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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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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暗里破出一道微光。
      慕苏醒来时愣了愣,他差异的不是自己所在的地方,而是这一次,他谁也没有梦见。他没有做梦。他既没有梦见谢言,也没有梦见父亲母亲,甚至没有梦见贺楼乘夜。想来是这种相见太过痛苦,他发自心底地害怕。
      慕苏坐起身,微微拂了拂自己身上盖的厚重的长毛毯,摸起来柔软细腻,像是貂皮又像是雪豹,只是这么大一床厚毯,要用多少貂儿与雪豹呢?
      他眨了眨眼,抬头看着眼前依旧是夏朝装潢的室内,珍贵的红木家具与牦牛毛地毯。檀香在幔帷重重中弥散出令人心醉的气息,整整齐齐放在面前青石茶几上的抢救出来的自己的物品。慕苏觉得身子有些无力,但还是披了椅背上搭着的大氅,下床走到桌前随意翻了翻,仔细想着自己丢失了什么东西。这些东西如今是丢一些少一些,若是不回大夏,是补不上的。清点到了最后,慕苏无奈的发现,他自己也记不清丢了什么东西了。这才不过数月,若是再久一些,又会忘记写什么呢?他自嘲的笑了笑,这才想起祁文泽当初给自己的锦囊好像也失了去,不免得更添了几分落寞。
      他蓦地觉得自己仿佛不对劲,他不应当如此平静。现在大夏的慕苏已然是一个死人,在这儿的慕苏,只是贺楼乘夜的玩物,是他的阶下囚,是他随时兴尽便可送去刑场喂狼的奴隶。或许是因为这种自我定义,让他对于身边华贵的布置甚是不习惯,从而平静了太多。
      侍女听闻他起来,有一人连忙上前为他收拾穿戴,被他摇头拒绝,那女子便垂手立在一侧,为他递物件。缓慢地收拾完毕,又有侍女端上金盘来,盘中精致的食物完全不是一个囚犯所应当享受的。那侍女单膝跪地,躬身道:“慕苏大人,用早膳吧。”
      慕苏看着那精美的早膳,端坐了良久,终于抬起手,吃下了第一口食物。

      嘉和六年深秋,大夏户部尚书次子礼部侍郎慕苏,奉命出使阆玥途中遭遇阆玥内乱,因救稚子葬身火海,尸骨不存。大夏使臣吕魏串通叛贼,害死慕侍郎,证据确凿,五马分尸而死。大夏使臣岳长风清点余物,率余众返回大夏。
      岳长风回到大夏的那一日,慕府大门紧闭,府内没有丝毫声响。昭帝闻说,当朝大发雷霆,下令处死诸多阆玥俘虏,罢免吕大人等相干官员,亲自为慕苏立衣冠冢,破格追谥文英公,厚葬于慕家祖坟。下葬当日,京城禁烟火声乐丝竹,慕尚书携长子慕蘩参与,慕家其余人仍未露面。
      只是那一夜,有人在慕家的房顶上饮酒醉笑,有人在宫中痛苦发怒,有人哭有人笑。冬风将悲凄渐凝固,朱墙碧瓦,枯藤老树。于黎民苍生,这或许只是生命中转瞬即逝的飞鸟,他们为过冬忙碌起来,盼望着过年,盼望着来年第一枝桃花。
      阆玥也逐渐入冬,即使是在室内,生着炭火,依旧能够感觉寒意的加强。北方的游牧者渐渐全都回到了南方的城内,整个天月城变得比以往更加热闹。
      阆玥王都大殿中,贺楼乘夜眯着眼看着面前的夏人使臣。
      这是从那件事之后第四个了,这一次,他略微有些警惕的是,这个使臣是大夏的暗军组织中的一名。
      “孤已经说过多次,前几位使臣不也仔细看过了,你此次又是何意?”
