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月情殇》百叶草

26、并蒂莲花微波皱

　　白汉石亭内一张白玉圆桌坐着四道身影，桌上摆有美酒，鲜果，佳肴，若是能优哉游哉地品尝一番，也不枉此生了。
　　可昔月漫步而来并非是享受，手心的汗被她轻轻蹭到衣裙，她一脸的义愤填膺，视死如归。

　　亭中中央坐着的皇上，他身上的明黄色龙袍褪去后，如同一个普通慈祥的老人，只穿一件黄色的锦袍；一双雄雌目的威严减去五分，透露出寻常老人渴望的亲情；坐姿笔直，如同永不倒的松柏；嘴角勾着笑意，如同春日的杨柳，独留两条胡须在风中飘飘，甚是惬意。盯着昔月的眸子满是和蔼的笑意。
　　宜妃陪伴在皇上侧，一双丹凤眸凌厉地看了昔月一眼，放在玉石台上的玉手握紧杯盏的手荡出几滴芬芳的液体。心里是滔天的怒火，没想到昔月这个小蹄子真的对皇上有了心思，即使当着三阿哥的面也不知廉耻。
　　昔月若是知道宜妃的怒火来得如此的猛烈，定然大哭三声，告诉她，我对你的皇上没兴趣，我有兴趣的是你的儿子。

　　桌子边的另两人是一男一女，男子有几分书生气，一袭暗灰色锦袍，嘴角露出几分呆气，静静地打量着眼前的小宫女昔月；而女子体态婀娜，面容俏丽，如三月的玉兰花，举杯品尝自己杯中的美酒，脸向着昔月，眸子却是看向宜妃，嘴角流出一抹淡笑，把杯中美酒一饮而尽，一副看好戏的模样放在俏脸上。
　　李德全悄悄地站回了皇上的身旁。昔月在万众瞩目下给皇上跪拜磕头行礼：“奴婢拜见皇上，宜妃娘娘，三阿哥，三福晋。”
　　皇上眸子不眨盯着她，笑道：“起来吧！”
　　宜妃把玉手伸进宽大的浅翠袖子，几滴水珠消失殆尽，脸色的怒意平静了几分。心里的怒火却是越烧越旺，狠狠地咒骂昔月这个狐媚子，可恶的是这个狐媚子还是皇上送给她的，皇上是要宫里的女人看尽她的笑话吗？

　　“多谢皇上。”昔月在一众人的目光中起身，若是眼神可以烧死人，她早就成了灰了。小宫女的生存守则之一，就是装傻充楞，昔月低头不语，看向自己的鞋面，作出姿势告诉宜妃，她无意于皇上。却不知她随李德全走来的瞬间，宜妃早给她贴上了狐媚子的标签，恨极了她装腔作势，欲擒故纵的把戏。
　　皇上仿佛不知道众人的心思，只是一瞬不瞬地盯着昔月瞧：“那日御花园的猴子劲儿哪里去了？把头抬起来。”

　　昔月不敢不从，头缓缓抬起，凝脂塞玉鹅蛋脸，清眸柔水碧如泉，巧笑倩，美目盼。灵动中带着静，静中又带着动，青春的气息随着风刻入每个人的心底。
　　宜妃见她如此年轻漂亮，自己虽然保养得宜，却也是岁月不饶人，如玉的手指在宽大浅绿的袖子中多了几道红痕。多兰和香玉也怒瞪昔月，胸口大吸着气，仿佛要把心中的火狠狠地压下去，昔月这个小贱人竟然勾引皇上，背叛宜妃娘娘。
　　昔月心中苦闷，她一抬头就被人瞪，若是回去翊坤宫，还不得被剥皮抽筋。面上神色不变，脑子飞快运转，思量着如何渡过此难关。

