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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19章 捕头姐 ...


  •   “六哥,走啦。”

      寄声左手一个坛,右手一个罐,在廊下的穿堂风里喊他。

      李意阑扭头去看,发现大伙已经整装待发,都在等他。

      正好知辛已经说得差不多了,闻言单手将物件递出来,另一只竖到心口处,轻轻颔首以作无声的告别。

      李意阑本来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会有堪称解谜的收获,他难掩欣喜,躬身冲着知辛就是一礼,心头的歉意堪称复杂:“多谢大师,我还有事,就先离开了,大师……早些歇息。”

      寻常人受了别人的好处,要么以礼相待,要么以物勉偿,他却什么都没有,将大师请回来了往这儿一撂,有时连对方的三餐都顾不上过问,然后每次无事不登三宝殿,都是为了讨教案情,而且还都是像这样,拿了好处就跑。

      李意阑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厚道,离开的时候忍不住心想这要是黎昌老家多好,他每天闲得长草,给大师当护卫都行。

      可那时他在家中的时候,时间却又十分难熬,由此可见人心易变,反复无常。

      算了,李意阑哑然失笑地想道,明早陪大师用个早饭以后再出去吧。

      客人已走,知辛本来该关窗了,可那小麻雀还在大快朵颐,他只好站在那里等,等了没两下就听见了走廊里的咳嗽声,齁喘粘连,让人一下就能想起痰和血。

      知辛往外探了探上身,看见那人的背影笔挺如枪,箭步走向了等待他的人群,一点病人的迟缓都没有。

      然而他毕竟还是个病患,其实不该这样操劳,可那份彻查的心意和行动力又叫人佩服,因为这等情操许多健全的人都没有。

      于是这么多年了知辛仍然没能参透,苍天是在按怎样的原则给每一个人分配所有。

      参差不齐的脚步声不多时就消失了,那麻雀也吃饱了,叽喳了两声,拍拍翅膀投进了夜色,知辛伸手去关窗,抬眼就却看到了对面墙角的翠玉竹子,他不知想到了什么,若有所思地将自己掩到了木窗后面。

      在去监牢的路上,李意阑将知辛的见闻分享给了大家。

      江秋萍被张潮半搀着,脑子因为疼痛似乎更灵光了,边思索边言说:“百岁铃和散夫妻,木匠一个粗人,留下的讯息应该不会太过复杂。”

      寄声抖机灵地说:“木匠家里无缘无故地出现扇贩子的东西,他俩怕不是同谋吧?扇贩子发现木匠守不住秘密了,就叫人把他给结果喏。”

      张潮接话道:“就算不是这样,扇贩子肯定也是相关人士。”

      吴金难得插上话:“那找到这个扇贩子,线索是不是就有着落了?”

      寄声觉得自己的思路简直正确,摸着下巴开始琢磨:“问题是要怎么找呢?这人海茫茫的。”

      江秋萍认同他们的第一个猜测,主动扛起了无人过问的第二个,喃喃自语道:“散福妻、散夫妻还是散福气,这个又要怎么解?”

      李意阑一路看他们猜测,自己一声没吭,这就是有聪明人同行的好处,有些事情他们就能扒清了,自己捡个现成的就行。

      也正是因为他没有全然投入,所以看见了吕川欲言又止的表情。

      吕川似乎是想说什么,但嘴皮子动了动却又住了嘴,眼神忽然朝李意阑看来。

      两人没有防备地四目相对,一个正站在旁观者的立场上,一个眼底藏着隐痛和孤独,那一刻两人都愣了一下,仿佛是被对方忽然暴露在眼前的真实状态给触动到了。

      李意阑其实一直想让自己相信,吕川之所以来到这里,与首辅无关,也没有阴谋,只是因为对他有愧。

      这样的话,至少能证明他虽然看走了眼,但也只是一眼,他交朋友的眼光并没有大的问题。

      吕川的老娘已经过世了,他孤身一人,这世上再也没有可以威胁到他软肋了,那么他还可信吗?

