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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大人出现的第三十天 ...

  •   要说崔稹是专程来救他的,陆之道是半点儿也不信。两人不过几面之缘,远不到生死相交的地步。可是,若非如此这人为何也来了此处?

      崔稹定然有所图谋,陆之道虽惯不喜与这些心思深沉的人打交道,可此时真见了崔稹受人欺压的场面,他心里却不免犹豫。

      与其他昏聩官人相比,崔稹着实算不得坏。他有所为有所不为,尽管冷漠了些,自以为是了些,却也终究不曾刻意害人性命。若是让他就这么死了,多少也是卫宋的损失。

      这样一想,陆之道终于下定决定,飞身跃上幻化的玄鸟,直朝着山门斗成一团的人影而去。此时崔稹虽不落下风,可时间一长难免独木难支,万一大掌柜改了主意不想留活口,那可真是……

      “别打了!误会!是误会啊大掌柜!”

      陆之道话音还有一截没说尽,赫然撞上一双灯笼大小的眼睛,前路竟是被崔稹带来的那匹飞马挡住了。那马莹亮的眼睛里这会儿满是怒意,叫陆之道一下子想起来巡州西街上的那一幕。原来,这还真是匹神马!

      这飞马扫开一众攻击的小妖,眨眼挡在陆之道身前,仿佛他再靠近崔稹一步便能立刻劈了他似的。陆之道无意动手,见状只能无奈喊道:“大掌柜还请高抬贵手!这人不是歹人,是来寻我的好友!误会一场啊!”

      如此叫了好几回,两道缠斗的黑影终于分开来,那黑马也哼气一声后,飞回崔稹身后。

      “陆判,你当真认得这人?”大掌柜有些狐疑。

      “是,我二人有过几面之缘,算是朋友……”陆之道一面与崔稹见礼,一面与大掌柜解释。不料地上忽然传来魏留徊的反驳:“他才不是什么好人!上午还想杀了陆之道呢,大掌柜你快收了他,否则出去又要胡乱害人!”

      “桀——”崔稹还未解释,闲人已经不满地长嘶了一声。

      大掌柜不耐:“你们究竟怎么回事?”

      “族弟不知事,崔稹这人其实并无歹意,他追来多半是以为我遭了不测,多有得罪还请大掌柜海涵。”

      “当真?”

      一旁的崔稹从收手就不曾发过一言,他只是隐晦地瞥了几眼旁的地方,便与闲人疗起了伤来。全然没有看见陆之道的挤眉弄眼。

      大掌柜来回打量了两人好半晌,也不知信了几分,不过终究松了口:“也罢,不论他是何人,我今日权当看在你的面上放他一马,若下次再有擅闯者,我未归谷绝不手下留情!”一抬手顺道解开了陆之道几人身上的绳索。不远处的慈姑见状忍不住有些心虚。

      “多谢大掌柜!绝不会有下次!”陆之道捏了捏酸疼的手腕,正要将崔稹赶出去,却不料听见他忽然开了口——

      “你方才推拒我的情意,眨眼就到了这么个世外桃源,美景在前美人在侧,呵,这便是你说的要去清修?”

      “嗯?”起初陆之道并没有听清,待反应过来这人话里的意思,立时仿佛雷劈了似的顿住手脚!他不死心回头望向身后,就对上一众同样呆滞的脸,尤其是十方,圆润的脑门儿上写满了惊恐。

      “陆……壮士,你你你……断断断……”眼看着十方哆哆嗦嗦要说些什么不妙的话来,陆之道慌乱截断:“什么断袖?我不是!我没有!他瞎说的,和我没关系!你们信我!”

      “呵,”崔稹闻言手上一顿,那只半隐在闲人鬃毛下的修长左手微微颤抖,几不可闻地自嘲一声后,将右手探入了胸襟,“你既无情我便休,你的初绣,还是你自己留着吧。”说着,果然掏出一只宝蓝色的香穗,凌空投在了陆之道身上,没有多余的言语,牵着闲人毫无留恋地转身,至始至终没有再看陆之道一眼。

      陆之道接过砸在怀里的物件,一眼便认出来这是周婶娘给绣的香穗,往腰间一探,果然摸了个空,他不禁愕然:“我的香穗怎么会在你手上?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此话一出,众人脸上神色各异。魏留徊是瞠目结舌不敢置信,阿秋与十方也是一脸震惊,还是见过世面的大掌柜反应过来,一挥袖放开山门禁制挡住了崔稹去路:“你站住!”

      崔稹闻言脚下微顿,却依然不愿回头。

      陆之道以为大掌柜又要为自己说话,正要张口却顿感气虚,一个不察竟被大掌柜扔在了崔稹脚边。

      紧接着身后传来大掌柜恨铁不成钢的催促:“陆判,你若还是个男人今日就与他把话说清楚!不声不响逃避责任,平白让人不齿!”

