尽折磨,不仅食不裹腹衣不蔽体,而且几乎每天都会被提审,动辄便会酷刑加身,有棍棒,有火燎,但她最害怕的便是长鞭,鞭声还未起时,她便会怕得尖声大叫起来。也正因能将她的恐惧尽数收在眼底,拷问她的狱卒十分清楚她的软肋,几乎每次都会特意找来长鞭抽打她。

      在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里,除了脸上之外,她浑身是伤彻夜难眠,几乎生不如死。

      那时的她,每时每刻都在承受着失去至亲的痛苦与惨无人道的折磨。

      与那个狭小阴暗的县衙牢狱相比,这里显然开阔明亮许多。

      哪怕那里还有些许阳光能透过气窗洒入,夜里的烛火也更多,可在她的回忆中却始终是蒙着阴霾的灰暗,一如那时的人生。

      多么荒谬。

      当时她以为自己再无重见天日的一刻,自己背上了命案,唯一的至亲又离逝,这世上本就再无她所留恋的地方,而她深知自己早晚也只有死路一条。谁知在绝境之下,突然间她的人生柳暗花明,牢门再一次大开时,她从一个孤女阶下囚陡然成了将军府失踪多年的千金小姐,而素日里对她非打即骂嫌她死鸭子嘴硬的狱卒个个换了恭维讨好的嘴脸,高呼她小小年纪的坚韧风骨,怒赞她果然不愧是上将军唯一的骨血。

      而如今,她终于能嫁给心上人并要荣登天下女子无不敬仰的凤位,正是无限风光得意时,人生却又是突变。只是这一次却是相反,她从旁人高不可攀的顶峰跌落至深渊暗谷,又一次背上了人命,又一次不再是自己。

      跌宕起伏,原来正如是。

      兜兜转转了这许多年,不过从一间牢房换到了另一间而已。

      中间的时光像是大梦一场,既空虚又真实。

      “你要椅子?”见她哀戚地沉浸不言,王五娘不敢再刺激她,声音也温和了几分,“等着啊,我找人给你搬来。”

      桑榆似是并没有听到她的话,连眼睛都未曾抬一下。

      王五娘也不再多说,抬脚向外走去。

      殷洪不敢耽搁,赶紧跟了上去,到了廊道的外门后小心问道:“老大,咱们这里也没多余的椅子呀,给她哪一把?”

      王五娘无可奈何地斜了她一眼:“你来咱们这儿多久了?”

      殷洪不明所以地老实答道:“三年五个月了。”

      “老子还当只有五个时辰呢。”王五娘哼了一声,瞪着她道,“除了吃的喝的,咱们能往里面送任何东西吗?若是出了差错,还想不想要你这颗榆木脑袋了?真是烂泥不上墙,怎么说都不长记性!”

      殷洪被她骂得眼圈一红,却不敢抬手擦泪,只能委屈得咬唇听着。

      “行了,说你两句就这么个鬼样儿,不知道的还当老子怎么欺负人呢。”王五娘看得心烦,直接对她吩咐道,“去找那边去,就说犯人嫌脏要椅子,让他们自个儿解决去。”

      殷洪小声应了一下,脚下却没动。

      王五娘没了耐心,又骂她道:“杵在这儿做甚,去啊!”

      殷洪有些诧异,泪眼朦胧地问她:“我自己吗?”

      见她梨花带雨的样子,王五娘更是烦心,声音也高了几分:“你是来当差的还是来哭的?外边那些人纵是豺狼也不敢在鬼狱撒欢儿,你别扭个什么,赶紧去!”

      殷洪不敢再问,虽不情不愿,但还是往外走了。

      王五娘不耐烦地瞪了她的背影一眼,又看向外门里的牢房。

      昏暗的火光下,一个清冷的身影一动不动地站着,身姿端庄而孤傲,一如她刚进来时所看到的一般。

      “又是个不让人省心的主儿,竟连皇后都敢杀,”她幽幽地喃喃道,“这是不仅不给自己活路,还要让九族给她殉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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