      李意阑也不知道,他既不是圣人也不是英雄,遇到事了和所有人一样畏缩,他心里眨眼间就瞻前顾后地想了很多,可末了还是问了吕川一句:“你是不是有话想说?有就说吧。”

      话音刚落,另外三道目光霎时汇聚到了吕川身上。

      寄声早就向江秋萍三个添油加醋地埋汰过了吕川的狼心狗肺,大家半信半疑,又跟李意阑更亲近,因此吕川就被孤立了。这人从来不插嘴,他们商量案情的时候他就退开,存在感十分古怪,但又没有发言权。

      这几乎是吕川加入以来第一次发言,大家连忙炯炯有神地望向了他,等他说出点什么来。

      吕川被四双眼睛盯着,却并不显得紧张,他也曾经是拥有百人指挥权的将领,这里能让他抬不起头的也就只有一个过去的兄弟,他看着李意阑说:“来春街死去的木匠有过妻室,后来因为酗酒,婆娘受不了跑了。”

      江秋萍眼睛一亮,追问道:“这消息可靠吗?”

      根据他们之前的打探,木匠过世葬礼却是城池那边不太来往的亲戚经手的,家中也是一副光棍的模样,大家难免先入为主,认为他就是孤身一人。

      要是木匠娶过妻,那“散夫妻”可能指的就是他妻子,顺着这些可能性往下推敲,“不离散”、“不离浮”、“不离妻”倒也圆的过去。

      吕川答道:“应该是可靠的,我就住在来春街,小巷子里的人虽然爱论家长里短,但也不太会无中生有。”

      李意阑眸光沉沉的,脸上看不出情绪来,只说:“那木匠的妻子如今在哪里?你知道吗?”

      吕川摇头:“没事我打听邻居的女人干什么?不过你要是需要,我……你可以派人去巷子里问问。”

      李意阑“嗯”了一声,抬脚踏入了西边的牢署,半晌也没说要派谁去。

      还没定罪,于师爷便押在轻牢里。

      一行人还没进审讯室,先听见了郡守谢才的声音,在唏嘘嗟叹地问为什么。

      值此寒夜,手下的刑名师爷出了岔子,也难怪郡守无心睡眠。

      李意阑个子高,进入内室时总要弯腰,他一进门,后面那四个哗啦啦在他背后排成一列,看起来是个兴师问罪的阵仗。

      谢才半夜跑来看他的师爷,也不知道师爷到底有错没错,心里虚得很,见了李意阑就弹起来见礼,嘴里打着官腔说:“这么晚了,大人还未休息啊。”

      李意阑淡淡地说:“有些问题不解,来问问于师爷。”

      谢才讪笑了两声,邀他坐下了。

      于师爷毕竟是公门里的人,平时人缘不错,这会儿也没受什么刑,形容还算整洁,就是脸上覆着层隐而未发的怒气,看见寄声,脸色一片铁青。

      寄声也不是什么好鸟,努着嘴传达自己的不屑,都说文人毛病多,幸好他们江秋萍不这样。

      江秋萍并不知道自己的形象在寄声心中陡然就高大了,吴金悄没声息地给他搬了个凳子,他实在有些虚软,也不管郡守是不是还站着,自己偷偷地坐下了。

      也许是官阶的原因,李意阑脸上自带了一股不怒自威,他将寄声缴回来的纸条轻轻放在了桌上:“师爷,没什么想说的吗?”

      于师爷年长于他,但敬佩这年轻的高官上任后的不辞辛劳,对他跟寄声完全不是一副嘴脸,他叹了口气,神态萎颓下来:“该说的、能说的,我都跟胡大人交代了,大人还想让我说什么?”

      “怕是没交代清楚吧,”李意阑语气平淡的像是在唠家常,“我姑且相信师爷说的属实,这纸条是被人做了什么手脚,墨迹干透后自己消失了。”

      “但以己度人,如果我是师爷,没有武术防身,在衙门办公的时候,屋里忽然被人扔了一张纸条,让我到废弃多年的老屋里去一趟,去见谁、去干什么都不明了,恕我明哲保身,我是不会去的。秋萍,你跟师爷都是文士,换了你,你会去吗?”

      江秋萍冷冷地说:“我也不会,我怕死,可于师爷单枪匹马就上了门,我们不妨猜一猜,你不得不去的理由。”

      “第一,你在撒谎。如今这纸条上空白一片,无论你说什么都无从考究,甚至有可能根本就没什么宵小偷掷纸条,一切都是师爷在自导自演,你的目的只是想将我们的注意力,转移到一个莫须有的人身上去。”

      “第二,你说的是实话,但你隐瞒了最重要的部分。以于师爷的智慧,应该不至于会觉得就你说出的那些,就能让我们所有人都信服,大人刚刚说了,你去老宅的动机不够。如果是这样,师爷不想欺瞒大人,却也不愿意和盘托出,那还不如一开始就守口如瓶,当个纯粹的恶人!”

