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月情殇》百叶草

145、鸿雁传来的第六封信

　　十福晋见宫里景色宜人，心里添了几分惆怅，这些景色，日后恐怕再也瞧不到了，便行至御花园看看景色。梅花正好盛开了，可一撞见如傲梅般的八福晋便黯然失色，她匆匆跑上前，疑惑道：“姐姐，你今日怎么进宫了？”
　　“你能进宫，我怎么不能进来？”
　　“我是来瞧年湘桐的，姐姐来做什么？”八福晋凌厉的眸子瞪她，十福晋讪讪地闭了嘴。

　　八福晋道：“你早些回府里待着，不要掺和那些是是非非。”
　　“我知道我脑子不好使，没打算管那些事儿，这就回府。”十福晋走了几步又回头，瞧见姐姐站在原地，目送她离开，不敢阳奉阴违，只好乖乖地出宫。可她越来越觉得不对劲，姐姐刚刚走的方向离得最近的是养心殿。难道她去找皇上了？

　　皇上正在处理公文，一大堆的奏折堆成了一座小小的山，挡住了来人的脸。小洪子恭敬地禀报：“八福晋求见皇上。”皇上提笔的手一顿，抬头道：“让她进来。”
　　除了不曾来过可被皇上安排可直接入内的年氏，谁没有来个三四回的才能见到皇上的，可皇上都没工夫搭理，就连皇上的原配妻子都来了两回才能瞧了皇上一眼。
　　没想到八福晋一来就能见到皇上，小洪子立马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八福晋步入正殿时，昏暗的大殿被烛火照亮得如同白昼，冷酷的他如愿地坐上了龙椅，成为天下最尊贵的人。冰酷的眸子正凝视着她，可却再没有以往的温柔，是那个叫昔月的女人让他彻底忘了她。八福晋行了个跪拜大礼：“臣妇参见皇上。”
　　皇上放下手中的笔，屏退了左右，大门被紧紧地关闭，整个大殿只有他们二人。他定定地看着她：“你永远不需要跪拜朕。”

　　八福晋冷笑：“你是皇上，臣妇若是不行大礼，怕是要被治罪了。”
　　“朕不会治你的罪。”
　　她继续冷笑：“胤慎，你以为我来是干什么的，是苦苦哀求，让你放过八阿哥？还是来跟你忏悔，我错了，我即使是为妾，也要跟着你。”她猛地抬起高傲的头颅：“你错了，我是来告诉你一个真相。”拿出藏于宽大衣袖的一封信，信封上没有任何的字。
　　她嘴角勾起大大的讥讽，慢条斯理地撕开信封，慢慢地打开一张白纸，念出开头的两个字：“昔月……”虽然他面无表情，可没人比她清楚，他面上却是平静，心里越是痛。

　　“晨起日落，朝朝暮暮，思思念念全是你，我把我对你相思化作缠绵的字，写着这薄薄的白纸上。此生或许再不能相见了，只愿你一切安好。”八福晋一字一句读着信上的爱意，淡淡地抬头看他，他眸子还是一片冰冷，她苦，她也要他陪着，当初的誓言，患难与苦同受，岂能儿戏？眼里噙着笑，更加妩媚动人，读出最后的两个字：“胤塘。”
　　满殿死一般地寂静。

　　八福晋癫狂大笑，看着那个高高在上的穿着龙袍的人：“你以为你得到了天下，却不知其实你什么都没有，由始至终，你胤慎不过都是一条可怜虫。”她丢了纸张，拂袖离去，给他一个高傲如梅的背影。
　　明黄色的纹龙靴从龙椅上走到那张熏着梅花香的薄宣纸旁，低着头用阴霾的黑眸狠狠地凝视着那张薄薄的宣纸，眸光仿佛要把一张萱纸千刀万剐，可他凌乱的眼神再看，落款的“胤塘”仍是好好地摆着，刺痛他的血丝密布的双目。

