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月情殇》百叶草

78、轻烟殒

　　紧闭的大门突然被小安子从屋子里打开，他跪地泪流满面地道：“浓心姑娘、殒了。”
　　富察氏捏着手帕提起裙摆，匆匆赶来。闻言，手里的帕子掉落在地，一脸的惊愕，她终究还是没能替十三爷保住他的轻烟。

　　“走开。”昔月一脚把小安子踢开，冲出大门，指着四阿哥的鼻子骂道：“是你，你为什们要回来，你回来的时候为什么不把十三阿哥一起带回来？为什么要让浓心姐姐知道你回来？为什么？”她脸上的泪痕干了又湿了，湿了又干了，四阿哥只是哑然地望着她，一双漆黑的眸子如同黎明前的黑色，看不清，道不明。
　　昔月见他不还口，也不说话，愤愤地揪着他的领子，用力去摇晃，她留着泪水，寒风刮得她的脸生疼。她力气小，即使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却不能撼动他分毫，他任由昔月摇晃，眸子紧紧盯着半敞开的房门，蓦然闭上了眸子。

　　昔月累了，趴在他肩头抽搭，泪水打在他衣襟，消失在墨色的华服上。
　　他耳边听到她一遍遍地说着：“你为什么不早点到……”心顿时如刀割，痛楚化成一片汪洋，消失在漆黑的眸子深处。
　　地上的落叶还未清扫，便有浮动的暗香袭来，墙角的几株梅花盛开，点点雪白。
　　寒风刮落几朵梅花，不畏严寒的梅却不敌风吹，不畏严寒的人却怕心冷。

　　太阳照进了寒冬，即使没有暖得入心，也给了人一丝光明。
　　郊外的梅花朵朵盛开，一个身穿大红斗篷的女子独自在梅花树下饮酒，一坛坛地捧着，仰头大喝。几片梅花落到她头顶，她扬起头，摘掉斗篷大红的帽子，任由梅花落在她美丽的云鬓上，冬日温暖的太阳照得她白皙的五官晶莹剔透，如同秋水的眸子泛起点点涟漪，红唇勾起，淡淡的酒香呼出唇齿：“十三，你的心定然要痛上百倍吧！”说着，又打开一坛新的美酒，仰头大喝了起来。

　　描翠躲在大树后，担忧道：“这样喝还了得？”
　　小笑子点头，搓搓手背：“不错，不错，这样喝早晚得病。”
　　“随她吧。”没有任何感情的话语，如同他的人，仿佛也没有丝毫感情。漆黑的鹰眸只看了那个痛苦大饮的女子一眼，扭头就走。

　　小笑子纠结地看着四阿哥的背影：“那我们还去不去劝劝小姐？”
　　描翠抬手给了他一个板栗：“当然得去，不然小姐肯定得醉死。”
　　小笑子心疼看着昔月，捂住头：“姐姐是越来越爱打我了。”
　　“谁让你认不清自己是主子是谁？”
　　“那可是四阿哥。”
　　“四阿哥可不是你主子。”她抬手又赏了他一记，满意地看着他泪眼汪汪：“这是惩罚你胡说四阿哥对小姐有意的事。”
　　“我没胡说。”小笑子喊冤：“四阿哥亲自抱小姐回去的。”
　　“肯定是看着十三阿哥的面子上。”
　　小笑子点点头：“那晚十三阿哥却是在，九阿哥又抢人，四阿哥就及时地出现了。”

　　“你们嘀咕什么呢？还让不让人喝酒了？”昔月瞪着躲在大树后，越发肆无忌惮的两人。
　　小笑子和描翠见藏不住了，索性大方地出来，见昔月手里还抱着一坛，合力抢过：“您不能再喝了，会醉死的。”

　　昔月笑了起来：“醉生梦死有什么不好的？娘亲过世的时候，爹爹总是喝酒，醉得像一滩烂泥，醒来就抱着我哭，话说心里痛极了。如今的我怕是及不上他们的分毫。”
　　小笑子呜呜地大哭，描翠瞪他：“你凑什么热闹？”

　　小笑子擦拭眼眶：“我感动，小姐爹娘感情真好，不像我，爹爹厌弃了娘，然后纳了妾氏，为了给妾氏生的弟弟读书，他们就把我送进了王府，让我当了个小太监。”若是爹娘感情好，他就不要做太监了。
　　描翠低头，小声抽搭着：“我爹娘感情也不好，爹爹醉酒总是打娘，后来娘生了几个弟弟妹妹，爹就把我卖了，还好是王府总管买了我，不然还不知道被卖到哪里去受苦。”
　　昔月掏出绣帕，小跑着过为他们轻轻擦拭泪水：“别哭了，别哭了，咱们现在不是好好的吗？别哭了。”

　　“小姐，这里好冷，我们回去吧！”
　　昔月脱下自己的斗篷为小笑子披上，小笑子震惊：“小姐，这……这使不得。”
　　“有什么使不得的？你们爹都是混账，他们不要你们了，我要你们。”她把他们抢走的酒捧着手心，看着阳光普照的大地，低头从身旁取出一个锄头，在梅花树下挖坑。

