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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第83章 公平 ...


  •   行馆在国子监后面,离大相国寺竟是意外的近,在那条街上就能看见宝殿粲然的金顶。

      这格局还是王敬元发现的。

      道士困得一路呵欠,翻着白眼又一次开打的时候,瞥见了那抹富丽堂皇的金光方才精神一振,眼里包泪地问管事说:“公公,那是什么地方?看着可真气派啊。”

      这公公天生一张笑脸,性格也十分平易近人,既不打探也不妄自揣测他是不是头一回来京城,只是问什么就答什么。

      李意阑常年短睡,这时在三人之中显得最为清醒,闻言就转头去对知辛笑道:“那正好,离得近,等你休息好了,徒步就能去见法尊了。”

      知辛看着那半截跟慈悲寺如出一辙的金顶,心头忽然浮起了一缕思念,他这次下山的时日很有些长久,音讯隔绝,也不知道师父还是不是那样康健。

      他“嗯”了一声,跟着笑道:“这就说明我这次来对了,诸事都顺。”

      李意阑不可置否地挑了下眉毛,哪壶不开提哪壶地笑着说:“昨晚兜头罩脸的冷风也顺吗?”

      “还行吧,”知辛吸了下鼻子,感觉不像平时那么通畅,五成以上是染上了风寒,不过他还是一副挺宽心的模样:“至少你比较顺,不是吗?”

      只是有惊,万幸无险。

      李意阑刚想说“都是托你的福”,下一瞬脑子里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凭空冒出了一句意思相当但感觉差很多的俗语。

      和尚跟着月亮走——借光。

      李意阑发誓他没有嫌弃知辛是光头的意思,但这念头来无影踪,他也控制不了。

      于是他只好内疚又想笑地看了知辛一眼,一边暗自警告自己别不知好歹,一边心中流淌着说者无心听者却有意的温馨和感动。

      以前听戏文里唱什么“伤在汝身,痛在吾心”,李意阑只觉得是胡说八道,可他如今渐渐能体会到那种无形的牵扯了。

      他又想知辛陪着自己,又看不得知辛受累吃苦,这种天生就矛盾的想法除了让他纠结和扭捏之外,根本毫无益处。

      李意阑哭笑不得地说:“可我顺利对你有什么用?还不是冷了就挨冻,冻了就头疼嗓子哑。”

      知辛倒是无所谓,豁达地说:“还是有用的,你平安抵达,我们一大堆人都安心,心宽病自去,这点寒症一副药就下去了,你这么忙,赶紧忘了吧。”

      “有点难,”李意阑用下巴点了下他喉颈的方向,老实地说,“你这把哑嗓子时刻都在提醒我。”

      “行吧,”知辛干脆地为他斩断了烦恼丝,说,“那我不说话了。”

      “别,”李意阑苦中作乐地笑道,“还是说吧,不然我要想知道你痊愈没有,就只能去摸额头了。”

      知辛笑他真是个外行,自己又没发热,探额头能知道什么,不过他对李意阑十分纵容,就怎么都行地笑道:“随你随你,你愿意听我的破锣嗓子你就说,我肯定答你。不愿意你就摸额头,现在先去歇会儿吧,你看道长,走路都不睁眼了。”

      李意阑往后一看,王敬元的眼睛果然又已经眯成了缝,困得他简直不好意思再跟知辛插科打诨。

      行馆不缺客房,三人也的确累透了,简单地洗漱过后到头就睡了。

      另一边,钱理回到大理寺,立刻盖了拘捕令,让洪统领拨划来的部分金吾卫带着大理寺的捕役,快马直奔郊外的清凉寺。

      至于剩下的那部分人马,一部分交给许之源,去弩坊署拿那位郑监作。一部分自己带着,亲自上冯府去请黄主薄,请不来就抓。

      拜金吾卫的雷霆动作所赐,三个多时辰之后李意阑在行馆里一觉醒来,钱理那边的三条抓捕线就都已经收网了。

      只是刚醒的他还没接到消息,李意阑穿好披好地拉开房门,很快就看见一个不认识的杂役跑了过来。

      那人停在他门口,哈了下腰说:“大人,住您旁边那位大师说他去大相国寺走一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怕您醒了会找他,就托小人给您传个话,说您要是在他回来之前出门,也请给他留个口信。”