　　冷风吹进了养心殿，吹起挂在墙壁的金色窗纱，一排排蜡烛被吹得一抖一抖，一张纸随着风混着火，化成了灰烬。
　　他一直强忍着思念，在这空荡荡的养心殿等着她，却不料等到这样的结果。
　　昔月，这就是你对我的爱吗？

　　“姐姐。”
　　八福晋刚出宫闱，听到叫唤便停下步伐。十福晋便从后头跟上，她眼眶湿润，高傲不许她的泪水落地，亦不敢直视妹妹。
　　十福晋见她这样子，心里的怀疑从三分从了五分：“姐姐，你……换了我的信。”
　　“那信不是你的。”
　　“九阿哥给了我，自然是我的。可你把它拿去给皇上了？你是要害死昔月？”
　　“昔月？昔月？你们眼里只有那个女人，还有没有我，郭络罗明香你记住，我才是你的亲姐姐。”八福晋愤怒地瞪着她。

　　十福晋掩住口，眼泪滴落在手上，她实在难以置信：“姐姐，你当然是我姐姐，是我最敬爱的姐姐。我知道你一直爱着皇上，深深地爱着他，所以至今未曾与八爷圆房，也愧疚着没有给八爷留下一个孩子。所以你恨皇上，我也恨他，可是那些跟昔月有什么干系？你怎么能因为嫉妒昔月，就推她去地狱？”手里揣着昔月送的金铜板，她们从不打相识彼此到真心相待，多年来的朋友，她怎么能害她？她朝这翊坤宫冲去，她不想失去这个好朋友。
　　“明香。”八福晋冲她的背影大喊，后者疲惫地狂奔，任由风把泪吹得四处散落。

　　绘雪在翊坤宫前等着十福晋，行礼请安。十福晋往院子里冲，被绘雪一把拽着，她恼怒地瞪她：“你个奴婢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拦我。”
　　绘雪跪地：“请十福晋息怒，是小姐让我在此等候着您，她说您不必为她担心，她无恙。”
　　十福晋的怒火消散于胸前：“她……知道了。”
　　“小姐说猜到了，且让我告诉十福晋一句，您永远是她的好朋友。”
　　十福晋默默擦拭着泪眼：“替我转告你们小姐，她也永远是我郭络罗明香最好的朋友”。
　　“是，奴婢一定带到。”

　　四月，康熙梓宫运往遵化景陵安葬后，皇上谕令允禵留住景陵附近的汤泉，不许返回京师。德妃气极，却不得不压抑心中的怒火，亲自为皇上烧了一大桌子的好菜，让皇上品尝，还请了皇上最宠爱的妃子来同桌而宴。
　　皇上冰冷的眸子阴暗不明，盯着昔月，又看着德妃：“母后为朕做饭的心意，朕领了，只是朕公务繁忙，未能陪伴左右，请母后恕罪。”

　　德妃看着满桌子的好菜，他竟然不肯看一眼，咬牙道：“这就是你身为人子该说的话，该做的事吗？”
　　“若是母后是为了朕，朕定然不舍得辜负母后的一番心意，可母后为的是十四弟，请恕儿臣不能遵命。”
　　德妃气得掀翻了桌子，饭菜全部洒在地上，全部的心血付诸一旦，指着他，浑身颤抖：“你果真是哀家的好儿子，哀家就不该生你出来。”
　　“母后是该后悔，可惜晚了。”

　　“你……好得很，哀家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有了你……就是生了你下来。”德妃又踉跄地退后了几步，昔月扶着她：“娘娘息怒。”几个宫女忙将德妃扶到椅子上坐好，又扶昔月入座，毕竟昔月是个重身子的人，可不能出个好歹。
　　昔月看了一眼皇上，他匆匆别过眼，不肯看她，昔月敛眉，定是因为信的事。

