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物语》猹拉图斯特拉

1、黑（一）

　　江安安中午没睡着，下午的时候虽然强打起精神却依旧犯困，她把笔竖立顶着眉心，却实在对抗不了那份睡意，顶着顶着就睡着了。

　　“啪嗒”笔掉了，江安安头一歪便猛然惊醒，她微微缩起肩膀，害怕一抬头就看到老师责备的眼神。

　　然而周围静悄悄的，没有粉笔摩擦黑板，没有翻书页的哗哗声，安静的仿佛放学后。
　　不会真的放学了吧，怎么没人叫我？

　　她抬起头，陷入怔然。
　　教室里空无一人，这里像是被遗弃的荒场。

　　窗外正是落日时刻，天色晦暗，雾霭沉沉，远方的落日藏身在浓雾之后，只有冷风、海边的冷风沙滩、栈桥、公路和操场，刮进教室，“哗啦”掀起灰色的窗帘。

　　那本应该是浅蓝色的，却积了厚厚的灰，窗帘的上的灰尘被挂动，肆意飘荡在教室中，又纷纷落下。
　　江安安连忙躲开，她觉得又痒又冷，于是打了喷嚏。

　　很少有桌椅安分待在他们该在的地方，桌子被推到，椅子横七竖八地斜躺着，原本新换的桌椅此时都蒙上了灰，桌角、椅子腿都出现了磨损和裂痕。

　　教室里一片糟乱，好像被废弃了好久年，没有丝毫人气。

　　江安安抱着双臂，她轻声呼喊：“老师？你们在哪儿？”
　　她向讲台前进，地面积灰太多，留下两串小小的脚印。

　　她打起精神提放着周围，但没有丝毫异动，仿佛她是一个不受欢迎的客人，打扰到这片死寂之地的清净。

　　她深吸一口气，刚刚准备迈出教室，却感受到一股力量正在摇动她的身体，耳边传来声音，由弱到强，仿佛梦中喃呢转为现实呼唤。

　　“醒醒，醒醒。”
　　“江安安，你怎么了？”

　　她眨眼，看到对面扎着马尾辫的女生双手放在她肩膀上，刚刚正是她晃醒了自己。
　　在江安安的视角中那女生是突兀出现的，仿佛下一秒自己的视网膜就被贴上一道人影，这人就凭空出现，挤压开空气和阳光，活生生的站在她面前。

　　她看向四周，刚刚那荒凉的场景消失了，教室里的同学都奇怪的看着她，三三两两在咬耳朵窃窃私语。
　　老师也站在她身边，手里还拿着的书和粉笔，相比冯向然的关心，老师的神色复杂很多。
　　她说：“安安，跟我来一趟办公室。”

　　江安安被老师叫去了办公室。
　　刚一离开，教室就炸开了锅。

　　“你们说，江安安怎么了，突然站起身，还说些莫名奇怪的话，‘老师，你们在哪儿？’是这句吧。”
　　“……梦游吧。”
　　“可是她睁着眼。”
　　“那就是睁着眼梦游？”
　　“怎么可能，刚刚她站起来的时候，脸上表情可丰富了，梦游的人怎么会这样？”
　　“那你说她怎么？”

　　十岁出头的小孩子们凑在一起叽叽喳喳，有人一锤定音，用自信的语气说道。
　　“她疯了。”
　　“啊——”

　　那个发言的小孩挺起胸膛，“我看过这个，我们附近有一个疯子，他就是整天跑来跑去，说些奇怪的话，你跟他说话，他也不理，有时候好像遇见了怪兽一样哇哇大叫，四处乱跑。”

　　那边小孩们在教室里讨论，这边老师把江安安叫道教室。

　　高月归给江安安拿了小板凳，温和地说道：“坐吧。”

　　江安安有些害怕，她双手撑到腿上，规规矩矩地坐好，姿势微微合闭。

　　高月归知道她紧张，她先和江安安说了一些杂事，等江安安情绪稳定下来才状似漫不经心的插入主题，“安安，刚刚你怎么了？”

　　江安安很诚实地把自己所看到的画面描述了下来，“教室里有很多灰，灰到处都是，窗帘上，桌椅上，地板上，好像这里被荒废了很久。”
　　“老师和同学都消失了。”
　　“我喊了一声，却没有人回应。”

　　“安安，看到了幻觉？”
　　“大概……是吧。”

　　“安安以前有过这种现象吗？有看到过幻觉，或者听到过奇怪的声音？”
　　“没有看到过。”
　　高月归松了一口气。
　　“但是听到过。”
　　这口气又憋了回去。

　　“偶尔会听到一些声音，很细很小，像浪潮一样沙沙地。”
　　她似乎在回想，渐渐出神，声音也越来越低，近乎梦中呓语，“我似乎能听懂那些声音。”