      李意阑不疑有他,点头说了“有劳”,接着又问王敬元。

      杂役说道长貌似还在睡,李意阑顿生一阵羡慕,得知钱理并没有派人找自己,便决定给好歹给王敬元留个饱觉,自己下到院中的平地上,抖开枪杆侧踢一脚,让枪身绕着手心划了半圈,打横握住了开始练枪。

      自凌晨发病以后,肋下的隐痛变成了刺痛,睡了一觉都没有淡去,耍起枪来倍觉凝滞,但李意阑还是一丝不苟地练完了一整套,就是速度放慢了许多。

      收枪之后他出了一身急汗,不等李意阑擦洗得当,皇上身边那位洪统领就来了。

      抓捕异常顺利,他带来了王诘被抓住的消息,过来喊李意阑去和钱理一同会审。

      李意阑只好匆匆叫醒王敬元,跟着洪振直奔大理寺,走前倒是没忘记给知辛留口信。

      此时在三条街之外的大相国寺里,过来拜访的知辛直接碰了个壁。

      法尊前几天刚刚入定,弟子说他回醒之前都不见客,为了表示尊敬,来之前知辛脱下了云霓袈裟,换了一身再寻常不过的僧衣,净白的肤色使得他看起来像个刚剃发的僧侣。

      他无缘见法尊,便在寺中闲逛了一会儿,因为认得他的人少,一路逛得就还挺悠闲。

      寺里的草木和庙宇都是知辛熟悉的环境,密檐塔、眼光门、碑塔、相轮……他有时会伸手摸拍两下,心中满是怀念。

      走到大殿前面的时候,知辛没有进去,只在门口的鼎炉下磕了三个头,他跪在地上,在经年不散的檀烟缭绕中许了一些不为人知的心愿。

      ——

      二十一日,辰时初,饶临集市。

      李意阑走后,吕川就没再盯着杜是闲了,一来是刘芸草已经交代了,二来是江秋萍给他布置了更重要的事,让他顺着官道去任阳,尽快找到刘乔和罗六子的下落。

      因此吕川拿着印信,一早就从西门出了城。

      吕川不知道的是在他离开之后,被他盯了几天的杜是闲忽然一改早上睡懒觉的惰习,起早来到了集市。

      集市中靠近大义坊的地方有个卖牲畜的圈场,此时还处在门庭冷落的境况中。

      杜是闲仔细挑了匹精悍的骏马,自己不买,而是回头扎近赌坊,从中找了个烂醉如泥兼赌兴大发的邋遢汉子,给了这人五两银子的好处费,领着他到集市为自己买下了相中的那匹马。

      然后他将马存在了城东一间客栈的马厩中,转道去了翠烟楼。

      这时辰勾栏院大半还在安眠之中,杜是闲轻车熟路地绕到后门,那里早就倚着个装扮花哨的年轻姑娘,正托着烟杆在吞云吐雾。

      姑娘一瞥见巷子里来了人,递出去地眼仁连忙隐蔽而深沉地收回来,将烟杆在墙上敲了敲,接着将震下来的烟灰往墙边的破箩筐上一倒,头也不回地关门进了院子。

      等她走后,杜是闲来到落着烟灰的箩筐前面,蹲下去稍微翻开箩筐,从缝隙里牵出了一个黑布包袱。

      他将黑布拨开一点,一截赭色的布料和青铜令牌便露了出来,杜是闲颇为得意地勾了下唇角,震荡手腕抖掉灰土,站起来将包袱往肩上一挂,大摇大摆地离开了小巷。

      半个时辰之后,东边的城门下来了一位脸黑的捕役,他带着令牌和盖着郡守大印的手信,说是犯人又吐露了新的案情,郡守差他加紧给提刑大人送去。

      守城官检查过令牌和印信,确认无误后挥手将他放出了城门。

      接着又过了一个时辰之后,饶临内城里的翠烟楼才吵吵嚷嚷地闹起来,说是二楼的东厢房遭了贼。

      其中一位青楼女子哭得最凄惨,大骂那贼是个杀千刀的货色,偷客人的也就算了,竟然连她们烟花女的卖身钱也不放过,气得她立刻差人去报了官。

      其他苦主也是愤愤不平,只有一个人例外,完全不想声张,赶在官差过来之前,偷偷地跳窗走了。

      那人是哭闹的女子昨夜的恩客,同时也是谢才衙门上的一个轮值捕役。

      昨晚这捕役跟同僚交班之后过来喝了壶花酒,本来没想留宿,但好像没喝几口就醉了,再醒来就赶上了偷盗,被偷得别说嫖资,连外衣都他娘的不见了,实在是他娘的晦气!

