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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犬吠 ...

  •   夜深露重,除了远处几只大黄狗龇牙叫吠,眼前的昔月也颇让少年头疼。昔月呆愣了半响,才从嘴巴里拿出一个馒头,慢慢地啃着吃,如今食物匮缺,不宜浪费。见对面站着的憨厚少年两口就吃完了一个馒头,还意犹未尽地舔舔手指,警惕地瞪他,一口就把剩余的半个馒头塞进了嘴巴,就怕恶狗抢。
      两人大眼瞪小眼,谁也不肯低头。
      少年眸光瞥见,小破门吱呀地开了一条裂缝,老娘年纪大了,又浑身病痛,他身为儿子,没有银子医治她已经不孝,不希望她再担忧,只好对昔月服软:“对不住了姑娘,我不知道你是个姑娘才冒犯了,我知道的时候满心满眼地后悔着,我知道您也不愿意看见我们,我们这才走的。实在是对不住啊!”态度诚恳,模样认真,像个抛弃良家妻子的丈夫回心转意的模样,让昔月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昔月对他颠倒黑白的能力佩服得五体投地:“你不知道我是姑娘的时候占了我便宜,知道我是姑娘后,把本姑娘吊着整整一日,还抢了我的银子,你这混小子真是有礼啊!”
      少年见小破门的门缝越来越大,心里着急,面上也着急,若是老娘知道他在外面偷鸡摸狗不成器,定是伤透了心。一把拽着昔月,躲得远远的,此时不能被老娘发现了,见小破门开得不大的缝隙慢慢合起,心里才松了一口气。

      昔月火冒三丈,响亮的耳光在黑夜中尤为突兀,少年左脸上印上五个女人是手指印,正色道:“打够了吗?若是不够,我还有右脸,你接着打。”
      “你以为老娘不敢打你。”一个巴掌直拍他右脸,出手毫不含糊,快准狠。
      少年憨厚的脸上挂着一双手印,低下高傲的头:“我错了,我认,你要打就打吧!我绝不还手,若是还不够,你就拿棒子打,我绝无怨言。”

      “你以为我不敢打死你吗?”昔月撸起袖子,从墙角拿出一个棒子,论起来虎虎生威,双目喷火,像极了街边杂耍的卖艺人。
      少年忍不住噗嗤一声又笑了。在昔月眼中,这就是挑衅,居然认为她一个女人不敢打他,手中的家伙狠狠地扫响他的狗腿,恨不得一扫他就瘸。少年知道昔月是个好姑娘,打得跟他爹打他的力气差不多,如今爹没了,还能享受到爹的棍法,这也算是人生一大乐事吧!
      昔月瞪圆了眸子,这小子一脸的享受,这是什么情况?铆足了劲儿,想一棍子就打瘸他,棍子落下,少年疼得抱腿颤抖:“你谋杀呢?”

      昔月得意地用棍子撩起少年的裤脚,笑得花枝乱颤,美人即使男装,也是个好看的美人,让少年一下子就看愣了,昔月露出鄙夷的目光,撇撇嘴:“就这点伤你也敢喊疼,真是没用。”
      ‘没用’二字狠狠地刺激到少年的自尊,他撩下裤脚,视死如归道:“不疼,继续。”
      昔月见他逞强,打人的味道不知不觉竟然变了几分,她怎么像在教育儿子?撂倒手中的棍子,双手换胸,好整以暇地盯着他瞧。少年如或大赦,松了一口气,他还真怕她来个几棍子,把他的腿打瘸了。

