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游戏》与子歌

95、末日之时（完）

　　自一个月前的会议结束之后，李伟圣就把市中心的那套别墅留给了宗三，自己搬去了另一处住所，不过他没有把地址告诉宗三，当然某人也不在意。
　　宗三接手后大刀阔斧地削减了别墅内几乎一半的人员，他本打算除了维持日常必要的厨师和清洁人员外不留下任何人——包括保镖。

　　“嗯？你刚刚说什么？”宗三慢条斯理地咽下最后一口食物，用餐巾抹净嘴角后才抬起头看向专门负责这处别墅的老管家。
　　老管家被冷落了差不多有十五分钟，即便如此他从头到尾都保持着微鞠躬的姿势等待主人的回话。
　　“保护您安全的保镖是万里挑一的好手，其中百分之九十是退役军人，还有小部分雇佣兵，他们有足够的经验和能力应对各种突发事件，辞去他们就无法保证您的安全。”老管家说，“希望您能慎重考虑。”

　　宗三回忆了一下之前见过的那些其貌不扬的保镖们，他思考了两分钟后站起身往位于别墅底下的训练场走去，老管家立刻跟上他的步伐，女佣们在两人离开后快速而无声地收拾堆积得如同小山般的餐具，仅是盘子就有三十多个，每样食物保证分量而非摆盘，她们对这位少爷的食量已经从目瞪口呆到习以为常了。

　　“他们负责我的安全？”李伟圣离开那天，负责其出行和日常的那位总管家就将一个不足巴掌大的方形传呼器给了他，这东西能够随时定位持有者的位置，发生意外时保镖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到雇主身边——当然用处不止于此，还能记录持有者实时心跳、呼吸频率等身体状况，但因为其数据太过详尽而被宗三嫌弃，虽然信息泄露也没多大问题，可被实时监视的感觉着实令人不爽，于是在拿到东西的下一秒这些功能就被关闭了。

　　老管家回道：“是的，您的安全是我们目前最先考虑的问题。”几路人马蠢蠢欲动，想要趁机除掉他的人不在少数，这几天进入室内袭击的就有十多人。
　　“那就是说，”宗三按下了呼叫所有保镖的按键，神情淡淡道，“打不过我的人就没有留下的必要了吧。”

　　地面上能看到的别墅有三层，底下也有三层且面积远大于地上，它包含了不能明示的私人空间及紧急通道。地下一层是保镖们的训练场所，射击场、格斗场都有，每个月还有一次考核。
　　半分钟后，所有收到传讯的保镖都来到了训练场，他们训练有素地整齐列队之后等待命令，所有人都疑惑突然叫他们来是为了什么事。

　　这些保镖原先的工作是保护李伟圣，但不久之前，保护对象就变成了眼前这个脾气古怪、看起来就不好伺候的年轻人。

　　宗三站在所有人面前，从左到右不紧不慢地来回走了两圈，他的眼神从每一个人正脸和胸前扫过。他的目光很冷淡但是场下的人如坐针毡，他们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几年前在部队时被恶魔教官训的日子。

　　“你们的任务是保证我的安全。”宗三拉开拉链，脱下外套扔到一旁，露出被黑色工字背心包裹的精悍上身，整个人的气势也因为这个动作变得极富侵略性和攻击性，就像从锈迹斑斑的刀鞘中抽出了一把开锋的利刃。
　　没有人说话，偌大的空间里呼吸声清晰可闻。

　　宗三活动了几下手脚关节，他的嘴角扬起了一个嚣张而挑衅的弧度，“听说你们每一个人都是万里挑一的好手，不过我觉得这话水分太大，正好趁这个机会练练手——”
　　“打不过我的的人，都可以滚了。”
　　对于保镖们来说无异于关公门前耍大刀，自己所引以为傲的的身份竟被一个二世祖用来取乐，他们互相对视，此时也无所谓雇主和工作了，所有人只有一个念头：这么嚣张，揍他！

　　结果一个时之后，除了宗三和老管家再没有人站着。
　　“继续啊，”宗三面不改色地板正了从手肘往下呈现不自然的弯折的左手，“一个能打的都没有吗？”
　　躺在地上的保镖哑口无言，他们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居然会被一个二次觉醒没多久的年轻人按在地上揍得几乎没有还手的机会，感觉这些年的训练都是笑话。

　　宗三见没有人说话就捡起地上的外套抖了两下后反搭在肩上，他的嘴角沾着未干的血渍，眼角有个明显的淤青，身后跟着神情恍惚、走路踉跄的老管家。
　　“半时内出来的人留下，其余的就没必要留了。”宗三用手背擦去的血渍，刚有些结痂的伤口又裂开了，他伸出舌尖舔了舔嘴角，腥甜的味道立刻充斥满口腔。
　　“好，好的。”老管家稳定心神记下了。

