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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你与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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档案室里开了灯,江安安侧趴在沙发上,她双目模糊,隐隐看到千万里朦胧的身影,他端坐着腰背挺直在办公桌上书写着什么。
她这一觉睡得太沉,脑子昏沉。
靠在沙发扶手上,江安安含含糊糊问到:“我饿了。”说完还惆怅的捂住肚子,双眼无神放空。
千万里轻轻应了一声举起桌上的座机让时天涯过来领人。
临走前,江安安不经意回头看去,只见千万里和最初一样安静地坐着,大概很久很久之前,很久很久以后都不会改变。
“安安这一觉睡得很沉呢。”
“唔……犯困。”江安安卖萌,“我还是小孩子啊,小孩子多睡觉好长身体。”
“这样啊,那除了睡觉,多吃点东西也很有必要,不过多吃多睡总觉得有些奇怪……”
“哎?”
“我是说,我们赶快去食堂吧!”
江安安喜欢和时天涯在一起。
曾经有人提问为什么大雄学业不好长相普通没有人格魅力,但是静香却喜欢和他一起玩呢,有人回答是你看到静香和大雄在一起之后遇见多少新奇的事吗?
是的,新奇,和有些严厉持守长辈身份极少开玩笑的江岩子不同,也和温和体贴但是有时候有点蠢像个应声虫的黑也不同,和时天涯在一起的时候,很新奇。
去看从没看过的日出,去听没听过的风声,便是泥土的腥气,也纠缠着野草的清新。
好像突然间世界焕然一新,有一位新朋友便是这样的感觉。
江安安手里拿着时天涯编的草蟋蟀,嘴里还叼着一个不知名的野草,据时天涯说嘬一下会有特别好味道。
“太阳快下山了,有些冷了。”
她带着一个草帽堪堪遮住视线,今天的余晖分外壮烈,残红涂满半边天空,远处的青山在阴影中沉浮,朦胧不明。
“要看什么呢。”
旁边的时天涯双手交叠在脑后,浅黄色的麦秸秆草帽盖住了整个脸,他悠闲地翘着二郎腿,“不要着急,再等等。”
落日继续下坠,边缘越来越模糊,几乎要和暗淡的天空融为一体。
风声也接近安静,偶尔气流窜动发出幽幽呜咽。
“可是,要等什么呢?”
“太阳下山了,天凉了,天空变成乌黑一片,小虫跑进草堆深处,白天的热闹劲消失了。”
江安安学着时天涯把二郎腿翘起来,以此来缓解蠢蠢欲动。
“这样说的话,是不是只剩下了安静。”
时天涯说道。
“是呢。”
“很安静很安静。”
江安安推开帽子,向天空伸手,那落日在她手心里消尽,夜晚瞬间不期而至。
她借着残留的光影看着手心处的纹路,她很白,皮肤很薄,蓝色的血管潜伏在皮肤之下,她看过手背散乱的网罗,又看向手腕处那条粗的血管,由小臂向上延伸,流过肩膀,穿过胸膛,最后到达心脏深处。
咚咚。
心脏在跳。
她第一次这么明确的感受到这个器官的存在,像积年的老友,也像是熟悉的陌生人。
江安安按住那里。
咚咚——
喷涌而出的血液顺着血管流向全身各地,有一些流淌到了手背处,在那里安静潜伏着。
她一时陷入空寂,灵魂被某种力量拖曳着拽出身体,不断飞向天空,她没有眼睛,却能看到所有,她看到自己在举着手,也看到了盖着草帽的时天涯,看到低垂的草尖,看到瓢虫开合的翅膀,特事办的红色大楼也在眼前,她看到穿着制服的女人拿着一叠材料在捂嘴轻笑。
但她无所触动,这个意识承载不了七情六欲,爱恨离愁全部消弭。
她继续上升,周身触碰到密度很大的粘稠物,她挤入粘稠物,仿佛在岩浆里游动,然而她的路途远远没有到达终点。
她看到一个暗淡的世界。
那个世界的天空是灰蒙蒙的,空气里飘荡着浮尘和暗沉的絮状物,像被燃烧的纸。
江安安看过一户人家办白事,黄色的纸在火盆里燃烧殆尽,风一吹,四散成灰。
这里的一切都是陈旧、荒芜的,像被抛弃的鬼城,无人的废墟,暗绿的爬藤死气沉沉,颓败地靠在墙角,湿润的苔藓失去生气,皱成一团。
玻璃破碎,窗户裂着口子,冷风飞过,发出尖锐而惊异的呼啸。
江安安没有形体也感受不到形体,她不断上浮不断贴近,然后——
“安安?”
