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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非虚构(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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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陪余霖去了附近的警局,但事实如设想的一样,警察委婉劝说他去看医生。
我说余霖是当下年轻一代最出名的作家之一,他的粉丝众多,说不定有人在他的公寓里做了什么。
警察纷纷表示惊讶,实在是余霖这副萎靡不振的形象很难让人联想起那位风度翩翩的青年才俊。
但在我的坚持下,他们还是搜查了余霖的公寓。
他们在一片狼藉的公寓里找了差不多两个小时,一无所获,不存在任何监听设备,门锁也毫无被撬开的痕迹。
之后警察还盘问了一番墙壁和地板的痕迹。
余霖结结巴巴地解释:“那是因为……因为那东西在墙里面……”
“什么东西?”
余霖艰难地蠕动嘴唇:“外星……怪物,它一直躲在里面,它——”
我不得不在警察愈发疑惑的目光中打断余霖的话:“是他总会听到墙里和地板的声音,估计是老鼠或虫子。”
“那你们应该先让灭鼠公司过来看看。”
“是的,我们会的。”我讪讪笑道。
警察又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诸如现在年轻人压力大但也别随便报警浪费警力,我按着余霖连连道歉。
之后我又叫了除虫公司给公寓做了检查,并堵住所有老鼠可能钻进来的洞。
余霖甚至想找人把墙彻底砸开,并拆掉天花板和地板,被我阻止了,我让他回父母家住着,等状态好点再回来。
“我跟他们没什么好说的。”余霖十分不情愿。
我不知道他们具体吵了什么,富人的烦恼总是那么晦涩,况且余霖的公寓都是家里出资买下的,他的稿酬虽然远超一般作家,距离过上现在的生活还差得远。
我并不打算给这脆弱的家伙更多打击,他现在最需要的是重新找回正常生活的状态,如此才能继续写作。
“好吧,你可以先住酒店,但别太久,要是被人发现就不太好。”我说。
这天我一直和余霖待在一起,帮他收拾行李,送他去酒店,离开时已经是晚上九点。
我自认为对他仁至义尽,这么照顾自己负责的作者的责编十分罕见,鲜少有人在工作上存在如我这般过高的道德感。
我还特地为他请了一天假,但只要最后结果尚好,只要那个英俊又才华横溢的余霖能回来,我便能心满意足。
本来我应该每隔一段时间就给余霖打电话,问问他状况如何,但除了第二天早上我主动打过一次电话,确定他在酒店状态不错后,我便将余霖抛在脑后。
《局部疯癫》销量惊人,出版社正在追加印刷,它从进入市场就被许多读书博主奉为年度最佳,在文学与通俗间找到绝佳平衡点。
我忙得厉害,当别人问起余霖为什么不出面时还得绞尽脑汁绕过这个话题。
时间一晃而过,距离我与余霖见面已经过了三周,这期间我们一次都没联系过,我以为那是因为他有所好转,现在想来,我应该多给他的心理医生打电话问问,确定他是否按时就诊。
最后给我打电话的竟是警察。
余霖失踪了。
***
余霖在酒店住了一周便搬回了自己的公寓,这点物业可以证明。
之后他再未出过门,偶尔会叫外卖,到了第三周,余霖的父母就联系不上他了,信息不回,电话也不接。
他们来到余霖的住处,发现他的手机钱包证件都在,手机早已没电关机,地面堆积了许多《局部疯癫》,足有上百本。
厨房水槽里放着一锅吃了一半的泡面,如今已经发霉,整个房子弥漫着一股臭味,刚开始不明显,在屋里待得越久便越强烈。
像是食物变质和粪便没及时清理的混合的味道,闷热不透气,即使开窗通风也久久不散,如同大型动物的巢穴,这间公寓被不祥的阴影笼罩。
久久未等到余霖联系的夫妻最终报警,作为他失踪前联系为数不多的人之一,我被叫去问话。
他们首先问的就是余霖是否在与我的对话中有自杀倾向。
“据我所知没有,他的求生欲很强,不然也不会躲去酒店。”
“躲去酒店?他在躲避什么吗?”