　　宜妃浅笑盈兮，丹凤眼秋波粼粼，为皇上倒满杯中的美酒，欲转移皇上的注意力。皇上饶有兴致地盯着昔月柔美的俏脸，没有丝毫的分神。宜妃心里大怒，更加认得昔月这个狐媚子要与她做并蒂莲的娇艳双花，凌厉地盯了一眼昔月，便不再看她，省得给自己找不痛快。
　　昔月福身：“奴婢只是个被赐给宜妃娘娘的猴子，不敢在皇上面前放肆。”
　　宜妃闻言，紧握的手才松了三分，算小蹄子识相，还知道自己是个畜生。

　　皇上顺着昔月的话道：“你这小猴子可有把娘娘哄开心了？”
　　昔月仿佛胆怯地看了一眼宜妃，跪下磕头：“奴婢有罪，请皇上惩罚。”宜妃岂止不开心，看她那样子简直要活刮了她。
　　皇上微笑凝视宜妃，安抚地拍拍她的手背。见宜妃娇嗔他一眼，娇羞地低下头。皇上心情大好：“无论是何错，既然错了，就要罚。”无论何事，讨好宠爱的媳妇总是排在皇帝老儿心底的第一位。

　　昔月磕头伏地不敢起身：“求皇上责罚。”只要皇上重重地罚了她，宜妃自然就看清了，她昔月愿意被传与李德全有关系，也不愿意被皇上多瞧上几眼。
　　“不知近日学问可有长进，朕就考考你。”
　　昔月贴地面的小脸挎下，转瞬即逝，抬头扬起甜美的笑容：“奴婢听题。”不打板子，反而考学问，这下误会更加大了，她不敢直视宜妃喷火的丹凤眸子。

　　“何花为家。”
　　这题说难不难，说易也不易，昔月沉思半响道：“牡丹。”
　　三阿哥疑惑不解，盯着跪在地上的宫女：“为何是牡丹？”他饱读诗书，还没有一本书说过牡丹花为家。
　　昔月恭敬地道：“回三阿哥的话，牡丹珠笑玉香，冠绝群芳，素有‘花中之王’的美誉，百姓家有一老如有一宝，皇宫家有一王如有一神。天下都是皇上的，百姓安居乐业，天下自然是一家，将皇上誉为花中之王的牡丹是奴婢大胆了，皇上就是应该是天上神仙种的牡丹花，是神仙委派皇上将天下管理得如此妥当。”
　　皇上哈哈大笑，昔月拍马屁被拍到龙屁股上。

　　宜妃好看的柳叶眉皱了一下，笑道：“昔月的心思果然不同寻常。”难怪皇上都要记挂三分，这般的胡诌都是心口捏来，她是小瞧她了。
　　昔月低着头，不敢回话，实在是苦啊！讨好了皇上得罪了宜妃，得罪了宜妃又不能不讨好皇上。她情愿在太阳底下暴晒几个时辰，也不愿意在白汉石亭避凉。偷偷啾了一眼李德全，那老狐狸自得神在，昔月又自个儿强颜微笑，心里的酸楚一言难尽啊。

　　此趟出门，还算顺利。皇上乐呵呵地回宫，宜妃也乐呵呵地回宫，只是那眼神像极了一把把刀子，割在昔月的心头。她自个儿也不清楚是怎么回到自己的住处的，只是觉得脚步轻浮，脑子昏昏沉沉，不知地北天南。太阳落了山，她还是愣愣地看着院子里杂草的莹虫，在黑夜中一闪一闪。
　　脑子里已乱成了浆糊。
　　她不适合这深宫的生活。
　　九阿哥对她的印象，还是她那段初来翊坤宫的杀鸡事迹。
　　宜妃以为她勾引皇上，想做娘娘，要收拾她。
　　还有十三阿哥要让她做眼线，日后定要听从他安排，帮他办事，若是他是坏人？她就得下地狱。