　　宗三受得伤没有面上表现出来的那么轻，他能感觉出来的至少有四根肋骨骨折不过还好没有伤到内脏，轻度脑震荡，肩胛骨骨裂，其它都是小伤。
　　“下午把名单给我。”
　　老管家在门口站定，对着宗三鞠了一躬，“好的，少爷。”

　　这天以后，原本配给宗三的二十名保镖只剩下了八名。这事还不是暗地里办的，宗三毫不掩饰地将其余二十几人辞退了，要知道每一名能够成为上流人士的随扈都有着强悍的实力，惜命之徒对于这些人的招揽无所不用其极，恨不得在住所内目光所能看到的地方都安排上保镖——他这一举动自然吸引了有心人的注意。

　　保镖主要来源于特保公司，一千人经过层层筛选之后留下来的可能仅有六七人，在此之后还要进行各种培训和考核，只有通过最终考核的人才能进入到上流人士的保镖队伍中，而且同一批合格的学员会被拆开分散到两人以上的雇主身旁，因为其通过率之低，保镖一直都处于供不应求的状态。

　　辞退这么多人，短时间内无法招到足够的人员来填补空缺，同时这一举动引来了特保公司的不满，即使有足够的人手他们也不愿再做这笔生意，所以宗三现在的处境无异于告诉其他人“我现在没有保护，想要杀我就快来”。

　　这真是个不小的诱惑，哪怕明白反常的举动下藏着陷阱，有些人也愿意冒险一把，毕竟这诱饵太过美味，万一成功了呢？
　　——结果自不必多说，各方损失不少人手，他们的任务目标依旧过着表面风平浪静的日子，每天吃吃喝喝，没有与往常不同的地方。

　　***
　　与其相反，陆晏这几天诸事不顺。

　　“线人呢？”他摇了摇手中的讲义夹，里面夹的全是宗三这几日来的日常记录，从起床吃饭到草坪上打瞌睡事无巨细都注明了时间，可就是没有他想看到的。
　　“他过得比我还潇洒。”陆晏冷笑着把讲义夹摔到了桌上。

　　“没有被发现，但是也无法更加接近目标。”丹尼尔反倒笑了，“我还得谢谢他，这几天你干的正事比今年加起来的还多，我轻松了不少。”
　　陆晏斜眼看他，半晌笑出了声，“毕竟这么有趣的事可不常见啊。”

　　“那个姓顾的呢？”陆晏在柔软舒适的沙发上舒展身体，随着他的动作肩膀和颈部关节发出咔咔的声音，同时脸上露出懒散的神情。

　　两人身处一间安全系数极高的房间中，仅从装饰和摆设来看与一般无异，但经过特殊处理的玻璃能够阻挡外部窥探的目光和袭击，金属制成的门板除了足够坚硬外还能屏蔽电波。

　　丹尼尔调出监控，“昏迷中，一切如常。”
　　“嗯，让他们把人看牢了。”陆晏仍有些顾虑，这些天他一直有种不祥的预感，这种感觉在昨晚做了一个难以言说的梦后到达顶点。

　　陆晏本以为自己主动让出一半的权力之后李墨沉会有所动作，结果对方一点动静都没有，反倒己方乱了阵脚。

　　“有必要的话，可以放出消息。”陆晏迟疑地问道，“你觉得他不知道人被我们带走的可能性有多大？”
　　“对半分吧。”丹尼尔粗略地看完了几页报告，突然他的手停住了皱眉望向窗外。
　　就在刚才，线人与他之间的联系断了。

　　山雨欲来风满楼，就是不知道这场山雨，到底有多少能耐了。

　　***
　　辞退一名无关紧要的佣人是很寻常的事，与之前的人员大变动相比更是无关紧要的小事，被辞退的人很快就消失在大家的记忆中。
　　“不用再招人了，人多口杂。”宗三下午要出门，他经过大门时对老管家说道。
　　“好的少爷。”目送他离开后老管家才缓缓走进了房里。

　　宗三似乎是一时兴起想要出门，当然被人拦下了——因为他并不打算带上任何一名保镖。
　　老管家在这方面尤其坚持，“如果您不带上他们的话，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让您出去的。”
　　像是早就料到了他会说这句话，宗三马上松口了，“跟着可以，别让我看到你们。”
　　态度转变之快让老管家觉得自己是中了套。
　　“是。”

　　估计没人会想到拥有了至高权力的人会选择走路出行，甚至都没有变装，就这么大刺刺地走在街上，而且专门往人多的地方挤。
　　一脸懵逼的保镖们看着宗三走进了购物商城，他如鱼得水般穿行在人群中，很快就消失在他们的视线中。
　　伪装成普通中年人的保镖队长确定失去目标后拨通了管家的电话，“……是的，少爷在进入商城十分钟后消失了。我已经派人守在各个出口，是否需要——”
　　“不用了。”管家打断了他的话，他的声音带着连自己都不曾发觉的疲惫和忌惮，“你们就在原地等他回来。”
　　“明白了。”

