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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chapter 40 ...

  •   奚本明后面又絮絮讲了很多,讲到一半口渴了,还让江城给他递杯酒。

      江城担心奚本明情绪太激动,给他递了杯柠檬水。

      奚本明接过来一怔,埋怨了一句:“你……你这孩子。”

      江城抿着嘴巴,也不争辩,也不给奚本明换。

      沙龙的后半场是大家自由活动,酒吧里还收拾出了几个单独的房间用来放电影。有一个房间就在放《苍南遗事》——那部沈珩昱获得金狮奖影帝的电影。

      江城站在门口,人还没进去,倚着门就拔不动步子了。

      他看了看不远处的投影仪,又晃了晃手中的海波杯,酒杯中盛着颜色浓烈的鸡尾酒,里头还倒映着一点灯光,很是好看。

      江城仰起脖子喝干了杯里的酒,将酒杯放在外面,放慢了脚步走进房间。他找了个角落,靠着小沙发盘腿坐下,安静地看起这部电影。

      故事发生在一个叫苍南的小城市,这里的天空终年灰暗,有高高的烟囱,像城市经年难愈的伤疤。

      一个叫林子延的少年穿行在工厂的管道间,他的衬衫半旧,头发长得快要盖住眼睛,裤脚一只挽起,露出纤白的脚踝,一只长到曳地,上头缀满了泥点。

      林子延的父母都是钢铁厂的工人,他住在钢厂分配的宿舍里,在工人子弟学校里上学,生活和旁人似乎没有什么不同。

      唯一让人意外的是,林子延有一双不一样的眼睛,他总能看见一些别人看不到的东西,比如路边一簇黄色的小花,比如女同学布包上起毛边的带子,比如小卖部里卖泡泡糖的老头的灰指甲。

      镜头从林子延的视角切入,林子延的眼睛实在是太漂亮了,他的目光平静又敏感,像蜘蛛吐出的丝线,细细密密地牵动着屏幕前的人的心。

      平静的画面被一场雷雨打破。

      雨珠子打湿了林子延的刘海,露出他光洁的额头,他的眉眼终于变得清晰,是惊心动魄的美好。

      一道闪电划过,天光照亮了冷却管旁边的尸体。

      林子延一直站在那里,但似乎没有人看到他,钢厂的工人、警察、隔壁总是在骂自家小孩的大婶……无数人因为这件猎奇的事来来往往,但就是没有一个人看到林子延。

      他站在雨里,也站在阴影里。

      死亡的人是模具厂的一个小工头,四十多岁,家庭幸福美满,有一个和林子延同班的女儿。

      那是一个太阳花一样的女孩子,夏天的时候喜欢穿过膝盖的棉布长裙,塑料凉鞋的鞋襻上有一朵紫红色的花。

      时间就这样一天天的过去,工头的女儿再次回到了学校上课,工头的死亡被几张纸盖了棺、定了论,除了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出现,再没有什么多余的意义。

      林子延上课下课,目光总会过多的从那个女孩儿身上掠过。

      偶有几次,被那女孩儿发现了,女孩儿也不说,只是一双小鹿似的眼睛会似嗔非嗔地看向林子延,然后再别过脸去,她脸颊上总会浮起一层薄薄的绯色。

      多数时候,她会状似不经意地把额角的碎发捋到耳后,对于青春期的女孩儿来说,这个动作无疑是美丽的。

      直到有一天,女孩儿托人给林子延送了一封信。

      信里的内容无关情爱,说了两句无聊的课堂上的内容,问了林子延一道数学题,信封里还夹了两颗糖果。

      信的最后,女孩稚拙又认真地说:“请林同学一定要快乐呀。”

      这封信好像一簇火苗,点燃了林子延。他疯了似的跑出了教室,带翻了好几张椅子,也没有回头。

      他一直在跑,一直在跑,在学校里跑,在这个灰暗的城市里跑,跑过长满黄色小花的干道,跑过卖泡泡糖的小卖部,跑过死过人的冷却管,跑回了他的家。

      他接了一桶冷水,躲在狭窄的浴室里洗澡,腰部往下有一道紫红色的伤痕,手肘、膝盖上也有痂,他皮肤极白,衬得这旧伤便格外触目惊心。

      他被□□过。

      被男人□□过。

      □□他的男人已经死了,就是那个工头,外人眼里最本分老实不过的好男人、好父亲。

      镜头回放到那一天,黑暗、破碎、歇斯底里的一天。

      间或闪过两帧简短的画面,是两颗彩色包装纸的糖果,还有一句“请林同学一定要快乐呀”。

      洗完澡的林子延赤着脚爬回了他的床,除了一条短裤,他身上没穿任何衣服。他用婴儿蜷缩在子宫里的姿势蜷缩在床上,背后一对蝴蝶骨像是被折了的翅膀。

      蓊郁的盛夏,这个城市依旧是灰暗的。

      外头的人声逐渐大起来,咿咿呀呀盖过了林子延的呼吸声,他仍旧以同样的姿势趴在床上,画面却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直至消失。

