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定能穿回去的》竹溪有风

10、京城

　　马车摇摇晃晃地走了小半个时辰，车队忽然停了下来。外面平静了片刻，就闹了起来，下人们的惊叫声此起彼伏，只是很快就安静了，只有人来回走动的声音，什么东西被拖动的声音。
　　玉屏颤抖着掀了帘子去看，惊愕又害怕地小声说：“这是……发生了什么？”白蔚也好奇起来，只是看二夫人端坐那里但笑不语，她就忍住了好奇心，笑道：“玉屏姐姐且放心，你看……夫人。”
　　打了个磕绊，“娘”这个名词，最后还是没能顺畅地叫出来。
　　二夫人也不生气不着急，抬手摸摸她，笑微微地说：“以后慢慢来。”玉屏讶然：“什么慢慢来？”
　　“夫人，这外面，是怎么回事？”看到二夫人波澜不惊的样子，她倒是不着急了，却依旧好奇：“跟着夫人的那些下人……”
　　恰在此时，有人在马车前恭声道：“小姐，已经收拾好了。”紧接着，有人掀开帘子，必敬必恭地弯腰，请二夫人下车。
　　二夫人也不客气，扶了白蔚的手准备下去，口中说着：“麻烦方叔了。”
　　方叔看上去年约五十，眉毛有些浅，眉眼是含着笑的：“这怎么算麻烦，都是应该做的。”虽说已经不年轻，脸上纹路沧桑，却为方叔增添了气度，让人一见就觉得放心。
　　“这是我刚刚收的以一个养女。”下了马车，二夫人第一件事居然是介绍白蔚，“我给她取名白蔚。”
　　方叔的视线立刻就落到了白蔚身上。对着二夫人的时候，他是温和又值得放心的长辈，当白蔚直面他，才发现他身上传来的压迫感，仿佛烈日照在身上，温暖之余，更似火焰一般灼灼。
　　定定地看了她片刻，方叔方才一笑：“见过小小姐。”他摸出来一个小小的盒子递过来：“小小姐不要嫌弃，老奴没来得及准备什么好东西。”
　　白蔚看二夫人，二夫人就笑：“收着吧。方叔给的，定然都是好东西。”
　　方叔也跟着笑，将盒子再往前递一点。白蔚轻声说谢，接过了这个还带一点暖意的盒子。
　　她已经观察过四周，那些从何家跟出来的下人都不见了踪影，只剩下那些看上去规矩森严的下人们，车队里不少人也已经换过，人多了不少，却越发安静了。
　　“马车已经准备好了。”相互见过礼之后，方叔就说：“小姐换到车上去吧。”
　　方叔准备的马车比之前乘坐的马车要大得多，车厢上雕着花，是白蔚不认识的兽，大约是用来祈求旅途平安的。上车就闻到一股清新香气，让人精神一振。
　　玉扇坐在车里愣了一下，在车厢中部伸手一掏，就摸出来一盒子点心，一壶热茶。她压低声音叫道：“呀，真的有。”
　　二夫人被她这副模样笑得前俯后仰，白蔚从玉扇手中接过茶盏送到她身边，都不敢直接给她，怕她洒在自己身上。
　　玉扇顿时就红了脸，正要说话，方叔在外面道：“小姐，该到的人已经到齐了，现在就出发？”
　　“劳烦方叔了，走吧。”
　　等到马车启动，方才的事情顿时就被丢到一旁，玉屏忽而问：“夫人，我们不是去庄子上，对吗？”
　　二夫人就笑：“是去庄子上。”
　　“不过，不是去你以为的那个庄子，”她懒懒地从白蔚手上接过了茶盏，如玉般的手指握住了青瓷的茶盏，漫不经心地喝了一口，才说：“是我的庄子。”
　　“我要回京城。”
　　不管是玉屏还是玉扇，都吃了一惊。
　　京城，天子脚下，最为繁华的地方。
　　白蔚笑：“原来，娘你是京城人。”说出口之后，她也是一愣，二夫人笑笑，抬手摸摸她的头，等她看向自己，方才说：“是啊，我是京城人。”
　　她开始慢慢地讲自己的过去，皇商家的女儿，富贵奢靡的生活，交际时才能察觉出的阶级，还有京城里那些已经被她埋在记忆中的人和事。
　　她微微地对白蔚笑了笑：“京城可不是什么太好的地方。”
　　到了休息的时候，方叔带着人进了一个客栈，掌柜的和小二热切地出来迎接，看着二夫人面纱遮盖的脸分外恭敬：“小姐！”
　　二夫人点头示意，方叔虚虚一拦，掌柜的就后退了一步，让出了路：“小姐的院子，且让小人来带路。”他殷切地在前面向前：“小的接到消息就已经派人收拾好了，只是地方简陋，还请小姐海涵。”
　　方叔就笑：“你直管尽心做你的事，尽心了，就是好的。”
　　掌柜的连声说是，带着人一路前行。
　　白蔚跟在二夫人身侧，身后车队的人已经开始忙碌起来，井然有序有条不紊，小二在一旁只是略微指点一下位置，准备好茶水。
　　这皇商白家，看起来很厉害的样子呢。
　　替二夫人准备的院子不算太大，主屋两侧各有两个屋子，院子角落里有两棵树，此时只见枝叶青翠，一时间倒是认不出来。掌柜的道：“那是两棵杏树，若是春日里来，就能看见满树繁花。”院子里摆着一些正在盛开的鲜花，算不上争奇斗艳，却也热热闹闹，满园香风。
　　掌柜的并方叔将人送到地方就告退，有小厮送来行礼，随后一群婆子从门口处进来，当头的看上去四十多，对着二夫人红了眼眶：“见过小姐。”
　　二夫人抬眼一看，也是颇为感慨：“徐嬷嬷，许久不见了。”