　　商城里的东西其实都能通过交易平台买到，但商家们会在实体店准备当月的精美赠品送给顾客，从其他渠道购买就没有赠品——赠品通常由特殊工艺制成，精致、限量、绝版，这些词最能吸引人的目光。某奢侈品在不久前推出的赠品是由国际珠宝师设计的胸针，比纽扣稍大的动物型镶嵌胸针用各色宝石点缀眼睛，造型简单用色跳脱着实吸引了一批女士。
　　因此商城内并不会因为购买渠道多样而门可罗雀，反而有更多的人选择在虚拟商城试衣后赶到实体店抢购商（赠）品。

　　今日正好是新一月的开始，店家们纷纷将赠品摆到了店内最显眼的位置，此刻商城内的人数接近峰值，八个人看不住目标也是很正常的。
　　宗三出门的时候穿着黑衣黑裤，在商城转了一圈后他拎着一袋衣服闪进了卫生间。他速度极快地换上替换衣服，熟练地带上了金色假发和绿色美瞳，还抽空在脸上贴了一次性纹身……短短几十秒后出现在镜子前的是一个看起来叛逆又中二的青年。

　　“A出口，没有发现目标。”
　　“B出口没有发现目标。”
　　“C出口没有发现目标。”
　　……
　　保镖们和宗三的联系都是单项的，他们以前的雇主恨不得二十四小时保持联络通畅，而现在这个对他们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等等，仔细一想，他们唯一被招呼的那次还被按在地上教做人，更心塞了。

　　队长在巡视之余难得生出一股无力感，严格来说他们的工作并不是保护李墨沉的安全——开玩笑这个人真的需要保护吗——他们真正的任务是为了监视这个人。

　　“他太危险了。”将保镖们派到宗三身边之前李伟圣曾将保镖队长叫来谈话，“就像一个定时炸/弹，有些不同的是我们知道他最后肯定会爆炸，无论剪哪根线都无法阻止他的行动，一着不慎还会加速他的计划。”
　　宗三的疯狂与陆晏的疯狂截然不同，后者仍保有底线，在危及自身利益时他会采取不那么激烈的手段，也许会选择妥协；前者不同，当他想要达成自己的目的时就没有人能够阻止他，为了结果他会不择手段，甘心成为点燃导火线的那根火柴，哪怕成功的一刻就是其殒命之时。

　　“既然已经知道结果，您为什么还要阻止他。”
　　李伟圣的精神已大不如从前，“我曾以为他能达成我的心愿，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也明白当日之举无异于与虎谋皮……”
　　“甚至觉得几十年的期望不过是一个笑话。”

　　“请别这么说！”
　　老人抬手制止了队长的话，他的目光一如既往的宁静，“但在这种情况下，我对于他的保证仍深信不疑。”

　　“很可笑吧。”李伟圣难得地笑了，“被人称作‘绝对的理智’的我居然会信一个来历不明的人。”
　　队长已来不及震惊对方所说内容。看到得力手下难得的变脸，李伟圣也愿意多解释几句，“没有血缘关系，也没见过，你也不用在意这些。”知道宗三身份的人只有他、管家和张棠眠三人。
　　这些还不用在意？！

　　“你到他身边后要注意三件事，第一，不要过多地接触他；第二，顺着他的意思，他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第三——”李伟圣沉默了很久都没说出第三是什么，队长也不多嘴，静静地等待最后一个指令。
　　窗外的夕阳就快完全落山，金红色的余光照进房间里将两人和家具镀上了一层薄薄的金辉。

　　“第三，尽量，不，必须禁止他单独行动。”

　　——最后这点做不到啊。
　　队长在人流中寻找对方的踪影的行动均以失败告终，对方的反侦察能力太强了，这段时间里他应该会转变自己的装扮，说不定从自己身边走过也认不出来。
　　这时一个嘻哈打扮的青年从身后撞了队长，“抱歉啊大叔，你太没存在感了。”对方敷衍地道歉后自顾自招呼同伴跟上。

　　身高偏低，走路姿态不符，嫌疑排除。队长将青年从怀疑名单上排除，目光快速而敏锐地从他的同伴身上滑过。
　　一个穿着红色外套，反戴鸭舌帽的金发青年吸引了队长的注意力，对方根本没有察觉到有个视线等着自己，他踩着滑板动作嚣张地从扶手上滑过，转身时能看到从颈部蔓延到眼角的罗刹纹身，其动作引起一阵喝彩，在完成几个高难度的工作后他滑到嘻哈青年面前很自然地和他击了个掌，随后就摆摆手离开了。