      昔月摊开手心,笑道:“把本姑娘的银子拿来。”
      少年心虚地看了她一眼,理理裤腿的补丁,握拳轻咳一声,脸上的巴掌印有几分滑稽:“其实我爹健在时,我们一家三口都在北京城落脚,做点小本生意,日子过得不富裕,可也是美满。可几年前,一个浑人说看上了我们家的土地和铺子,要花一百两买下,他们不仅是抢,还要打着为小老百姓好的旗号来抢,爹不肯,就被捉去了坐牢。我娘花了家中的全部钱财打通上上下下的所有关系,只买了爹的尸体出来。那浑人还说,看我们孤儿寡母可怜,大发慈悲放我们一条生路。那时我娘病重,我又年幼,家中无钱,亲戚看我们得罪权贵,怕惹祸上身,都不待见我们孤儿寡母。”他语气不轻不慢,仿佛在说一件与他无关的事:“所以我只能靠偷抢来渡日。”
      昔月冷笑:“一句话,就是没银子?”
      “不。”少年大义凛然:“是两句话,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昔月气得胸口都要打结了,又给了他几脚,少年理亏愣是不敢躲,结结实实地挨了,只能拼死地护住被打伤的腿,哀嚎着,企图唤起昔月的同情心,别再伤害他受伤的腿了。
      踹了几脚,见他哀嚎得起劲儿,昔月心里顿时舒服了不少,这小子就是欠揍。环胸,居高临下地俯视他:“小子,坦白从宽,我的银子呢?”就算是施舍了乞丐也不能便宜这戏子精。
      少年痛得泪眼汪汪:“姑娘,你还没赔我药费呢?”
      昔月又是一脚,少年哀嚎地狂叫,像极了屠夫手下的大猪仔。若是昔月没有被吊上一日,说不定心地善良的她就心软了,如今嘛!心软就是浮云。
      刚踹完一脚,又是一脚踢过去,想狠狠地踹死他。

      “脚下留人。”饭团扑哧扑哧地冲过来,泪眼汪汪,小小的身板扑倒少年身上哀嚎不止:“鱼哥,都是我害了你,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儿,若是你没了,我也不活了。”
      少年一把推开他,满脸痛苦:“臭小子,我的腿要被你压断了。”
      饭团一脸的苦逼相,他这么卖力演出不配合就算了,怎么还拆自己兄弟的台啊,不带这样的。

      昔月抬手给了他两个板栗:“臭小子,让你骗我这个心地善良的小老百姓。”
      饭团瞥了几眼憨厚五官皱在一起的大咸鱼,给了昔月一个大拇指:“能把老实的老百姓欺负成这样,你这心地善良的小老百姓真是太牛了。”
      昔月不跟个小破孩辩解,满口仁义这样的大道理是他爹娘教的,她教的是纵横天下的大道理,抡起棍子,大喊一句:“小子,我替你爹妈教训教训你。”
      饭团吓得一跳三步走,嘴里还不忘了喊着:“救命,救命。”

      哪个地方没几个地痞小流氓,京城的地痞小流氓都是像大咸鱼、三狗子这样的,专门欺负昔月这样的外乡善良小老百姓,她泪眼汪汪地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地痞小流氓围成一个圈圈,委屈地直落泪:“你们居然仗势欺负我这个心地善良的小老百姓,就不怕遭天谴吗?可怜我还救了你的命。”柔弱的雪白食指指向饭团这个拉帮结派的小混蛋,真不是个东西。
      饭团年纪小,还真知道羞耻二字怎么写,揉揉发酸的鼻子,往前走了几步,牛气得险些从鼻子奔出两道鼻息,嘚瑟道:“放过你也成,可是你不许向鱼大娘告状,不许让鱼哥还银子,他的银子都用来给鱼大娘看大夫了,没有了。”
      本着好汉不吃眼前亏的做人宗旨,昔月含泪点头,心里把饭团那个混账小子骂了一万遍,来日方长,小兔崽子,你等着。

      大咸鱼一瘸一拐地过来,让大伙儿都散了,其他的小流氓颇讲道义,一溜儿地就不知冒那里去了。昔月叹为观止,好一场大变活人的戏码。
      饭团特意绕过凶残的昔月,到大咸鱼面前邀功:“鱼哥,幸好刚狗子哥经过,说你挨打了,让我搬了救命来,不然你可是没命了,那我也不活了,到时就是一尸两命,人间惨案,惨绝人寰,六月飞雪,比窦娥还冤。”
      昔月眼皮跳了跳,刚才的泼辣劲儿随着大变活人一块儿变走了,笑眯眯地如同邻家哥哥:“饭团弟弟,你这个词儿不对,一尸两命说的是女人怀着孩子,你们两个大老爷们的,不算。”
      饭团如同兔子般蹦到大咸鱼身后,弹出一个头来,挤出的笑一个比哭还难看:“多谢哥哥的教诲,小弟受教,受教。”
      “你我都是兄弟,不必客气。”
      饭团心肝一颤,他可没笑得如此恐怖的兄弟。