　　那些声音萦绕在耳边，断断续续的响起，像亲密的呼唤，在倾诉着什么。
　　江安安压紧舌尖，不由自主地将那强调仿照出来，模糊的，难以说明的，像一支曲子的截取，带着奇怪的韵律。

　　高月归发誓，她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声音，如此奇妙在吐出的那一刻便触及到了她灵魂深处，她自己都未曾探寻过的深渊。

　　她浑身上下不可抑制的泛起凉意，“安安，安安，不要说了。”
　　她这一声将女孩惊醒。

　　江安安有些慌张，“抱歉老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说出来了。”
　　江安安肤色白皙，眼里满含稚气，像个白乎乎的小包子，旁人看见她，总多三分欢喜。

　　高月归却觉得冷，平日最喜欢这个小女孩，今日却不由自主的扭头，她回想刚才看到的那双眼睛，——她一直觉得江安安的眼睛好看，睁大的时候圆滚滚，眯起来像个月芽，可是她从来没注意到，这个孩子的眼珠竟然这么黑，像荒凉的黑夜。
　　高月归轻轻说道，“安安，明天……能不能把你爸爸叫过来，我有些事情想和他说。”

　　江安安张嘴，最终什么都没说。

　　她没有父母，倒是有一个师父。

　　放学的时候没人和江安安一起走，今天下午江安安的表现太惊人了，同学都躲避着她，甚至关于江安安的传言都传到别班去了。

　　她独自一人在人群中，低着头，不言不语，她踢开脚边的石子，石子碰到路边的消防栓，反弹到另一个人的脚边，那是她同学。

　　对方加快了脚步，匆忙向前走。

　　她回到清元观，道观里静悄悄的，江安安喊了一声“师父”。
　　一个身形高瘦穿着青蓝道袍的道长匆匆忙忙跑出来，“安安，放学了？”
　　江安安仰起小脑袋，“那个，我有事要告诉你。”
　　“老师想见你，明天。”

　　江岩子看着这样的江安安有些手痒，他揉了揉她的脑袋，“安安和人打架了？”
　　“没有。”

　　“我看到了奇怪的东西，吓到了老师和同学。”
　　“什么？”

　　“……一间废弃的教室，我看到101班（江安安的班级）变成了废墟，到处都是灰，被废弃了好久的样子。”

　　“我在废墟教室里走的时候，同学说我好像梦游，怎么都喊不醒。”
　　“老师问我以前看到过或者听到过幻象、幻音吗？”

　　江安安语气犹豫，“我说我没看到过。”
　　江岩子的心七上八下的，他的心随着江安安的话跳动不安。

　　“我没告诉老师，我以前看到了漆黑的人，师父你说过那是‘心魔’，不能告诉别人对吗？”
　　“是，安安做的很对。”

　　“所以我没告诉老师我以前看到过幻象。”
　　“我说。”
　　“我听到过奇怪的声音。”

　　江岩子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紧张地握住江安安的肩膀，斥责道：“你怎么不告诉我？”
　　江安安对手指，“我忘记了，我以为那是耳鸣。”

　　江岩子点点江安安的眉心，“以后遇到这种事情一定要告诉师父，不能再隐瞒了，知道吗？”

　　“嗯。”

　　“无论是幻想还是幻音，都是吾辈修行路上遇到的考验，不能被轻易引诱，知道吗？”
　　“恩恩！我知道。我是清元观这一辈最优秀的弟子，一定会光宗耀祖、不不不发扬光大！”

　　江安安兴奋的在江岩子身前举手，蹦蹦跳跳地表示自己是最厉害的。
　　江岩子摸了摸江安安的脑袋：“傻孩子。”

　　然而江安安又很快忧郁了下去，“可是，我今天看到的是奇怪的场景，那也是心魔吗？”
　　江岩子板着脸，“怎么，心魔变了形状你就不认识了？”

　　“那明天见了老师怎么说呢？”江安安担心道：“我们知道那是心魔，可是老师不知道啊。”
　　江岩子说：“怕什么，师父出马，保证没问题，还不进去写作业，等会师父喊你吃饭。”
　　“恩恩，我去写作啦——”

　　江安安心情好转，蹦蹦跳跳地往屋里走。
　　江岩子看着她的身影，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他在骗江安安，如今的世道哪能修道呢？道家大会他年年参加，哪有什么高人成道的消息。

　　那些“心魔”之说，不过是他编出来唬弄江安安，让她不必太过焦虑。
　　只是江安安这事——
　　哎，江岩子眸色发沉，正如蓄雨的乌云。

　　江安安进了后院住房，刚刚放下书包便听到角落里有声响。

　　她侧头看去，一个黑影盘旋在角落里，看形状是个人。

　　“是你啊，你还在啊。”
　　有件事她没敢告诉江岩子，她的心魔越来越严重了，那道黑影越来越像人，从一团黑雾里长出了影影绰绰的四肢。

　　她可是清元观最优秀的弟子，怎么能连自己的心魔都处置不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