      这两段话语速飞快,最后那两个字咬得尤其重,于师爷像是被他的话锋给捶到了似的,嘴唇剧烈地抖了一下,但他紧抿着嘴唇,什么都没说。

      江秋萍正要继续攻心,李意阑却忽然出声了,他说:“我大哥刑名二十年,应该能算个有经验的提点。我记得他有一次跟我说,这世上有两种犯人最让他怜悯,一种是有冤要伸,却所遇非人,一种是口耳通畅,却不发一言。”

      “我当时听了,觉得这是诡辩,第一种的确让人同情,可第二种人犹有自作孽、不可活之嫌。直到今天我见到师爷,才忽然明白了大哥的苦心,是秘密重要,还是性命重要?我也答不上来。”

      “只是如果师爷铁了心要当保守秘密的人,那就请提起做好两手准备,刑讯之苦不可免,世上也没有密不透风的墙。”

      他们俩都是口齿伶俐的狠角色,一个白脸一个红脸,唱得于师爷在这奉劝的夹板中左摇右摆,心肠本身就不硬,不然也不至于连个谎言都编不出来,颓然半晌被逼得老泪纵横,断断续续地吐出了实情。

      “……月桐是我的表侄女,当年史炎入狱,表面是严大人查案疏忽,私底下却也有我在推波助澜。月桐的爹,也就是我表兄,待我亲如兄弟,我们血缘虽然浅,可他喜欢读书人,正好我就是,我能考中举人,费用全赖老哥垫衬。”

      “后来月桐忽然离世,老哥悲痛之下听信了丫鬟的谗言,求我一定要让史炎罪有应得,我、我一直以为我没做错,直到那白骨案的风波袭到了月桐身上。”

      “江大人慧眼如炬,我说的是实话,只是隐瞒了神秘人以我所做的错事胁迫于我那部分。我为了这张老脸鬼迷心窍,竟然依他所言,我、我……实在是愧对圣贤、愧对史炎呐!”

      陈年的冤案再掀波澜,帮凶满脸的悔不当初,可李意阑却没法同情他。

      史炎就在不远处的重狱里,过得如何李意阑心中自有分晓,于师爷要真的这样后悔,在他上任之前,史炎绝不至于被打成那样。

      所以与其说是愧对,不如说是失去了粉饰太平的遮羞布,一时不知所措,下意识拿悔恨来堵悠悠众口而已,对于有些人来说,这世上谁都重要不过自己。

      人性之恶,恶不堪考。

      这样看来,吕川还算是个有担当的汉子,至少没有躲到李意阑提着枪杀到他头上才来认错。

      “今天就这样吧,谢大人,师爷的用度不要短他,衙门井井有条,里面有他的功劳,你准备一下,明日张贴告示,后日开堂,还史炎一个清白,”李意阑说完,站起来就要走。

      谢才头昏脑涨地说:“升、升堂?可史炎是犯人,他没法击鸣冤鼓,也没有诉状啊。”

      而且主犯严海的官比他还大,借他俩胆郡守也不敢审啊。

      李意阑在牢门口回了个头:“诉状不难,师爷自己就是讼师,不过是挥笔而就的事,鸣冤鼓也不止为犯人而设,对于自首的人同样欢迎。”

      于师爷像是被抽走了一根筋,坐姿陡然瘫软了下去。

      回程时连寄声都不想吭声,每个人都忍不住想起了史炎。

      他的运气还算不错,不日就能重见青天,可之前四个案子里含冤的人,早已经成了一身铭刻的骷髅,永远失去了释怀的机会。

      虽说丁是丁卯是卯,这是两个系列两码事,可还是叫人憋屈得不行。

      李意阑今夜没了继续探讨的心思,其他人也心不在焉,回到后院之后李意阑就挥了手,叫众人各自散了去休息。

      他难得肯早睡,寄声颠颠儿地跑去打洗脚水,可还没出门就差点跟人撞成门神,来的是个衙差,带着一通禀报。

      “大人,门口有个女人,叫、叫……叫你去见她。”

      正常的禀报不会这样,向来都是谁谁谁求见大人,这转达里依稀有一股熟悉的霸气,寄声若有所察,终于后知后觉地回过了神来,眼底满是欣喜若狂,嘴巴直接惊成了一个圆形:“我的个姑奶奶,白天救了江秋萍的女人是捕头姐!”

      李意阑匆匆穿过几重庭院,远远就看见衙门口站着一个人,背对着门,刀跨在左边,飘带一样斜着翘出去,脚边躺了两个疑似人形的物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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