一道明亮而清爽的嗓音在耳边如春雷炸起。
哗啦啦啦——
所有的感触如退潮刷的消失不见。
“嗯?”江安安发出意味不明的回应。
“影子。”时天涯指了指江安安身侧,“刚刚你的影子越来越浅,越来越浅,我猜你遇到了一点小事情。”
时天涯眨了眨那双鸳鸯眼,异色的瞳眸熠熠生辉,“愿意和我分享吗?”
“我看到了一座城。”
“城?”
“不仅仅是城,高高低低的建筑组成密集的中心区,然后是树木遮蔽天日的荒野,在深蓝的海洋那里,有一个散发不详意味的岛屿……”
“很多很多。”
江安安转头问时天涯,“那是什么?”
“降临世界,这个东西怎么解释呢,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啊。”
“等安安长大以后,出一次任务就能理解了吧。”
降临世界,到底是什么?
黑出现了,他的身躯依旧扭曲,并且近来越发向着惊悚进化,明明是仿照人类的身躯,但又微妙而强硬的展现着不同之处。
他躬身在江安安耳边轻道,海浪冲刷的音调绰绰,[他在撒谎——]
[他隐瞒了什么——]
“——黑?”
“你出来啦?”
江安安惊喜地看着身边空无一物处,“我以为你还有两天才出现呢。”
因为黑吞食薛德言和恶意封闭孟心香的举动,它一到特事办就被“关”了起来。
虽然黑不愿意,但是为了照顾到愧疚不安的江安安,他自愿钻进那个黑色布偶里,并被千万里用白色萤光封了起来。
当然……本该两天后出现的他现在是越狱状态。
[那个……是因为……事情很复杂……让我整理一下语言……]
没等黑说完话,江安安猛地扑到黑的怀抱里,万分高兴道:“欢迎回来。”
黑一下子僵硬住,可惜全身漆黑,黑的浑然天成,不然说不定可以看到可疑的红晕。
[……其实是我表现良好所有可以出来放放风,还有就是我听到你在呼唤我。]
“呼唤你?”
[嗯哼~和盐水中学的操场那次一样。]
黑点点江安安的心脏,[我听到它在呼唤。]
[所以呢,我就顺便出来看一下你,真的只是顺便哦。]
“对了,刚刚黑在说……”
[就是那个黄蓝眼的骗子,他——]
“等等,黄蓝眼?”
[是啊,那个黄蓝眼——]
“说黄蓝眼好像不太礼貌……吧,是不是?”
“虽然眼睛很奇怪,但是不可以这么说呢。”
啊,他好像想错了什么。
“他很好,黑不在的时候我们一起玩的很开心,我想黑如果见到他也会相处的很融洽吧。”
不,他还是应该干掉黄蓝眼。
江安安在热情的推荐自己的新朋友。
黑十分耐心的听她讲述那些开心的事,一边十分捧场的点头称赞。
那个人类。
给他的感觉——黑看向时天涯所在的位置,穿透了钢铁水泥建筑与层叠的人群,直视向那里。
正在观赏一幅画像的时天涯仿佛感受到黑的注视,十分热情的朝空气摆摆手。
送出热情洋溢的笑容。
他被挑衅了。
黑身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成群的响尾蛇聚集在一起露出满是毒液的獠牙。
“黑?怎么了?”
[我很好。]
“嗯。”得到回应的江安安沉吟一会,突然问道,“我是不是很自私。”
“明明已经有了黑这样好的朋友。”
“但还是想和其他人一起玩。”
“偶尔我想,假如我是黑的话,看到最好的朋友在我不在的时候和别人玩的开心,一定很难过。”
“对不起。”
她点点心脏,那个不断咚咚跳动的东西,“一想到黑会难过,这里也跟着难受。”
“对不起。”
她又重新说了一遍,伸开双手环抱住黑。
黑接住了她。
[没关系,只要安安开心的话,我就不会难过。]
他的语气很深意。
不是只要你开心我就开心那种土味情话,而是一种别样的肯定。
类似于,只要你活着我就不会死掉这种,生命被捆绑到一起。
而这句——你快乐我就不会难过只是,感情是共通的吗?