　　身高不符，嫌疑排除。队长的目光很快就落到了其他人身上。
　　宗三踩着滑板在街道中左拐右拐，专门挑隐蔽的小路走，很快就离开所有人的视线来到了一个餐厅后门。

　　在被他甩下的人群中一个画着烟熏妆的女孩问嘻哈青年，“那个是谁？你新朋友？”
　　嘻哈青年一头雾水，“你在说谁？那个人我根本不认识啊。”
　　“……”

　　这家隐藏在街角的餐馆只在晚上营业，位置太过偏僻导致很少有新客上门，要靠熟人介绍带路才能找到，后门更不用说了，白天几乎没有人从这里经过。
　　宗三靠在墙上等待了几分钟后，一个意想不到的人走到了他的面前，是整日寸步不离李伟圣的总管家。

　　这个平时和背景融为一体的男人神情恍惚，双目无光，他静静地独自一人走到了宗三面前，在距离半米的地方停下了。
　　“长话短说，他这段时间都做了什么。”

　　如果李伟圣在现场，他就能看到自己最信任的手下会对宗三吐露他所有的行程。
　　“……三天前我和主人一起去见了张棠眠。”管家语气毫无波澜地汇报着。
　　“停。”张棠眠这个名字听着有些耳熟，“张棠眠是谁？”
　　“当初伪造身份的事就是委托张先生做的。”
　　难怪，“他们聊了什么？”

　　管家脸上露出挣扎的痛苦表情，几秒后又恢复了平静，说：“主人给张棠眠看了他们劫走顾渊明时被拍下的监控。”
　　“劫走谁？”宗三有些诧异，他没想到会在这听到熟悉的名字。
　　“顾渊明，西区幸存的二次觉醒者。在张棠眠的协助下，陆晏已知道顾渊明身上的‘Z’基因来自你体内，一周之前他们着手进行劫走顾渊明的计划并已成功。”

　　这倒是出乎他的意料。
　　“现在人在哪？”
　　“不知道。”

　　看来是问不出更多的东西了。宗三站直身体迈步离开，在经过管家身边的时候说：“在响指声响起的一分钟后你会恢复清醒，忘记见到我的一切内容，你来到这里是因为走错路了。”语毕他打了个响指。

　　1,2,3……57,58,59,60。
　　时间一到管家神志恢复清醒，他茫然地四处张望，喃喃道：“我怎么在这？”
　　对了，他在这是因为走错了路，开车进了死胡同后他下车来探路，然后就走到了这里。管家失焦的视线落在了靠在墙角的滑板上，这里原先有人站着吗？随即他摇了摇头，哪有什么人啊，从头到尾只有他一个。
　　“我怎么就忘记路了呢？”他一边怀疑自己的记忆力一边往停车的地方走去。在导航的引领下，管家很快回到了目的地。

　　“您回来了。”女佣停下脚步，“老爷刚刚在找您呐。”
　　管家点点头，“我马上就过去。”他往李伟圣所在的书房走去。

　　“叩叩叩。”三下轻声但足以让屋内人听见的敲门声响起。
　　“……咳咳，进来吧。”
　　管家轻推开木门走入屋内，“老爷，您找我？”
　　李伟圣的脸色不太好，他用手帕擦去桌上的水渍。

　　“请让我来。”管家快走几步来到桌前，快速地将桌面整理干净。
　　“你这次回来得晚了十分钟，去哪了？”李伟圣接过一杯新的热茶，他微微吹凉表层的温度同时不经意地问道。
　　管家温和地笑了笑示意主人放心，“走错路耽搁了几分钟，没有任何异常。”
　　“那我就放心了。”

　　***
　　宗三离开的时间不长，商城及广场上的人流量依旧不减，他故技重施借着人群的遮掩快速地遛进了换装的卫生间。
　　出来时的那一身衣服被他藏在洗手池下的柜子中，宗三飞快地换回那一身黑衣黑裤，用水洗净脸上的纹身贴纸，假发和美瞳一并摘下，最后统统扔进了垃圾箱。
　　不过好像忘了点什么。宗三盯着镜中的自己看了十几秒，然后皱着眉往后仰，浑身关节随着他的动作咔咔作响，几秒内他就从一米七不到的个子恢复成一米八的身高——之前他用缩骨瞒过了保镖的视线。做完一切后，他不做任何掩饰地离开了。