      那人抱拳沉声道:“夜王殿下,在下奉帝命前来,缘由不敢问。”
      贺楼乘夜嗤笑一声,蹙眉道:“孤闻得昭帝今日身体抱恙,莫不是病糊涂了,记不得究竟命你来做什么了?”
      那使臣没没说话。
      贺楼乘夜挥挥手道:“罢了,没想到夏帝还是个如此疼惜臣子的人,竟能因为死了几名使臣便疯了。”他唤身边的侍卫道:“带他去吧。”
      使臣额角落下冷汗,抱拳谢过便随着侍卫退了出去。
      身边的人低头对贺楼乘夜耳语道:“王,这夏帝是何意?莫不是慕苏传出去了什么消息?”
      贺楼乘夜指侧磨着猫眼石扳指,淡淡道:“无妨。这夏朝倒是有趣,我本以为慕苏一厢情愿,却没料想这夏帝也是个不开窍的主。”
      那人继续问:“那……咱们可要趁机动些什么手脚?暗探得如今夏帝精神恍惚,内部较松散,倒是个天赐良机。”
      贺楼乘夜磨搽扳指的手指停了下来,片刻之后才重新伸展开来。
      “不必了。先不说这是不是夏帝的阴谋,如今阆玥也远远不够稳固。若是夏帝真疯了,他自然会做疯事;若是不然,那就不必自投罗网了。”
      那人低头:“是在下考虑不周。”
      贺楼乘夜嗯了一声,道:“方才吩咐下去的事情,你们去办吧。麻利一些,莫要拖拖拉拉的。”
      “是。王可要亲自去验收?”
      “不了。”贺楼乘夜拂了拂袖子站起身,唇角勾起一丝笑容道:“孤有事要办。”

      如今阆玥皇城鲜有人知道在贺楼乘夜的寝宫边不起眼的地方有一座宫殿,来往人稀少,守卫森严,许多人在猜测莫不是前朝的冷宫,如今被用来关押皇族女犯。
      宫殿外面围满了侍卫,里面却不是人们想的那般凄风苦雨,而甚是暖和。地方不大,物件齐备,显得拥挤却温暖。四处都是夏人的装潢,一位阆玥侍女将青瓷茶杯轻轻放在茶案上,飘出一袅白烟。
      案前坐着一个清瘦的白衣男子。黑发简单地束起,大部分披散在身后,眉目说不上美,却清秀耐看,一双白的没有血色的手轻轻捧起青瓷茶盏,对着侍女笑道:“多谢,画屏。”
      被唤作画屏的侍女笑着道:“先生别急,书檀替您取新书去了,估摸着快回来了。方才我也唤点漆去给先生取书画用的东西了,您先歇着些,喝些热茶。”
      慕苏点头道:“说的也是,只是我也有些疲了。”
      “先生可要去歇息?”画屏道:“可先生还没给画屏讲今日的故事呢!”
      慕苏叹了口气道:“我歇一个时辰,你准时叫我起来可好?等他们都回来了我一并讲了。”
      画屏略黑的脸上立刻笑开道:“那便最好!我来为先生收拾床铺吧!”说罢就小跑进屋里去收拾了。慕苏无奈地笑了笑,起身揉了揉有些麻的腿,理了理衣袍走了进去。
      被扣阆玥已近一月,他一次也没有迈出过这座大殿,贺楼乘夜也一次也没有来见过他,仿佛已经彻底忘记这个人的存在了。他同样也没有任何关于大夏的消息,有时候几位侍女会悄悄带回来一些宫中的传闻,大部分都只是传闻罢了。
      慕苏唯一的消遣便是看书,好在阆玥藏书阁随不大,还是有不少书,他借着读书,也浅浅地学了些阆玥语。每日读书作画写字,他时常嘲笑自己,这不跟书呆子一样?他越来越少梦见谢言,越来越多地梦见大夏的其他人,每夜从梦中惊醒时都会看着阆玥的月,一直到寒意与困意再度袭来。
      画屏为慕苏将毛毯盖严实了些,轻手轻脚退了出去,见门口走来另一位打扮相似,只是衣着更素净些的少女。那少女将手中厚厚的书籍放下,搓了搓冻得通红的双手,取下披风,低声问道:“先生睡了?”