　　徐嬷嬷闻言就笑，声音哽咽：“能再伺候小姐，真是太好了。”她的视线落在玉屏与玉扇身上，和蔼道：“这几年是你们伺候小姐吗？日后咱们也要多交流。”
　　玉屏玉扇连忙行礼，二夫人在一旁失笑：“嬷嬷何必这般……”她轻轻将白蔚推出去：“嬷嬷，这是我刚收的养女。”
　　白蔚屈膝行礼，徐嬷嬷连忙上前扶起，满脸和蔼之色：“这就是白蔚小小姐吗？果然是个好孩子。小姐放心，小小姐以后就交给老奴照顾，定然照顾得妥妥当当的。”
　　几人这般说着话，又有几个小丫鬟过来行礼，二夫人扫了一眼，将一应事务都交给徐嬷嬷，后者满是感动地接下了。
　　玉屏玉扇伺候二夫人去梳洗，就连白蔚身边都涌过来几个丫鬟，拥着她去洗了脸，略微梳了梳头，又换了一件浅绿色的衣裳，绣满了花纹，却并不显得夸张。
　　到了用膳的时候，桌子上除了二夫人与白蔚的位置，居然还有一副碗筷。白蔚的视线看上门外，果不其然，就看到四少爷何皓之被人压了过来。
　　四少爷比二夫人早出门几天，身边也不曾带着伺候的下人。也许何家那边会派人暗中照顾，只是不出大事，显然也不会出面帮他。虽然不知道白家这边什么时候找到他的，但看他脸上神色，就知道他这几天过得并不算好。
　　往日里身上自带几分娇骄富贵之气的少年脸色微黄，身上穿着一身粗布的衣裳，看着倒好像一个出色的农门子弟一般。
　　只是进门一开口，就能听出来，毫无变化。
　　“娘，真的是你？这可真是太好了！”他大声地叫着，冲到了桌前，看着桌上摆着的菜色，先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才对二夫人敷衍地行了一礼。
　　二夫人唇角微微勾起，声音还是平静的：“你知道错了吗？”
　　空气里仿佛忽然就有了危险的气氛。
　　何皓之的身形一顿，沉默了片刻。他的表情也没有什么变化，还残留着那夸张的笑容，却无声地有了一种难过的气息。
　　“娘，”他轻轻叫，抬头哀切地看二夫人：“我知道错了，可是……”
　　“你觉得，你只是带了一个人在书房里厮混，也算不上什么大错。”二夫人眼角眉梢顿时露出讥讽：“你没有想过，两个月之前，你说过什么？半年之前，你又说过什么？或者，也许你还记得，一年之前，你说过的话？”
　　何皓之沉默，嘴唇颤抖了一下，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白蔚觉得，这个时侯，他似乎仍然是不服气的。平静的表象下面，他似乎在无声地反驳“既然你已经原谅我那么多次了，为什么这次不能原谅？”“作为我娘，你应该永远包容我！”
　　她看得出来，二夫人自然也看得出来。于是，她无声地笑，唇角牵起，眼中却全无笑意。
　　“若是说起来，倒也不完全是你的错。”何皓之立刻又抬起头，殷切地，期盼地看着她，却听她说：“是你和你爹的错。”
　　他立刻就明白了，嗫嚅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说。
　　自己的父亲对自己的母亲如何，自己向来是清楚的。只是他也并不太放在心上，就算对她的态度不太好，那又如何？也不曾威胁到她二夫人的地位，家里的一应事务都交给她打理，就算她想要对父亲身边那几个女人做些什么，父亲也从来没有反对过。
　　这样，还不够吗？
　　“你已经，被养坏了。”二夫人忽然说：“这是我给你的最后机会。”
　　何皓之惊骇抬头，看着二夫人脱口而出：“娘！”
　　二夫人却不再说什么，只是点点头：“坐吧，这一餐吃完，你很长时间都不能吃到这些东西了。在你改好之前，或者我彻底放弃你之前。”
　　何皓之想要走，但是羞耻感与危险的感觉同时缠绕着他，让他迈步的动作始终只是停留在在心底。
　　自己真的错了？可是，大家不都是这样做的吗？
　　他捏紧了拳头，视线无意识地扫射，最后落到白蔚身上。他看到她身上的衣裳似乎不是丫鬟的装扮，梳着两个包包头，发丝用金线编织的发绳缠住，末尾缀着两个小小的铃铛。
　　他忽然回过神，指着白蔚问：“她为什么坐在这里？”
　　白蔚站了起来，从桌子那里绕出去，向他屈膝行礼：“哥，我是白蔚，是娘的养女。”
　　二夫人含笑点头，何皓之愣在那里，内心的火焰砰地燃烧起来。
　　一个丫鬟。
　　一个丫鬟！
　　在娘的心中，自己的替代品，就是一个小丫鬟吗！
　　他想要咆哮，想要掀了桌子表达出自己的不满，可当他看到二夫人的目光，那冷淡地看过来的样子，激灵灵地打了个颤。
　　他想起那一天，在所有人的围观下，他在母亲的眼中也曾看到这样的视线。仿佛在她心中，已经没有了自己。
　　他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娘喜欢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