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木与繁花》朵拉图的日出

69、第三十九章

　　九点，一曲终，莉莉拿起地上的一顶破旧的爵士帽开始向围观群众讨赏钱，主唱气喘吁吁地对着话筒说笑，意在鼓励观众在离开之际留下一些钱币，观众有些掏出钱包，有的转身离开，人群一下子就散了，我在站原地等她走向我。
　　我并不在乎她是否能够认出我，我只想往她的帽子里留下些奖赏，告诉她表演的不错。但她的确是认出我来了。当我将十欧放进她帽子里的时候，她握着我手和我说了声谢谢的同时，我的手心被她湿热的手指搔了几下。

　　等我。

　　她对我眨了眨眼，低声说道。
　　乐队成员正在收拾装备，她似乎并没有加入的意思，我看见她与主唱说了几句话，背上她的吉他包就往我跑来。

　　走吧！

　　她一把搂住我的肩把我拽去了另一个方向。

　　去哪儿？

　　长久未再见，此刻凑在一起我毕竟还有一些拘束，她竟一点也不分生，掏出一支烟点燃，吐出的烟气直往我脸上飘。

　　去我家。

　　她不给我任何拒绝的机会，几分钟后我已经被她扯上了香榭丽街的大马路中央。
　　不知游行目前是否还在进行，临近夜晚十点，塞纳河附近的封锁仍未解除，平日里车水马龙的香榭丽舍大道上现在空无人与车，她无视停靠在街道旁一台特警车，带我跨过拉起来的一条松垮的警戒线，朝大路中央奔跑，风在耳边呼呼的吹，她用力的拉我，跳跃着，大笑着，咧着嘴，嘴角特别的高扬。前方，她的轻薄的脸颊被不远处的忽闪忽闪的警灯映得格外红魅，让我忽然想起王家卫电影里隧道里飞驰行进驾车车窗上倒影的女主的脸，那是一种明暗交错中带着厌世的颓气，我跟着她跑着，看着她大笑，没心没肺的，但并不知道她为何笑，只是久了，我突然想比她跑得更快一些，这样我就可以冲上去把她抱住。
　　这样突然冒出来的想法把我一下子便吓住了，我的头不自主的开始偏离她，往街道两旁的公园撇，三两男女青年聚在花丛边上喝酒，马路牙子上全副武装的几名特警背着枪靠在梧桐树下抽烟，烟气一下子就从他们的闲聊中消散了，气味隐约还能嗅到，老太太把金毛拴在长椅上，任由其百无聊赖地吠叫，也不愿从瞌睡中醒来....

　　你看！

　　前方莉莉突然停下了，她兴奋的声音把我散漫的视线拉回。
　　我们站在香榭丽舍大街后段的一处上坡的街心，前方延伸而去的两三公里空无一人的大街的尽头是夜灯下通明的凯旋门。街道两旁的梧桐把红绸般霓虹闪烁向下延伸至远处一点，可这一条世界上屈指可数的繁华街道今夜却无车流人气点缀，如同末世后的一座通了电的死城，鬼寂中多了平日里根本看不见的宏壮。我突然有一种站在世界之巅的错觉，笔直远处的凯旋门只有巴掌大小，好像我一伸手就可以把它抓住。

　　我想吻你。

　　嗯？

　　我还未回过神来，就被拉进了一个人的怀里，她低头飞快地啄了啄我的唇。因为奔跑，她的气息仍未恢复平静，我也是，我的呼吸比她还要急促，她的鼻尖离我是那么的近，甚至我可以嗅到附在她鼻翼上稀薄汗水的咸湿味道。她只是试探，而我踮起脚尖，抱住她，用力回吻她，好像只有这样才能稍微缓解一些我此刻的心潮澎湃。
　　两人身上的热气把周围的空气蒸得分外燥热，她的吻一如往常般热烈，只是不再那么急切，只是捧着我的后颈，一点点的加深这个吻，绵密而温缓，两人之间隔着单薄衣裳便能轻易触觉的怦然心跳，我并不知道，这怦怦的跳跃是属于她的还是属于我的。
　　后方传来近欢悦呐喊声，似乎三两人正朝这边走来，她轻轻放开我，只是握住我的手并没有松开，我想挣脱，因为手心上都是我湿热的汗水，可她不肯，总握着，身后的年轻人们掏出手机开始对着远处的凯旋门自拍，她拉起我继续往前方未被封锁的地下铁奔去。
　　她的studio位于Gobelins，第十三区，这里华人很多，她的小屋子楼下便是一家中等规模的巴黎士多。带我上楼前，她在楼下超市买了一袋冰块和一瓶Gin。
　　那一栋楼是一栋老建筑，入口在后门，门口一侧摆着一只100L的大垃圾桶，桶盖已经不见了，垃圾堆成山，有些漫溢落在地上，使得整个入口处都散发着湿垃圾的潮腥味道。她掏出钥匙打开入口的涂抹大片涂鸦的铁门，带我进去。