      画屏接过她的披风笑道:“可不是,等你们等的都乏了。你们倒也不体谅先生些,再跑快些。”
      书檀红扑扑的脸上浮现一丝歉意道:“这不是天冷了,我多穿了一件,跑起来太不方便。”
      画屏笑道:“等先生起来,要叫先生好生罚你。不光罚你,点漆也要罚,他这都出去好一会儿了,还没取了东西来。”
      书檀将书抱起,仔细码放在慕苏常看书的案上笑道:“他是男孩,爱玩。”
      画屏哼了一声道:“他定是跟着姆兹他们几个又去玩了,说不准先生要办的事全都忘啦。”
      书檀拿着抹布打了她头一下道:“胡说!你更小声些,别把先生吵醒了。”
      画屏连忙噤声,缩着脖子向慕苏的房间看了两眼,吐了吐舌头。
      安静未能持续太久,外面蓦地有些嘈杂声响起,书檀望去,却见到门口的侍卫推门看着她们,压低声音道:“王来了!”
      画屏和书檀脸色大变,对视一眼,同时跪地匍匐,听着门外的脚步声嘈杂,但最终迈进来的,似乎只有一人。
      画屏胆子大,略略抬头,看见一双精致的皮靴慢慢走向自己,停在自己面前。随即,低沉而有磁性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你们先生呢?”
      书檀不敢说话,画屏咬了咬嘴唇,有些颤抖地回话道:“王……先生他,疲了,在歇息着。”
      贺楼乘夜在屋子里环绕了一圈,低头翻了翻书檀才放下的书,问:“听闻孤来了,便疲了歇息?”
      画屏连忙低头道:“不是的……王,先生歇了好一会儿了,早上书看完了,墨宝也不足,无聊的紧,才说要去歇会儿。先生他并不知道王要来!”
      贺楼乘夜放下手中的书,看着慕苏的房间,淡淡道:“照顾不周,在这儿跪着吧。”
      画屏和书檀哪儿敢反抗,她们怯懦地应了声是,便不敢再动。
      贺楼乘夜缓缓推开门,撩起帘子,走进了慕苏的房间。
      房里燃着檀香,轻轻吸气,便氤氲在胸肺间。
      床榻上睡着慕苏,厚厚的毛毯盖住了削瘦的下颌,倒看不出那般清瘦了。苍白的皮肤在青色枕与白色的毯周围愈发难以辨别。睫毛搭在皮肤上,颤抖着,垂下一片阴影,眉头微微蹙起,似乎睡的并不安稳。
      贺楼乘夜不自觉放轻脚步,轻轻走过去,发现这人是真的疲了,没有任何要醒的征兆。
      他伸手替他将露在毯子外的手塞回去。冰凉的手和略微有些温度的被里让他蹙了蹙眉头,他缓缓坐在慕苏床边,看了他许久,伸出手,轻点在他眉间,缓缓按着。一股温和的内力从眉心舒展到慕苏全身,他的眉头渐渐平下去,神情也变得温和,身上的温度也渐渐上升。
      贺楼乘夜看着慕苏的脸,觉得有些好笑。他还没发现自己这么喜欢盯着一个人看,仿佛这人每分每秒都在变,又好像是因为他一直不会变。
      贺楼乘夜也不知自己盯着看了多久,只觉得檀香的味道似乎变淡了,他起身想去看看,却突然听到慕苏嘤咛了一声,他蓦地有些慌乱地低头去看。
      慕苏在床上翻了翻,睫毛颤了颤,睁开了眼。
      漆黑的眸子里,是贺楼乘夜都要认不出的自己。
      方才醒来,慕苏的眸子还略微有些失神,但只是片刻,那双眸子立刻猛地一缩,倒影的贺楼乘夜的影子也瞬间破碎。
      慕苏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因为用力太大甚至出现了短暂的晕眩,贺楼乘夜站在原地,看着那人向远处挪了挪,眉眼里的温度也渐渐流逝。
      慕苏从晕眩中醒来,看着站在面前,面无表情的贺楼乘夜,心里的情绪仿若压抑了许久突然爆发,竟然让他的手不住颤抖。