　　保镖们依旧在商城的各个出口待命，宗三慢吞吞地溜达到队长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走了。”
　　“！”队长反射性地抬手击向身后却在距离对方颈部一厘米的地方停下了——是被迫停下，在他抬手的瞬间宗三也动了，对方反扣住他的手腕使攻击无效。
　　拳风扬起了宗三颈边略长的头发，但它到底不能再进一步。队长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后收回了手，“是。”其余几名保镖在队长的指令下归队，几人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回去的途中并不太平，在宗三走到十字路口时一辆轿车突然失控冲他冲来，因为距离不近，他在轿车堪堪撞上的几秒前避开了。失控的轿车一头撞上了路边的商铺，一半车身埋在了店铺中，后一半则朝向半空，整一个倒栽葱的样子，同时从车身的缝隙中冒出了滚滚白烟。
　　受惊的行人立刻拨通了电话寻求帮助。有几个胆大的男子结伴上前查看，发现驾驶座上的司机一头栽在了方向盘上，他们马上拉开车门想将人抬出，就在此时，汽车爆/炸了。

　　“砰——！”这不是正常车辆炸开该有的能量，里面绝对塞进了高强度的炸药，以车辆为中心，半径一百米内都受到了波及，尤其是半径五十米内伤亡惨重。
　　“啧。”宗三闪躲不及被爆/炸的冲击退出几米外，在察觉到不对的那一刻他只来得及浮现背部的鳞片，在坚硬鳞片的保护下他逃过一劫，但反应不及的行人受到了极大的伤害。

　　那几个帮忙的男子被炸得尸骨无存，连一丝痕迹都没留下；距离远一点的人也没好到哪里去，他们身上都有不同程度的烧伤和挫伤；较为严重的几人只能躺在地上痛苦地□□。

　　“咳咳。”队长挣扎着从地上站起，他反应没有宗三快，但总算在千钧一发之时用鳞片护住了要害，受了点不危及生命的小伤。其余几名保镖离得较远，也受了点轻伤，总体而言，他们是所有人中受伤程度最低的人。
　　“您没事吧？”
　　宗三看了眼尽职的保镖说道：“看起来是你比较有事。”
　　听了这话队长硬生生咽下涌上喉间的鲜血，“……失礼了。”

　　原本以为是一件普通的交通事故，没想到居然会变成这样的结局。警察来得很快，就近的医院派出了救护车赶到十字路口，消防车也赶到现场灭火，整个现场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虽然还不能确定这起事故的罪魁祸首是谁，但能肯定的是，他绝对是冲着宗三来的，目的就是要他死——他的死比无辜民众更加值钱。

　　宗三一行人拒绝了去医院治疗的提议，在医生的坚持下做了个简单的检查，确定几人伤势无碍后才同意让他们做完简短的笔录后离开现场。
　　临走之前，宗三看着爆炸后留在地面和墙壁上的焦黑痕迹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几人回到别墅后接受了所有人的关注，队长和几个有不同程度擦伤的保镖接受治疗，毫发未伤的宗三则是拒绝了佣人们的关心，独自一人回到了书房。

　　他抽出几天前刚看完的一本书，翻到当时做了记号的那一页。
　　“‘燃骨’，稀有材料，磨成粉后可制成炸药，威力极强……”应该就是这个了。

　　宗三伸出手在“燃骨”和“威力极强”几个字上画了个圈。
　　他现在势单力薄（？），要想通过政治手段引导所有人同意明显自寻死路的计划是不可能的，他也没有那么多精力控制所有人。
　　果然还是全部炸了比较省事吗？宗三将书放回原位，一个极端但是省事的计划在他脑海中逐渐成型。

　　***
　　偏僻幽静的一处茶馆今日守卫森严，两个意想不到的人在这里见面。

　　“你找我来是为何事？”丹尼尔看着面前的人问道。
　　茶是难得的好茶，环境也格外优雅闲适，突兀的只有房中谈话的两人，空气中的凝滞和焦灼完全破坏了氛围。

　　宗三想了想说：“想问你借样东西。虽然你不会同意，但我今天绝对要借走。”
　　“借什么？”
　　“你的身体。”
　　“放肆！”丹尼尔拍案而起，指着宗三说，“你不知好歹，我原以为你会说出什么能讨论的东西……”他一动，屋外的警备人员立刻手持木仓械冲进房间将宗三团团围住。

　　被那么多木仓支指着脑袋也不见宗三慌张，他难得地笑了，“这东西还是先放下来比较好。”同时伸出手往下一压——
　　在场的所有人都发现自己的手不受控制，他们的动作背叛了意志，全员将武器放到了地上。
　　“你……！”

　　宗三直视着丹尼尔，眼中闪烁着红光，“我说了，你的身体，今天不借也得借。”

　　十分钟后，丹尼尔全须全尾地出来了，在保镖的护卫下上了车。他给陆晏发了个消息，“二十分钟后大楼顶层见。”
　　做完一切之后，丹尼尔转头往窗外看去，倒影在车窗上的他的眼眸深处快速地划过一道鲜红的颜色。