      整部电影,不是默片,但主角林子延一句台词都没有。

      沈珩昱凭借这个角色,成为了国内最年轻的金狮奖影帝,外媒称赞这个中国男孩贡献了神奇的表演。

      影片结束,放映片子的男人坐在投影幕下,神情有几分漫不经心:“这部片子好在哪儿?题材是常见的题材,讲性,讲暴力,也讲孤独。故事是简单的故事,仿佛就像看了林子延的一天。电影真正高明的地方在留白,工头是怎么死的,跟林子延有关吗?林子延为什么不说话?□□究竟是如何发生的?林子延的父母知道吗?为什么一个‘好人’会去做这样的事情?”

      “当然,不得不说,这部片子的成功还要归功于沈珩昱老师对林子延的演绎,这是到了造化之境的表演,最大限度激起观众的共情和同理心,不论再看多少次,你都会被林子延所震撼。”

      讲评不过寥寥两句,放映员又开始放下一部影片。

      江城再次悄然离开了这间房间,他躲进了洗手间。眼前是林子延的脸,挥之不去,少年是潦草又淡漠的,但那双眼睛,好像什么都看见了,又什么都没看见。

      那个蜷缩在竹凉席上的少年,让江城心尖都疼。

      他想沈珩昱了,非常想给沈珩昱打个电话。

      江城这一刻的心情很难描述,沈珩昱塑造了林子延,但他和林子延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可不知道为什么,透过林子延,他却总会轻而易举地想到沈珩昱。

      他不知道现在沈珩昱在哪里,好不好,为什么没有回他的消息。想来想去,回忆里和沈珩昱相关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沈老师从来都是这样,温柔体贴又润物无声。

      江城到盥洗池前洗了把脸,凉水扑到脸上,他才稍稍清醒了些。

      盥洗池前的镜子里,忽然出现了一个男人。

      江城抬眼打量起那陌生男人,穿着一身很不讲究的黑T恤,顶着一头鸡窝似的黄毛。他一手插兜,拉着个脸走到江城身后:“哥们,抽根烟吗?”

      江城回头,不解地望着他。

      男人“啧”了一声,伸出两只手比了个相机的样子,他透过这个相机,看着江城湿漉漉的眼睛和睫毛,露出了个笑。

      “一起抽根烟吧?”他又问了一遍。

      江城没有见过这个男人,但能出现在奚本明的电影学堂里的人,都不会是简单人物。只犹豫了一瞬,他就跟着男人去了吸烟区。

      男人靠着墙,点燃了根烟,半耷拉着眼皮,很有几分醉生梦死的味道。

      他递烟给江城,却被江城拒绝了。在酒吧这样的场合,随便接受一个陌生人的烟,怎么想都不是安全的行为。

      像是知道江城的顾虑,男人也没再强求。他自顾自地抽完了一根烟,江城也不出声打扰,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也许是看过沈老师抽烟,再看其他男人抽烟,总觉得少了些味道。

      大抵是沈珩昱身上有股子旁人学不来的从容。

      男人抽完了两根烟,终于过足了瘾,他掀起眼皮,问江城:“有兴趣跟我一起拍个电影吗?”

      这无头无尾的对话方式意外的让江城喜欢,江城轻轻一笑:“什么电影?”

      男人伸出手,在空气里比划一会儿,然后“咻”了一声,打了个响指,说:“一部了不起的电影。”

      江城又问:“为什么找我?”

      男人歪着头,眯着眼睛笑得很坏:“你的眼神,很动人。”

      江城刚想低头客套两句,就听见那男人继续说:“你那眼神不干净也不纯粹,里头掺了许多东西,难看的不行,让人有一种想把那些个乱七八糟的东西都给打碎揉成粉的冲动。”

      男人想了想又说:“哦,还有,你喜欢沈珩昱的神态也很迷人,不自知、不自愿又不自主,像是希腊神话里被蛇引诱的夏娃。”

      江城一句客套话哽在喉咙里半晌说不出来,他脸上神色变换了半天,也摆不出个合适的表情,最后,他攒出个笑:“谢谢您啊。”

      男人扬了扬下巴,很愉快地说:“不客气,我叫方甯,期待和你的合作。”

      他朝江城伸出手,江城没有握上去,他双手抱臂,后退了一步:“可是方先生,我打动了您,您还没打动我。您是要拍了不起的电影的艺术家,我就是个演商业片的小明星,您在吸烟区给我画大饼,也得画得稍稍有分量些吧。”

      方甯闻言哈哈大笑:“那我们先加个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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