　　“啊……”昔月仰头长啸，一堆堆的麻烦从她头顶飘下。
　　小西子从她后头捂住她的嘴，小心地道：“姑奶奶，小点儿声，若是无意中惊扰了贵人，那可是要倒大霉的。”
　　昔月耸拉着脑袋，自嘲：“如今我为砧板，还有什么好顾忌的？横竖死不了。”心里暗暗腹叽，怎么贵人都爱往偏僻的地方赶？
　　小西子左顾右盼，见昔月刚刚的叫嚷没有惊动旁人，翊坤宫的一角仍是静谧如常。咬牙半响才道：“月姐姐，你莫要自暴自弃。在紫禁城一步登天的人多着呢，比如八阿哥的生母良嫔娘娘，比如四阿哥的生母的德嫔娘娘。姐姐花容月貌，青春靓丽，不比各位娘娘差。”小西子坐到昔月旁边，讨好道：“我有个主意，姐姐日后富贵了，可不要忘了小西子才好。”
　　昔月幽幽地瞥了他一眼，点点头。反正如今也没有什么办法，听听也好，至于做不做，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小西子见昔月笑咪咪的点头，心中大喜，他一辈子待在翊坤宫就是个没出息的小太监。若是昔月能做娘娘，哪怕是个贵人，日后肯念他一点儿好，他只要留在昔月身边做个贴身奴才，也比待在翊坤宫强得多了。
　　他心里的小九九不难猜，昔月脸上的笑越来越多。

　　小西子误以为昔月开窍了，双眼大放精光，凑近她耳边轻语：“宜妃娘娘和郭贵人这对姐妹花也不知道她们爹怎么生的。一个温柔贤惠，得圣上宠爱；一个模样俏丽，却是有名的小气没脑。”见昔月吃吃地笑着，小西子继续道：“月姐姐若是真的宜妃娘娘的嫌，娘娘定然不会亲自赶你，毕竟你是皇上赐给娘娘。而郭贵人为了讨好宜妃定会献计，月姐姐可先下手为强，先把眼前的难关度过。”
　　昔月吃惊地看了他一眼，这小子分析得头头是道啊。
　　小西子腼腆地摸摸后脑勺，宫里都没有简单的人，或者简单的人在宫里是生存不了的。

　　小西子说干就干，带着昔月路过御花园，“恰好”瞧见了这一幕。
　　年轻貌美的郭贵人身上艳丽的牡丹镶金夹袄配上翡翠珍珠叶耳环，相得益彰。勾勒出窈窕的身姿，在日光下那艳丽的牡丹仿佛会随风飘去，迷了蝴蝶的心。
　　没想到极少出门的定嫔今日不仅外出御花园散步，且戴上了与郭贵人一模一样的翡翠珍珠叶耳环，最巧的是两个宫殿一个在南，一个在北，今日竟然“碰巧”撞上了。
　　郭贵人是官宦人家出身，心里虽然郁闷，奈何定嫔分位比她高，只得老老实实地行礼，对这个年老色衰的老女人叫“姐姐”。
　　定嫔素来不争不抢，虽闷在自己宫中，也知道郭贵人的性情，想面带微笑解开尴尬，可脸色僵硬，笑得比哭的还难看。
　　郭贵人一口老血憋在胸口，见她带着自己喜欢的耳环，还作如此丑的姿势，分明是嘲讽她，匆匆说身子不适，便告退了。
　　定嫔身边的如意替她抱不平：“郭贵人实在是……”太跋扈无理了。
　　定嫔抬手制止如意：“本宫进宫多年，年老色衰，自然不招人待见。”逛御花园的心思歇了，转身往自己的宫殿走去。

　　小西子偷偷地掩嘴笑道：“姐姐，计划进行得很顺利。”
　　昔月疑惑：“你如何得知她们今日会在此出现？”话问了出口，又觉得多余，宫里的人，一环扣一环，谁也不是省油的灯。
　　小西子露出腼腆的笑，半压的帽子下白皙的脸透着三分阴郁：“姐姐只管等好消息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