　　陆晏收到消息粗粗掠过一眼就把手机扔到一边，他现在就在大楼的顶层，从这里往下看，会生出一种“世界在我脚下”的感觉，这种感觉还不赖，算是诸多消遣中比较喜欢的一项，所以他派人在楼顶加了一层特殊的防护，将这里也改造成了舒适的场所，每隔一段时间都会上来看看并在这打发整个下午的时间。

　　大概二十分钟后，陆晏听到了敲门声和推门而入的声音。
　　“去哪玩了？”他头也不回懒散地问道。

　　不速之客站到了他的身旁，“喝了杯茶。”
　　陆晏睁开了眼睛，冷冷地问道：“他人呢？”
　　宗三回道：“他人呢。”他刚才向丹尼尔询问了顾渊明的下落，赶到地点之后才发现早已人去楼空，不知道何时被人转移了。
　　——没有人能在绝对的控制下说谎，唯一的可能只是陆晏不久前把人带走了，而且没有把新的动向告诉丹尼尔。

　　“算了。”宗三抬头看着近距离的天空，仿佛伸手就能触碰到玻璃外静止的白云。
　　“找人是次要目的。”他似乎变得很好说话。

　　陆晏可不会被他蒙骗，这么长时间都没有人上来，估计下面楼层的警卫都已经被他处理了。
　　“那主要目的呢？”

　　“从这里看不见烟花吧？”宗三走到了楼层边缘往下看，顺便按下了控制防护罩开合的开关，两人立刻暴露在了不舒适的环境中，但还处于他们能接受的范围中。

　　陆晏站起走到宗三身旁，“看不见。”这里并不是看烟花的最佳视野——而且这东西有什么好看的。
　　宗三“哦”了一声，停顿几秒后又说，“今天说不定能看见，这里是个不错的位置。”

　　“什么意思？”陆晏可不会相信这人的话，他脑中的弦紧绷，本能提示他远离危险。

　　楼底的人太渺小，比削好后的铅笔尖大不了多少，各式各样的汽车倒是显眼多了，像七彩的瓢虫在地上爬，一种优越感油然而生。

　　“半个月前发生了一起车祸引起的爆炸，人员伤亡惨重。”宗三说起了不相干的事，“然后我就查了一下有什么东西能造成大范围的伤害。”
　　“我猜你们当初埋在地下引爆基岩改道海水的也是那东西。”

　　陆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嗤笑一声，“你该不会以为是我干的吧？”
　　“谁干的都不要紧。”宗三对这点毫不在意，只要他没死，谁干的都无所谓。

　　“那你来找我干什么——等等”陆晏突然想起一些事，前几日手下上报，当初设计并参与爆破的人员近期存在异常行为。
　　他们时常会出现在奇怪的地方，上一秒可能还在研究所内整理数据，下一秒醒来就发现自己身处在人群中或是僻静的街角处，无论怎么回忆都想不起缺失的那段记忆。

　　“要开始了。”这仿佛是个讯号，同一时间被控制的人动了。
　　他们放下手中的所有事宜，接连从各间实验室出来，每个人神情恍惚，步伐统一地往当初陆晏等人爆破成功的观测室走去。

　　“老师？”一名助手疑惑地看向放下仪器突然转身的导师，“您怎么了？”他是一周前刚进入研究所的实习生，早上才将身份信息录入档案。
　　“老师您没事吧？”他快步追上导师拉住对方的手，“怎么突然——”他半个身体卡在门外，这时他才发现走廊里全是和导师同样状态的同事们，不正常的似乎只有自己一人个。
　　助手的力气顿时松懈了，导师顺势融入人流，成为队伍中的一员。
　　他靠在墙上，慢慢滑落坐到地上，他看见警备人员也在其中，一切都失控了。助手双手捂住头部喃喃道：“这到底是怎么了……”

　　在相关人员进入控制室内后，他们按照指令检查了爆破相关事宜。
　　“一切准备就绪，可以引爆。”看起来像是领导人的中年男子木然地按下了红色按钮。
　　“十，九，八……”

　　陆晏回过神来，他双手拎住宗三的衣领迫使其看向自己，一字一句地问道：“你他妈想干什么！”
　　宗三慢条斯理地扯下了陆晏的手，“我去看了一眼你们口中的‘夏娃’，除了躯体主干，四肢和头颅都被你们瓜分了。”
　　“那又如何。”陆晏冷冷道，“这是几百年前的事了。”
　　“他为了人类的希望奉献自己，即便在死后也是如此，不对吗？”

　　宗三兴致缺缺地回答，“当然不对。他可不是一个无私到能为了不相干的人去死的家伙。”
　　虽然性格有点糟糕，但本质上还称得上是个不坏的人。
　　“——对了，其实我一直都看他不顺眼。”宗三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什么都不用干就能得到奖励的小孩总是容易遭受羡慕和嫉妒的。”
　　“我再看他不顺眼，好歹也认识了这么多年，报仇这种事，他求我的话也不是不能顺手帮个忙。”