　　小笑子和描翠还来不及感受自家小姐到底是有多好，见她又不对劲儿了，相似一眼，愕然：“小姐，你是要干什么？”
　　“快好了。”昔月从小喜欢玩闹，偶尔也随着家里的仆从种花种草，对于埋酒这种小菜一碟的事儿，一会儿的工夫就办好了。再把锄头藏进草丛，拍拍手掌：“大功告成。”
　　“走。”寒风扑鼻，昔月挽着描翠的小手，两个边一起取暖一起走。小笑子裹紧身上的大红斗篷，感动地吸吸鼻头，缓步跟上。

　　一只黑色的靴子踩断了地上的残枝，走出了漆黑的树丛，太阳底下，他一身黑衣给他添了几分神秘。他从梅花树旁的草丛拿出锄头，轻易地挖出了一坛刚刚埋下的酒，漆黑的眸子露出不知名的情绪，嘴角微翘，盘膝而坐于树下，昔月刚坐过的位置，寒冷呼啸，地上早已没有了余温。
　　四阿哥打开盖子，鼻头凑近清嗅，酒不是最好的，却是她埋的，所以在他心里就是最好的。他把盖子重新封紧，舍不得喝。
　　风很大，梅花在枝头颤抖，几片花瓣被卷进风里，吹去了很远。
　　怀里抱着的酒坛很冷，他却能坐很久。

　　梅花小筑特有的冬日美景，寒梅香自苦寒来，满园的梅花盛开了，昔月站在树下，把未盛开的花苞一朵一朵的掰开。十二阿哥过来时，门一开启，他就沾上了一身的花瓣，满园的梅花香气扑鼻而来。
　　昔月回眸，未梳的长发丝与大红色的斗篷，随风而飘，梅花沾满了她一身，柔水清眸瞥了他一眼，朱唇勾起，犹如是人间的梅花仙子：“今儿个怎么来了？”每次临近过年，十二阿哥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今日倒是稀客。

　　“还好我来了，不然这还没过年，满园的梅花都让你给糟蹋了。”
　　“呵呵，原来十二爷今日是来做护花使者，那我倒要看看你这个护花使者厉害，还是我这个‘采花贼’厉害。”她又摘了一朵花苞，示威性地把它剥开，得意洋洋地用鼻孔出气儿。
　　“我自然是比不过你，所谓‘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你书房不是有几株梅花吗？若是这儿的没了，也是留了根。”
　　“原来你是早有预谋。”
　　“我是冰雪聪明。”
　　“狡猾。”
　　昔月一笑，不再看他：“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
　　十二阿哥走前几步，挑眉：“王府是我的，我在这儿哪里不能去。”

　　昔月环胸，低头道：“奴婢不打扰十二爷赏花了。”眸子瞥到描翠和小笑子在角落越缩越远，无奈地摇摇头。
　　十二阿哥敛眉，见她摇头，嘴角的笑容凝结，眸子凝神注视着她：“昔月，如果你愿意。”
　　“奴婢不愿意。”

　　十二阿哥轻轻拂了一下袖，掩饰尴尬的神色：“随我进宫一趟吧！”他踏过梅花，脚步匆匆，也不曾为它们停留一下。
　　小笑子和描翠从角落走出，昔月眉眼一片落寞：“描翠为我梳洗，小笑子把院子整理好。”
　　两人面面相觑，异口同声地道：“是，小姐。”

　　车轱辘转动着，马车内的两人各自沉默，谁也不打破这份压抑。
　　马车停在宫门前，十二阿哥踩在‘人凳子’下了马车，风度翩翩。他习惯各色眼光，或嫉妒，或羡慕，或仰慕。昔月却是习惯不了，单手撑着车辕，撩起裙摆，跳下马车。全场寂静，她只是默默地跟在他身后，见他看她，露齿嘻嘻一笑，仿佛是个年幼的孩子。
　　十二阿哥把她手掌心的尘土轻轻拂去，笑道：“走吧！”
　　昔月也不矫情，重重点头：“嗯。”
　　冷战到此结束。

　　进了宫，昔月才知道皇上病了，李德全看着整个人也消瘦了不少，脸上的笑容对着昔月却是不减少分毫：“昔月也来了。”
　　寒冷把昔月的脸冻得红扑扑的，她身上的大红斗篷，看着颇为喜庆，恭敬地行了个礼：“奴婢拜见李总管。”

　　李德全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你我之间还行什么虚礼，随我来吧！”
　　昔月发懵：“我？”看李德全这幅样子，她就觉得这老狐狸铁定是要坑她了。
　　李德全没有给他解惑，领路。昔月看了一眼旁边的十二阿哥，他没有移步的意思，只是说：“我在这里等你。”
　　“嗯。”昔月心里仿佛吃了颗定惊丸，抬脚就追上了李德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