      其实放在平时,喝喝花酒不是什么见不得的人,就是那个姓李的提刑官来了之后,郡守三令五申让所有人端正行事,别在上头面前给他丢人。

      捕役唯恐被逮到了会让谢才一顿好削,慌张之余也忘了叮嘱妓.女替他遮掩,脚底抹油地溜回家中,换好替换用的役服,等到了时辰若无其事地挎刀上了衙门。

      衙门里没了李意阑,就是江秋萍在独挑大梁。

      他照例起得早,丝毫不松懈地吃饭、推敲供状记录以及审问牢犯。

      大伙开始以他马首是瞻,努力在完善涉案者的供状。

      刘芸草的交代已经整理成了案册,时间、地点、手法、涉案者都一清二楚。

      其中崇平的社戏案,手法还是撂地,只是这回反着撂,将落活用的白骨留下,而绑人的大活人从戏台的活板上落下去。
      至于江秋萍一直在意的那句“十年”的戏词,刘芸草说没什么特别的意思。

      而榆丰的药王集和仙居殿案如出一辙,只是藏白骨用的东西有所不同。

      至于扶江的重阳案,白骨和寒衣案一样,事先就埋在了念子石前,而百姓们看到的那具从石碑里慢慢飘出来的“白骨”只是一个画上去幻象。

      幻象用的矿料比较特殊,将明矾、远志、瓦松、闹羊花的粉末灌入甫离活体的老鹅胆中,悬吊阴干,磨成粉调上井水作画。

      这种墨迹未干时是黑色,干透之后会变成灰白色,但是白天看不见,夜里在两丈的距离上拿火把斜照才能看见,近了远了或是太亮了都不行。

      所以案发当天,他们的人在两丈上举着火把,等人看见白骨惊现之后再让白骨破土而出。

      人们为了看清楚,自然会将石碑周围照得亮如白昼,石头上的画就暂时隐去,再等一场秋雨让它彻底消失。

      至此六桩案子的经过都已明晰,剩下的就是涉案人。

      牢里的袁宁脉象恢复了平稳,但是仍然没有醒来。

      那名女刺客在得知刘芸草已经招供之后,反抗的情绪一落千丈,之后江秋萍问她任何问题,她都只会麻木地说“是”,除此之外一言不发。

      江秋萍需要的并不是一张写满了“是”的供状,他要的是事实,是经过,但这女人并不配合,他既无奈又费解,闷了良久之后忍不住打探道:“你们为什么会对刘芸草这么忠心?”

      “他说你们只是他捡来的孤儿,也亲口承认了是在利用你们报仇,这样你也愿意为他效命吗?”

      那女人闻言眼神才活泛起来,她盯了江秋萍很久,最后只说了一句“你不懂”。

      他们确实都是孤儿,是从各地的宁古塔中被救出来的杂种。

      有的生来就是罪人的子女,有的是命运忽然遭遇翻天覆地,在稚子何辜的年纪就开始承受无尽的羞辱和践踏,但他们无一例外,都是在一声声徒劳呼喊的“冤枉”声中长大的。

      先生救他们的初衷或许并不单纯,但这人确实让他们获得了新生,而且平冤昭雪啊,是所有人这一生都遥不可及的奢望,先生还有余力愿意奋力一搏,那他们愿意献上自己所放弃的那一份决心。

      这些一生安顺、有小灾无大难的人永远都不会明白,他们在固守的到底是什么。

      是对这世间公者无私、平者不偏的一点微末诉求。

      ——

      末时两刻,江陵天牢。

      洪振走起路来健步如飞,李意阑根本来不及观察天牢的森严和易进难出,就被带入了那层壁垒之中。

      钱理已经到了,正用双手摸着老寒腿上的膝盖一边御寒一边等他来。

      刑房早已布置妥当,使得李意阑一进门就能看见重镣加身的那个犯人,肤色不白但是下巴处光溜,看着不老但脸上有不少皱纹,不难猜出此人就是王诘。

      在李意阑过来之前,钱理通过简单的询问后发现,这王诘确实有些木讷,他说刘芸草已经招了,让王诘不要负隅顽抗,可这人就跟没听见一样,仍旧盯着地面出神。

      钱理当时就觉得这人不好审,等李意阑过来之后彻底证实了自己的直觉没错,王诘就是一个闭口的蚌壳,叫他哑巴都算是抬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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