      昔月身无分文,硬是赖在大咸鱼家里不肯走。他家里窄小,可也知道对不起人家姑娘,就没敢赶人,自个儿跑去好友三狗子那里借宿,对昔月千叮万嘱,让她千万别把他的事儿说出来,否则,世上都多了一对母子的孤魂野鬼。
      昔月冷哼:“那你怎么还去干偷鸡摸狗的混账事儿?”
      大咸鱼苦着脸:“我跟你说的话都是真的,若是有头发,我何必做秃头呢?”
      昔月也算是有这小子一个把柄了,就心不甘情不愿地点头,答应替他瞒着。两人谈妥了才回的屋子,鱼大娘还未休息,昏暗的屋子一双幽幽的目光愣愣地看着两人。
      大咸鱼胡乱地解释了一番,就又出门了,鱼大娘的眼睛又不断地看着儿子,嘴唇蠕动,到嘴的话却没说出口,希翼的目光默默地注视他一瘸一拐地踏出小屋子,盼了他一日,刚回来就又要走了。

      昔月微笑:“大娘,我去送送他。”忽视了老妇诧异的目光,破门而出。屋外的星光透亮,大咸鱼背对月光,立于门外,淡淡瞥了她一眼,才慢慢向行走,昔月跟上他的步伐,两人都沉默着。
      突然,大咸鱼停下脚步,转过头,憨厚一笑,郑重地道歉:“对不住了,我知道是我眼睛不好使,没认出你是个好姑娘。”普通憨厚的五官有了星光照耀,仿佛活了过来,让昔月有说不清的异样感觉,算他聪明,还知道奉承她。可她还是没忘记大咸鱼是个混蛋的事实,一双注了水的眸子怒瞪他,心里的气早就在那几棍子落下时消失得无踪了,深呼吸,撇过脸,不再看他:“我原谅你了。”

      大咸鱼眸子闪动着光辉,停下脚步,回眸一笑,眸子闪动着惊喜,更多的是愉悦,他的可怜不白装,打也没白挨。
      昔月努嘴:“我可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鱼大娘,若不是她,我早就渴死了。”
      大咸鱼眸子布满了笑意,认真地看着昔月:“我知道你是个心地善良的小老百姓。”
      昔月噗嗤一笑,自豪道:“那是自然。”在街边随意找了个看上去不太脏的角落,蹲着像一只小兔子。
      大咸鱼跛着脚艰难地坐在她旁边,低着头。
      昔月抬头看了一眼又大又圆的月亮,无声叹了一口气,沉默了一会儿继续说道:“虽然我还是不太高兴你们合起伙来骗我,可我也知道人为了生存是多么的不易,我虽不怪你了,可也不代表会认同你的做法,若是人人被逼得走投无路就落草为寇,上山封王,还让我们这些善良的小老百姓怎么活?”
      大咸鱼侧目见昔月起身,习惯地拍拍屁股,脸色又有几分红润,还未曾细想,身旁一抹蓝色在微风中飘荡得越来越远。她忽然回眸,姣好的面容在月光下如同画里的嫦娥,他不禁又想到了小巷的那一幕,耳根子红到了脖子,那都是羞的,心脏却像打鼓,“咚咚咚”地敲着。

      昔月走了几步,脚还是有些麻,又跳了几步,返回了原路。漫天的星辰,一袭蓝衣在微风中渐行渐远,突然头也不回就大声喊道:“喂,臭流氓,你叫什么名字?”
      大咸鱼头也不敢抬:“以前家中是买咸鱼的,他们都管我叫做大咸鱼。”
      银铃般的笑声响起,明明是嘲讽,却如仙音妙曲,随着清风飘得很远很远,她的话也随着清风飘来:“昔月,你可唤我做阿昔。”
      大咸鱼愣愣地点头,蓝衣与笑声都消失在风中,他仍目不转睛地盯着转角的方向,除了噗通噗通的心跳,他呆愣了许久都未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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