　　他在说什么？陆晏不解，他思索了一番确定自己和对方没有过多的交集，既然也谈不上有仇。
　　“为谁报仇？”

　　他刚问完的瞬间就从远处传来了沉闷的爆破声，不止一响。
　　两人脚下的建筑也受到波及，最下面几层甚至同时塌陷。不远处炸开了巨大的火球，一个接一个，烟雾冲天而起，整个城市警报声同时响起震耳欲聋，但此时所有人都自顾不暇。

　　“你想毁了这个世界。”陆晏目光所及之处皆是惨相，他做好了完全准备迎接挑战，只要对方敢来，他就有至少一种应对方法，没想到目标一开始就不是他。

　　受到冲击，隔离区外的海水如之前那次一样改道，只不过那次精密的计算仅是将小部分海水灌入戈壁无人区，而这一次却是不计后果地炸毁了拦截物——甚至是专门挑了薄弱环节进行爆破。当初建造用来隔离海水的高墙裂开了，海水从墙头涌入，在巨大的冲击下，号称牢不可破的高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倾倒。几十米高的海浪从天而降，原本用以庇护的高墙现如今居然成了致死的漏洞，整个城市就像是个杯子，水流不断灌入，因为杯壁的存在加快了淹没的进度。
　　一切都将赢来终结。

　　陆晏感觉自己的坚持就像个笑话，他的世界对于别人来说仿佛是个可以随意摆弄的游戏，说没就没了。自己别说反抗，就连机会都不曾有。
　　“但我们之间还没有结束。”在这种情况下陆晏居然平静了，既然他拥有的一切都将消失殆尽，那还有什么能失去，还有什么顾忌呢？
　　唯有两人之间分出高下，才能决出胜利者。

　　宗三举起手轻轻在颈部一划，陆晏就不受控制地用手插入自己的胸膛。
　　“咳……”陆晏不敢置信地低头看向胸前，他无法相信自己在开始就输了。
　　“你的……基因……”他双膝跪地，鲜血不断从口中和胸前涌出，即便如此他也要一个回答。

　　宗三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他转身就走。这个世界不过是个残次品，就算没有他也会很快走向消亡。
　　【恭喜GM宗三修复“末日之时”bug世界。】
　　【强制任务进行中：修复游戏内所有bug。任务进程（4/7）未完成。】

　　他现在要去找——
　　飞机的轰鸣打断了他的思绪，宗三抬起头，一架改装后的直升机出现在他面前。

　　狂风吹得顶层摆设散倒一地，宗三的衣角被吹得猎猎作响。

　　“你是在找这个吗？”张棠眠在宗三的目光中从直升机上拖下一个人。
　　【你是在找这个吗？】
　　一时间眼前的人和记忆重合了，宗三心神恍惚了一下。

　　“我想你绝对不会意外，毕竟一切在你的掌握之中，没错吧？”张棠眠处于失控的边缘，他一手扯着顾渊明的后领，另一只手持锋利的匕首，刀尖直戳人质的脖颈动脉。
　　这段时间内顾渊明每次醒来没多久后就又会被迷晕，随着体内的抗药性不断增强，药物对他的作用不断减弱，原先能使他昏迷三天的剂量现在只够一天的药效，因此每次吸入的迷药在不断增加，对他的身体造成了不可挽回的伤害。

　　海面快速上涨，再有几十秒就会将这处最高的建筑淹没，一切人类生活活动的痕迹都会被淹没。

　　顾渊明浑身无力，只能任人宰割，他的五感还没完全恢复，两人的说话声和身影对他来说过于遥远，在他的视野中只有远处一个黑色的影子。

　　“快走。”陆晏趴在地上勉强吐出两个字，“咳咳！”每张一次嘴就有鲜血从他的口鼻涌出，“走啊……”

　　张棠眠惨然一笑，“现在还能去哪呢？这已经是最后的……！”他的话还没说完，手中的刀用力往前一送直直刺入顾渊明的颈部。
　　“都结束吧。”张棠眠面部表情地抽回凶器，将顾渊明瘫软的身体扔到一边后匕首刺入自己的心脏。

　　听到一声重物倒地的声音后，陆晏不顾伤势大笑起来，“哈哈哈......到头来，你也没有赢。”
　　宗三没有理他，走到顾渊明身边仔细检查他的伤势，对方的眼神失去焦距，体温和鲜血一起快速流失。
　　他就要死了。宗三很清楚这个事实，但为什么心中有种鼓胀的感觉？我在不甘心什么？他茫然地抱起顾渊明的尸首往已经与楼顶持平的海中走去。