如果按照千万里的推测,黑真是降临世界的馈赠,那个他到底以一种怎样的形式存在?
江安安没考虑到这些,她仿佛天生缺少了一种质疑的能力,她不会问黑的来历,也不会问为什么时天涯让她感受的东西会将她带入不可捉摸的境地。
对于她而言,通常只会一句“是这样啊”便不再追究。
往过不可追,余思多空悲。
时天涯收回视线,他伫立在画面前,神情专注似乎陷入不可自拔的沉思,走过去的女同事笑嘻嘻的和他打招呼,“又在看画啊。”
时天涯恍然惊醒,“是啊,刚刚太入神了都没看到你过来,不过也有你太轻,脚步声都没有的缘故吧。”
“喂喂,又说这种话,我可是会当真的。”
“为什么不当真呢,真话就是对事实的客观描述,这一点我可没有做错。”
女同事被他一番话下来说的心花怒放,她看了看时天涯侧边挂在墙上的话,开口:“对了,今天开会说墙上的装饰要换一批,这些画要放回到地下室去,如果你喜欢,我可以把它放到你那里。”
“真的吗?太好了,人美心善啊。”
“好了好了,再被你说下去我怕是要找不到男朋友了,到时候别说我赖上你啊。”
“那是我的荣幸。”
女同事噗嗤一下,双颊泛起红晕,她想说什么却又突然停住,“那么……我先走啦。”
她收敛了笑意,刚才的欢快顷刻如山颓般猛然消失,她悄悄回头看去,只见时天涯依旧安静伫立在画像面前,他那双异色的双眼藏在阴影中,不笑的侧面呈现出与平时不一样的冷酷。
和他平时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他总是这样。
和每个人都很贴近,和每个人都亲密如好友。
但是他没有朋友。
和他之间永远隔着一层戳不破的薄纱。
他是这样吗?还是那样呢?
一点都猜不透。
女同事想起女人间流传的小道消息。
“时天涯?”
“你说他是热情开朗像个小太阳?”
“有一点像吧,我觉得只有一点啦。”
“你们难道不知道他的背景吗?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这种温和无瑕疵的性格。”
“他的父母也是这里的职员,据说这对夫妻是完美搭档,完成过超多艰难任务,你现在去三楼放荣誉和表彰的那间大厅还能找到他们受到的嘉奖,总而言之很优秀就是了。
不过他们遇到一次危及生命的意外,妻子的肚子破了一个大洞,如果不是因为一件特殊的感染物品差点就活不下来了。
最终能安全存活也是上天垂怜啊。”
“但是,一个星期以后妻子突然觉得不舒服,干呕反胃,很像是怀孕了。”
“先是脱离生死危难,然后是迎到婴儿到来,双喜临门真的是超级超级幸福。”
“但是医生说孩子已经一个月了。”
“就是说妻子肚子被捅破的时候,孩子就在里面,肯定保不住了。”
“那么……你说活下来的是什么?”
“这对夫妻也是见识过大风大浪的,当然不会当着啦,但是出生的婴儿却彻底打破了他们的理念——他有一双黄蓝色异色双眼。”
“这件事闹得很大,消息传得沸沸扬扬,有人信誓旦旦地说那对夫妻不介意孩子的异状,也有人说夫妻要把孩子关起来免得造成危害。”
“谁知道那个是真的,不过你也看到了,时天涯好好的站在这里喽。”
那些隐秘的、阴暗的情绪仿佛是底下暗河一般静静流淌,悄无声息,等待着给猎物一个措手不及。
时天涯曾沉入那片暗河里,将里面涌动的水流截断,他想知道那些里面藏着的到底是腐臭的人心还是其他什么。
是每一滴水滴,那些悄然间飘过的亵渎之语,不经意间表露的鄙夷,和不动声色的嘲弄以及漠然无视但偶尔也会提两句的谈资,每一滴水都不认为自己做的过分,每一个人都不曾在意自己是否伤害到他人。
怎么会有人做出这样的事情?
但世界上还有什么是人类做不出来的呢?
便是他的生身之母,也曾万般嫌疑他啊。
时天涯眼神晦涩阴翳,他看着那副巨大的圣母画像,色调冷寂的圣母面无表情的怀抱着面孔苍老的婴儿,这不神圣,反而还带着一种宗教特有的诡异氛围。
他伸出手去触摸婴儿的面孔,沉声道:“告诉我,你真的是神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