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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遗失之绿 ...

  •   蓟木现在还记得,伊路米出生的那一年,席巴老爷抱着还是婴儿的长子脸上露出的少有的柔和神情。

      随后因为诸事繁多,伊路米被夫妻二人交给马哈照顾抚养,他们之间就再少有那样温情的时刻。这也导致之后伊路米和隔着三辈的高祖父更为亲近,虽然这份亲近很少为其他人所知。

      蓟木在伊路米四岁那年被安排指导他的日常训练。

      他在早晨接到通知,下午便换了最正式的西服前去拜访即将成为指导对象的小少爷。由女仆引路来到紧挨着马哈住所的小别墅,蓟木踩着质地柔软的地毯,心中稍感忐忑——要是这位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少爷不喜欢他怎么办?这样想着,他手脚僵硬地走进那间整洁明亮的书房,一眼就看到了坐在书桌边的伊路米。

      他精致的五官一看就是继承自美丽的母亲,然而大大的猫眼却是与历代揍敌客一脉相承。四岁的小孩手脚都短短的,他坐在椅子上脚尚且够不到地面,两条腿在空中随意地晃来晃去。

      见蓟木走进来,伊路米看了他一眼,随即将目光投向他身后。为他引路的女仆从他身后走出,将托盘中的牛奶放到桌上。

      “你是蓟木。”小孩伸手去拿牛奶,却因为手太短够不到桌子。

      “是的,少爷。”

      “母亲说今后是你负责我的训练和起居。” 他不死心地努力将手往前伸,却还是差着好大一截。

      “是的,少爷。如果能让您满意的话,今后将一直由我负责。”看不过去的蓟木伸手拿起杯子递到他面前。

      “嗯。” 伊路米看他一眼,犹豫了一下,还是解释道:“母亲让我整个下午都不能离开椅子。”所以他没有办法跳下去拿。

      蓟木不知道他是否有要闲聊几句的意思,小心翼翼地接口道:“这是为什么呢?”

      “因为我昨天一整天都和马哈高祖父在森林里玩,没有按约定看书。这是惩罚。”小孩一本正经地答道,之后端起杯子小小地抿了一口。

      奶渍在他上唇留下小小的一圈白。

      蓟木的心便突然柔软起来。

      这实在是个让人省心的孩子。无论是理论还是实战,他都表现出非凡的天赋与勤奋。时光荏苒间,伊路米按照所有人的期许成长为出色的少年杀手,即使无法被比喻为白杨或者初升的太阳那样朝气蓬勃的事物,却依旧可以让人联想到矫健而优雅的猫之类让人赞叹的存在。

      也许是从小耳濡目染的缘故,伊路米并没有对杀人这件事表现出不解或抵触——或者说,他并没有意识到夺走一个生命这件事的切实含义,所做的只是精准而漫不经心地割断需要割断的一切:喉咙,动脉,筋骨皮肉,乃至渐渐微弱的呼吸与心跳。

      甚至连杀气也无。

      这种对不相干之人的毫不在意,与其说是带着恶意的残忍,不如说是纯粹到无感的凉薄。

      蓟木没见过伊路米哭,也甚少见他笑。他不知道那些常人皆有的欢乐和悲伤是从少爷心中的哪个洞里被漏掉了,还是以谁都没有察觉的姿态掩埋在他眼底的某个角落。

      这个从小他看着长大的孩子,蓟木心想,他让他感到骄傲,却也一直担心生命在他眼里会否太过苍白。

      不管是他人的,还是他自己的。

      而伊路米对弟弟们始终是称得上温和耐心的。

      他七岁时糜奇出生了,从那以后蓟木便常常看到小小的孩子抱着比他更小的一团在宅子里走来走去,即使婴儿仿佛永远不会停息地大哭大闹,也从没让他感到厌倦。

      之后出生的是奇犽和亚路嘉。这两个孩子总是形影不离,十三岁的伊路米便一手抱一个。虽然还是少有笑容,但是听到弟弟们撒娇时软糯地喊“伊路哥哥”,眼睛就猫一样惬意地眯了起来。