“是他小说里的怪物,余霖认为那个怪物从书里跑了出来。”
问询的警察显然有些发愣,于是我将三周前的事和盘托出,包括余霖对那本《局部疯癫》的幻想,现在没什么可隐瞒的,虽然听起来不可思议,但他的状态有目共睹。
上次报警时遇到的警察也在这里,他可以证明余霖说过的话,那些被我用老鼠和虫子粉饰过去的细节。
警察当然没有将我列为嫌疑人,余霖的父母就不这么好说话,特别是在他们调查过余霖的心理医生后,他们一致认为是我——我的出版社给余霖更多压力。
因为他的第二部小说不及预期成绩,我们才会逼迫他写出更好的作品,逼迫他在奖项上有所收获。
他的父母毫不负责地指责我:“余霖一直念叨着杜星奖,杜星奖,都是因为你!你把他逼疯了!”
我可以打印出与他往来的所有信息和邮件,我从未对他施加过压力,相比于他的小说有多么高的造诣,我反而更希望他能保持曾经的形象。
直到警察调查完那段时间公寓和附近的所有监控,余霖父母的指责才有所收敛——余霖从未离开公寓大楼,也没留下遗书,自然不可能跑到外面自杀。
警察同样也调查了公寓楼里的设施,水箱、防火层、电梯井都找了遍,不仅找不到余霖,连任何与他有关的物品都找不到,他像在自己家中凭空消失——就那样剩下吃了一半的饭,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听起来就跟幽灵船传说一样。
这离奇的事件不久后就登上了热搜。
《局部疯癫》的作者失踪。
余霖。
余霖失踪前。
寻找余霖。
一条条有关余霖的消息瞬间占据网络话题中心,他的照片在全网传播,所有人都在讨论他是如何失踪的。
犯罪解说博主分析余霖如何避开摄像头,又在没有手机和钱包的当下如何生存;心理学家分析《局部疯癫》的内容与其作者的精神关联;玄学博主占卜余霖是生是死,又可能会在哪里出现。
其中最疯狂的还属余霖的粉丝,他原先就在社交账号有百万粉丝,失踪事件后,粉丝数一下子涨到了千万,每天都会有无数人前往他的公寓拍照留念,甚至想方设法潜入,就像一场朝圣。
余霖所有的小说都在一夜之间售卖一空,全网断货,二手书籍价格翻了十倍。
我曾不止一次在路上听到有人讨论余霖,许多多愁善感的文学爱好者为他哭泣。
一开始还有零星的言论说这是一场炒作,余霖故意制造小说卖点,就像他利用自己的脸和身份营销。但时间一长,网上只剩呼唤余霖回来的声音
实际上警方确实在余霖失踪案件中找到过一些不同寻常的线索。
比如在地板缝隙的血迹,虽然那点血量跟割破手指差不多,他们还在余霖的床下发现了一张黑色的皮,像是某种中型爬行动物脱下的,布满密密麻麻的黑色鳞片,因为过于锋利还有些割手。
不知为何,所有看到那张皮的人都感到一阵生理上的不适,虽然并无明显的花纹或气味,但总会联想到下水道的气味,或者某种噩梦中才会出现的存在。
具体是什么令人恐惧,无人愿意深入思索,尽管余霖父母坚持自己的儿子没有养爬宠的爱好,警方还是将其定义为余霖非法养殖的蜥蜴。
这种体型无法成为让青年失踪的元凶,“蜥蜴”也同余霖一样无影无踪,警察和物业担心它在楼里乱窜,做了一番排查没发现爬行动物的踪迹,他们也从未接到过邻居的报警,于是莫名出现在床底的脱皮便不了了之。
这些事还是余霖父母告诉我的,他们为自己曾经的失礼道歉。
“我们也很对不起他,很久都没跟他好好说过话……总之谢谢你之前那么照顾余霖。”余霖的母亲一边抹眼泪一边说。
这对夫妇仿佛在短暂的时间里苍老了十多岁,我当然不能再对他们有所苛责。
余霖的失踪如同他小说里的角色,突然且彻底,不同的是小说里的人物最终以另一种形态回归了日常生活,余霖却再也没有出现。
他就像一个传说,一种“世界无法留住的美好”,让人不禁怀疑他是否只是自己的臆想。
我担心他某天会猝不及防地以一种恐怖的姿态归来,每当有发现尸骨的新闻,我都会刻意关注,只是没一个跟余霖有关。
担忧的事最终没发生,相反,在余霖的书火遍全国销量断层占据榜单最前列的时候,《局部疯癫》获得了同年的杜星文学奖,那么实至名归,以至于任何挑刺反对的声音都消失了。
真是万幸。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非虚构(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