　　德妃气极，喝了两杯茶也不能压制着心中的怒火，狠狠地看着皇上：“先帝看中的皇子不是你，一直都是老十四，你身为兄长，不禁夺了弟弟的皇位，更是嫉恨他，不让他回来。好，哀家如你的意，这就一头撞死去陪先帝，去给先帝赔罪。”她气得砸了杯子，杯子‘嘭嘭’地落地，碎屑子飞溅了一地，德妃把头扑往一旁的大红柱子。

　　皇上挡在柱子跟前，抱着德妃，浑身颤抖，她为了十四弟竟然能做到这般地步，可却不肯看自己一眼，恨极也是怒极：“来人，好好看住太后，寸步不离，若是有半点损失，朕唯你们是问。”目光复杂地又盯了一眼昔月，怒气冲冲而去。

　　“逆子，逆子。”德妃气得捶胸暗恨，眼泪冒了出来，怎么也止不住。
　　昔月抚摸着肚子，递了她一条手帕：“娘娘又是何苦呢？十四阿哥是您的孩子，皇上也是您的孩子，他们谁做皇上有什么区别，您依然是天下最尊贵的太后，为何还要一而再地伤害皇上的心呢？他是您的亲生孩子。”

　　“不，他不是，他不是我的孩子，我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生了他，我的孩子只有老十四，我只有一个孩子。”泪水朦胧了德妃的眸子，帕子也擦拭不完。
　　“娘娘，为什么？为什么您这么对皇上？那年我初进宫看见还是皇子的皇上，一直渴望着得到额娘的关注，哪怕只有一点儿，可是您没有，您的眼睛一直只有十四阿哥。您能看到皇上眼里的悲伤吗？他也是您的孩子。”
　　“他的额娘只有佟佳贵妃，他哪里需要我看，这一切都不过是在演戏罢了。”
　　“娘娘，您这么说，太对不住皇上了。”昔月默默抬手拭泪：“他只有一个生他的母亲。”

　　德妃又笑又哭，沧桑的眸子满是哀伤：“哪个做额娘的不喜欢肚子掉下的一块肉，哪个做额娘的不日日夜夜念着不在自己身边的孩子？他从小就被佟佳贵妃养在跟前，我日日都在想他，我想去看他，又怕自己与他接触多了，佟佳贵妃会不高兴，可不看他心里又放心不下。后来我就偷偷地跑去看他，见他又是抱又是亲，我想他想得快疯了。可他见到我，没有丝毫的欣喜，又是拳打又是脚踢，疼在我身上，我不怪他，可是他说‘你这个下贱的女人，怎配做我额娘，我只有一个额娘，那就是佟佳贵妃。’我在深宫多年，因为出身低微，被嫔妃羞辱，被宫女太监羞辱，还有被自己的儿子羞辱，我是造了什么孽？”
　　昔月叹了一口气：“娘娘，皇上那时还小，不懂事。”

　　德妃擦干了泪水，不愿意继续说起皇上：“老十四从不会这般待我，他才是我的孩子。”
　　“娘娘，您不能这样衡量两个孩子，这样对皇上不公平。”
　　“你走吧！我也不想见到你。”德妃别过脸，冷冷地下了逐客令。

　　昔月见屋子外一道明黄色的衣角转瞬即逝，泪眼婆娑地跪在地上：“请娘娘可怜皇上一片孝心，移居宁寿宫，给皇上一个尽孝的机会。”
　　德妃捂住心，冷冷地开口：“你若是不想气死我，就走吧！”
　　昔月无法，只得起身，一步三回头，德妃的念头在心里根深蒂固了几十年，哪是她几句劝就能抚平的。

　　冰冷傲然的明黄色背影在阳光下照得发亮，如同神邸。昔月从他身后抱住他，泪水涌到他的龙袍：“夫君，对不起，我帮不了你。”
　　“你喊朕什么？”
　　“不管你是四爷，还是皇上，你永远都是我最爱的夫君，我孩子的亲生父亲。”
　　皇上转身轻轻地搂着她，如同搂着重要的珍宝，淡淡地阳光倾洒而下，如同渡上一层淡淡的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