      他没有向贺楼乘夜行礼,只是盯着他,问:“你来做什么?”声音在颤抖。
      慕苏自从大殿上晕过去过后便再也没有见过贺楼乘夜。一月不见,他一点也没有变。
      他开始怀疑这个人在自己面前站了多久,究竟是来做什么的。
      贺楼乘夜淡淡道:“来看看你。”
      慕苏一愣,随即抿紧唇道:“我没什么好看的。”
      贺楼乘夜嘴角勾起道:“我觉得哪儿都好看。”
      慕苏蓦地攥紧拳头,声音也高了八度:“若是殿下没有事情,那就离开吧。”
      “你似乎还有些没明白。”贺楼乘夜淡淡道:“你在阆玥,这里是孤的地方,你什么时候拥有下逐客令的权力了?”
      慕苏盯着他,怒道:“那便放我回去。”
      贺楼乘夜看向他的眼睛道:“我本以为你是个聪明人,想不到到了这般地步也会说出这种蠢话来。这不像是你会说的话。”
      慕苏知道方才的话毫无意义,只是对于面前的人怕极怒极,而且更令人痛苦的是,怕多过于恨。
      贺楼乘夜走向屋子里的香炉,看看已经烧净的檀香,将一片新的放了进去。
      “夜里睡着冷吗?”
      没头没尾的,贺楼乘夜蓦地问道
      慕苏看着他的动作,没有说话。他闭着眼睛,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激动情绪。他这才明白过来,不是自己醒来之后过于平静,而是因为贺楼乘夜并没有出现在他面前。贺楼乘夜想必也是知道这个原因,才等了一个月方才到这里来。
      只是连他自己都没想到,即使是过了一个月,当日吕魏被处死前的神情依旧日日夜夜出现在他的梦里,他对面前这个男人害怕到了极致。
      贺楼乘夜没有因为慕苏的沉默而恼,淡淡道:“我叫人为你带了些东西,这里的冬天还是很冷的,你的身子骨,要是没人管,是要冻死在这里。”
      他走回来,却没有再坐在慕苏床边,而是坐在不远处的桌边,淡淡道。
      慕苏睁开眼,声音听起来已经平静了不少:“我身子并不弱,殿下来就是为了这个吗?”
      贺楼乘夜端起茶杯道:“我说了,我是来看看你。”
      “我很好。”慕苏道。
      “无聊到睡着了,这叫好?”贺楼乘夜道:“下人照顾不周,你也不要求。”
      慕苏愣了一下,突然反应过来,连忙掀开被子下床,靴子都没有穿好,赤着脚便冲到了主厅里,果真见到书檀和画屏还跪在地上,几乎要昏倒。
      他连忙扶住两个人道:“快起来!你们傻了吗,在这里跪这么久!”
      书檀和画屏已经有些晕晕乎乎,双腿双手都在发抖,但还是摇摇头。
      慕苏恨恨地抬头去看倚在墙上抱臂看着他的贺楼乘夜,怒道:“你让她们起来!这不是她们的错!”
      贺楼乘夜深吸了一口气,看着慕苏漆黑的眸子,淡淡道:“起来吧。不要有下一次。”
      书檀和画屏这才仿佛松了一大口气一般,碰地倒在了地上,慕苏连忙叫身边的侍卫将她们扶下去好生休息。
      画屏迷迷糊糊间抓住慕苏的袖子,有气无力道:“先生,点漆……还没回来……”

  •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份更新送上,感谢点进来的小可爱ov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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