　　楼梯很陡，小心些。

　　木质的楼梯几乎成只能容下两人并排行走，台阶很高，踩上去吱吱呀呀的响，她拉着我的手，上楼梯的步伐放慢了许多，每走一两步都要回头看一下我。我笑着说我能看得见路，不至于会摔下去。

　　上个月一位老太太就从这里摔下去没的，她就住我楼上。

　　她突然转过身凑近我，吐字有轻又沙，显然是要吓唬我。可我并不吃这一套，她说完想看我的反应，而我反而抬起头低声唬了她一声，她一个惊吓，扶手也没扶稳，踉跄着往我这边倒，我急忙伸手把她扶住。

　　你怎么怎么讨厌...

　　她轻声一声娇嗔，头也不回的直接三两蹬上了楼梯，我只好也加紧步伐跟在她的身后。

　　芍药，我发现，和她在一块儿时，我少了和你在一起时的拘谨和多虑，我好像不会再多细想什么，想做的事就这样做了。
　　莉莉家位于三楼，一室一厅，客厅很小，墙角处堆了好几箱纸盒子，里面杂七杂八的都是一些中古玩意儿，金边高脚杯，红酒高颈壶，十几个的空酒瓶，上世纪六七十十年代的床头灯，排插等等乱糟糟的堆在几个纸箱子里，也没来得及收拾。
　　她一进屋就把外套脱了，进了卫生间，留我一个人在客厅，我闲来无事便背着手四处晃晃，客厅最整齐的便是墙面那一排摆放工整的黑胶唱片收纳架子，大多专辑我都没见过，收纳架旁边是一台看起来价格不菲的唱片机，转过身，对面卧室里有一张大铁床，上面胡乱丢弃着各种衣服，老旧发黄的墙壁上贴满了各式海报，这样她的房间看起来像高中生的闺房，她的屋子里东西都很简单，没有太多摆设。
　　屋内一侧传来马桶的冲水声，她从卫生间出来，已经换了一套宽松的衣服，仅仅是一件灰黑色的T恤而已，下半身未着裤子。
　　她见我站着，便招呼我随便坐下，我便选择坐在客厅的长沙发上看她在客厅与厨房间来回走动，拿酒，冰块，打火机，烟，还有一小袋我并不知道是什么的药丸。她直径坐在沙发旁边的地毯上，怀里抱着的东西随意摆放在地面，想起什么又爬起跑去收纳架那处寻一张黑胶唱片。房间的灯已经被她关去，屋子里只有投影仪映在墙面上某些支离破碎的画面，像是黑白电影里的某些选节或是博物馆展厅里的那种老旧的介绍影片，我好奇她为什么有这些光怪陆离的玩意儿，便问她。她说她都是二手摊上淘来的，她喜欢那些稀奇古怪，有年代的东西。
　　我随她一起坐在毛绒的地毯上，她给我喝的都是加冰块的纯饮，度数很高，入喉后胸腔仅是阵阵灼烈感，我喝得并不频繁，一小口一小口的抿着。她并不说话，只是将头靠在我的大腿上，不知从哪掏出一根烟开始吸，屋子里不知名的淡淡烟草的雾气和带有旧年代时期黑人唱调的Jazz缓缓弥漫开来。偶尔，大敞的阳台那端传来不知远近的警笛声，叫嚷声，呐喊声，还有楼层木板之间的踩踏声参杂在其中，把我一下子打入了美国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代某间出租公寓里。墙面上的黑白默片持续来回切换，好像没有开头也没有结尾，只有一群嬉皮士在群魔乱舞。
　　不知什么时候起，我捧着酒杯在房间里发起愣来，好似我入醉，又好似没有，可为什么墙壁上那个拿着黑色长拐，跳着踢踏舞的老头从画里走出来，并对我笑得扭曲。
　　我以为自己出现幻觉，摇晃着脑袋，发觉有人从我身上盘曲上了，她的身体是那么的滚烫，烫的吓人。她说不要光喝酒，要不要玩一些别的？

　　我说，不是才刚刚喝吗？

　　呆子，你已经盯着墙壁快有半个小时了。她的笑声铃铛一样清脆，从四面八方传入我的身体，让我分辨不出她在哪里，可明明她离我那么的近。

　　玩什么？

　　你张嘴。

　　我与她配合，我以为她只是亲吻我，只是在混沌中我好像吞进了什么东西，当我终于反应过来她用舌往我的口腔推进某些药丸时，她又往我唇里喂了一口烈酒。

　　这是什么？

　　我紧紧的揪着她的T恤的领子，红着双眼含糊的问她。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我也吃了。

　　她似乎看到我害怕，伏下身子轻声安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