　　这是第二次了。他仔细想了想，这是第二次有人在他面前抢走什么——虽然也不是特别想要，但这是他的东西。

　　宗三潜入水下，双腿立时变成鱼尾，他根据记忆中的路线快速地往外游去。
　　楼顶陆晏和张棠眠的身体被水淹没大半，冰冷的海水转瞬之间就淹没了一切。
　　啊啊，就这样死去好像还不错？陆晏借海水的涌动翻了个身，他的眼中映出最后的太阳，嘴角的弧度永远停在了这一刻。

　　繁荣的城市一夕之间就成为了新的亚特兰蒂斯，巨大的史前生物懒散地在海中寻找新的居所，各种海洋生物顺着海水游到这处完美的游乐场，虽然海中还有一些它们从未见过的生物在水里挣扎，但都逃不脱灭亡的命运。

　　宗三从一条极长的蛇形巨兽腹部游过，似鱼非鱼，似蛇非蛇，从长度和形状来看倒有点像传说中的龙。除此之外更有其他体型硕大、遮天蔽日的怪兽，看似笨拙缓慢实则灵动地游过，如果从水面上看，只能瞧见几团连成片的硕大阴影。
　　到处都成了海洋生物的乐园，人类文明在自然面前不堪一击。这些巨兽彼此之间隔着足够的距离，它们甚至能通过自己的方式交流。

　　一头巨龟拦住了宗三的去路，加上鱼尾超过两米的宗三也之比巨龟的眼球长上半截而已，它的头左右摇晃，看上去对宗三和他怀中的顾渊明颇有兴趣。
　　宗三甩了甩鱼尾，灵巧地从巨龟脖颈之下游过。巨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张开了大嘴并重重咬合，它的动作快得不符合外表，即便如此它咬到的只是鱼尾划开的水纹而已。

　　海底很暗，只能依靠偶尔经过的发光鱼类和海藻辨认方向。当日海水倒灌改变了多数地貌，许多指示物被海浪冲走了，加之巨兽们迁徙时的粗暴举动，海底坑坑洼洼，与被淹没数千上万年的地区也没太大分别。对于宗三来说没有路标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他没花多少时间就到了目的地，海底的一个小小洞穴。这个洞穴很小，也很容易被忽视，不知道他是发现找到这里的——或者说，他是如何找到这里的。

　　宗三把顾渊明的尸体放到了洞穴中，自己则是停在外面不知道想些什么，华丽的鱼尾时不时摆动两下保持平衡。
　　幽寂的海底除了他似乎没有其他活物，海浪也很平静，如同他此刻的心情。

　　——严格来说，活物是没有，但阿飘有一个。
　　在顾渊明呼吸停止的前一秒，久违的系统声音突然冒了出来。
　　【玩家濒临死亡……已检测到玩家持有复活道具，是否使用？】
　　【YES/NO】
　　【玩家已确定使用复活道具。】
　　【检测到玩家有正在进行中的任务，该任务完成后玩家即可复活重新进入下一轮游戏。祝您游戏愉快。】

　　顾渊明突然有些感谢宗三，要是没有他这一出，自己就得保持着阿飘的状态游荡几百上千年等待人类自我灭亡？
　　而且在他死后，灵魂状态的顾渊明只能在身体三米处的附近移动，要真发展成那样他估计得疯。

　　阿飘状态的顾渊明看着宗三带他游到了海底偏僻的一处洞穴，阳光照不到这里，但附近有不少发光的变异珊瑚，光线不强但足以让他看清对方的表情。宗三半张脸藏在阴影中，不悲不喜，好似一座雕像没有感情。
　　如果顾渊明还能记起几年前的事，他也许会恍然大悟，这里就是当初刚进副本时他休息过、宗三成功破壳的山洞——不过他已经忘了。

　　宗三面无表情地想了多久，顾渊明就站在一旁看了多久。按理说他的任务应该完成了才对，可系统提示他任务还在进行中，要想摆脱目前的状态只能够达到世界灭亡的要求。
　　难道说要连海中的生物都灭绝吗？这他可做不到。

　　海底时间流逝得很缓慢，四周静悄悄的，就是一处鬼蜮。

　　终于宗三动了，他把顾渊明的尸体摆成了一个更为自然的姿势，然后把手搭上了自己的脖子。
　　顾渊明在他身后看不清发生了什么，但下一秒他听见了系统的声音。

　　【恭喜玩家通关“末日之时”副本，评定等级B。】
　　【因玩家使用复活道具，现将玩家所有状态重置，身上持有道具清空，所有奖励清空。数据初始化中……】
　　【数据初始化成功。】

　　【欢迎玩家来到无限游戏，新人选拔世界匹配中……】
　　【匹配成功。】
　　【“荒岛求生”副本将于一分钟后开启，请玩家最好准备。副本开启倒计时00:00：59】
　　……
　　【“荒岛求生”副本已开启。
　　通关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