      只有家人对他来说是特别的,蓟木渐渐了解,而其他人在他心中大抵和山间的草木虫石没什么区别。

      此后伊路米与蓟木的关系却一直不咸不淡。在把所有能教的都教会他后,蓟木便只专注地负责打理他的起居,偶尔练手,每次都让蓟木惊叹他成长的迅速。

      因此伊路米将绿交给他负责时,蓟木着实吃了一惊——不仅是惊叹于她的相貌,更多是吃惊于伊路米居然会对她的事如此上心。

      “为了保证体术的风格一致。”,伊路米是这样解释的。

      一开始,蓟木其实有些看不上这个仅是因为长得和伊路米相像就受到优待的少女——不仅不识字,连格斗也是没有经过系统训练的毫无章法。

      但反应速度和灵活性确实出类拔萃。

      本着“不榨不出油”的原则,蓟木开始了对绿的带着几分个人情绪的训练,每天都在努力地鸡蛋里挑骨头,假装看不到绿背地里猛翻的白眼。

      训练开始后没过多久就是年底测评。蓟木拿着量化表算来算去,觉得怎么也得拿个优,却把绿其实是个半文盲这件事忘了个一干二净。

      万万没想到会在理论考试上栽跟头的蓟木想着即使是临时抱佛脚也比不抱的好,立刻把伊路米当年用过的资料搜罗出来,想了想,挑了其中几本考试里占比大的。拿过去后不出意料地看到绿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蓟木在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开始掏出眼镜划重点。

      于是得到绿的私下评语——“傲娇的蓟木先生”。

      平心而论,绿其实是个好学生。很快地,她开始模仿伊路米在战斗中的一切细节,从形似到神似,有时连指导过两人的蓟木都开始难以分清。

      简直如同能够拟形的生物一般,蓟木想,这真是可怕的天赋。

      而伊路米似乎早早地预料到这一点。“她会成为最完美的武器”,像是终于得到了心仪已久的玩具的小孩,他的语气很是愉悦。

      绿开念后完美地应证了伊路米的这一断言。原本需要出动数倍人力的任务,现在两个人就能迅速完成——“其实很简单啦。就是先放出一些伊路米的情报,然后由我出面吸引走一部分火力,少爷就很容易下手了。”绿这样解释道,随后开始碎碎念一些诸如“都是脆皮为啥是我当前排”、“辅助真是命苦”之类蓟木听不懂的话。

      四季便在这样波折又琐碎的日常中一次次更迭。蓟木渐渐发现,即使是没有任务的时候,两人待在一起的时间也越来越久。

      枯枯戮山海拔高,终年都不会太热。于是在冬季和初春没有任务的日子里,他经常在午后看到两人猫似的窝在稀薄而慵懒的阳光能照耀到的角落——唯一的区别是,绿通常会戴一顶遮阳的小帽子。

      有一次他终于忍不住,在送甜品的间隙问他们在干嘛。

      “在晒太阳啊。”绿对着桌子上摊开的书本,边翻字典边头也不抬地答道。

      “在充电。”摊在躺椅上的伊路米说。

      “都说了那句话不是这样理解的呀,有长成你这样的充电器吗?”

      “你也长成这样,为什么要一副嫌弃的表情?”

      “······”

      蓟木忍不住感慨伊路米少爷最近真是变得开朗了不少,不再是之前那样一板一眼的样子。这话被路过的绿听到后,她显示出无比震惊的样子:“一板一眼?伊路米少爷?我们认识的是同一个人吗?!”

      然后开始掰着手指给他细数伊路米近日来不断推陈出新的恶作剧。吐槽完后她摇摇头,一脸“你太天真了”的表情,瘪着嘴弓背走远了。

      绿对伊路米来说大概是特别的。蓟木不知道那是因为绿的脸,还是他倾注于她的期望,亦或仅仅是因为她的存在本身。她哭或笑着,那些伊路米欠缺的情绪似乎也由此折射进他的生命里,让他一点点变得鲜活起来。

      这实在是,再好不过了——直到绿离开的那一天,蓟木都是这样想的。

      然而他却忘了,一旦人与人产生羁绊后,带来的不仅仅是相互陪伴的温情愉悦,更多的是分离后才察觉到的、比相遇前更加分明的寂寞。

      导致绿不得不离开的杰卡在之后供认出她其实是被人用念下了暗示,因为太害怕才不得不将错就错做了伪证。伊路米对此没有发表看法,只是交代药研科既然有实验体就不要浪费了。

      绿的离开似乎把他大半的耐心和宽容一并带走了。

      彼时正值盛夏。繁茂的森林披覆山峦,苍翠欲滴。

      伊路米独自一人在午后的阳光下发呆。绿意映入眼帘时,他想起了许许多多东西:他随口给她起的名字,带她离开研究所时她无神的眼睛,过长的裤腿在地上留下的半圆脚印,车载广播里旖旎的歌曲——

      还有她给他讲述的那个关于“驯服”的故事。狐狸说:“虽然你走了,却给我留下了麦田的颜色。”

      伊路米觉得很没道理。

      因为现在他注视着那些森林的时候,它们的颜色都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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