      “散了散了!”

      “我!我……”陆之道抬头对上满山谷的嫌恶,实在茫然无措,他没有!他不是那等人!你们别走听他解释啊!

      *

      “阿弥陀佛,真想不到,陆壮士竟是身陷情海之人啊。”

      “我也不曾看出他竟是个不负责任的浪荡子!”大掌柜少见有几分愤然:“便让他们好好解释也不枉未归谷走一回,你们还有什么心愿都说出来,也好叫我成全你们。”

      “啊,是有一件事。”十方掏出百折宝物箱:“关于此次幽州的疫病,小僧还欠缺几味药材……”

      两人身后,阿秋正全力拖着挣扎不休的魏留徊往回走:“这种时候你就不要上去打搅了,让他们自己解释清楚!”

      “我不信……我不信!”魏留徊死死抓住眼前的花草,生生在地上刨出几道指痕来:“打死我都不信陆之道与这人有私情!以前在巡州他分明连瓦肆都不去的!究竟是谁!是谁带坏了他!”

      “哎呀情情爱爱的哪儿说理去?陆哥哥以往还不曾正眼瞧过哪家的姑娘小姐呢,你怎不提!”

      *

      那头山谷里的众人众妖鸟兽散了,这头徒留了陆之道与崔稹两人在绚烂的夜空底下相顾无言。

      一对上崔稹那双晦涩不明的双眼,陆之道便知道他有话要说,于是他拍了拍衣摆站起身来,忽略心底的那一丝不自在,佯装心不在焉道:“说吧,你又有什么事?”

      不料他这话音还没落下,便顿感手腕上一热,陆之道下意识躲闪,却丝毫动弹不得。这崔稹手劲儿未免也太大了些。

      “你做什么?”

      然而崔稹只是闭目沉默了片刻,后又若无其事般松手,说了句不相干的话来:“你身上的法力是从何来的?”

      “什,什么?”陆之道一时有些跟不上。

      “凡人之躯,借力施法,迟早油尽灯枯。”他冷淡的嗓音没有任何波澜,眉心却有了一丝自己也不曾察觉的起伏。

      陆之道这才知道他说的是自己借用元冥之力的事情,原来突然握住自己手腕是为了探查内息啊……

      “与你何干?”撇下心中的隐隐不畅,陆之道冷然回道。

      崔稹丝毫不在意陆之道的置气,直言:“我要留在谷里,你得帮我。”一听这话陆之道恍然大悟,原来他方才的怨妇行径只是掩人耳目,为的就是留下来!

      崔稹这人,着实坏得很。

      自觉被耍的陆之道禁不住嗤笑出声:“真是可笑,你早上还要害我,晚上竟来指望我帮你?崔大人,你对咱俩的关系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可不是你那些个红蓝粉头,惯着你狂妄的小脾性!”

      崔稹闻言眉头愈发皱紧,半晌道:“我没有粉头。”

      “我……那与我有何干系?”这是重点吗?多大年纪的人了,还好意思说自己没有个把粉头?

      “不是,我凭什么帮你?”陆之道反应过来。

      “我要在这寻一个人,你帮我打听。”崔稹解释:“我教你修行。”

      “哈哈!”他堂堂察查司判官还需要旁人教导修行?陆之道本要继续怼他,可一对上那张无比正经的脸,到嘴的不满硬生生咽了下去:“你说的是真的?早晚得死?”

      “嗯。”

      这个答案,陆之道其实已经信了。他不在意所谓的生死,只是心寒突然而至。崔府君竟从来不曾提过让他修道的事。说不定真如穆大人所说,对于他,酆都只存有利用的心思。

      可是,他有什么能被利用的呢?现在看来,九万功德遥遥无期,十年之内挣取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此前,他有意无意一直在逃避这个问题,如今听了崔稹的说法,他不得不承认,酆都果真对他丝毫怜悯也无。

      思及此,陆之道终是苦笑一声:“我应了,你说你要如何吧。”

      然而却是半晌没有听见崔稹的回应。陆之道疑惑抬眼,恰巧捕捉到眼前这人望向远处栈桥的些微余光。紧接着便听他说道:“你我换个地方,说说这几日的经历。”

      “好。”于是两人离开谷口,去往山腰一处盈满荧黄月华草的凉亭。

      外头早已是盛夏时分,可谷里依然清凉闲适。陆之道言简意赅将自己这几天的所见所闻尽数说了,等着崔稹的反应,然而崔稹从进来到现在却是一动不动仿佛定住了似的。

      “崔稹,你倒是说话啊!”

      崔稹闻声这才转了半个身子:“我在想其中的联系。”

      “……”陆之道听了这话略微有些抓狂:“你若诚心邀我举事,合该互通有无才是,一直这般不言不语不声不响,也太傲慢了些。我可不是你那些挥之即来的狗腿子,休要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脸色!”

      突遭斥责的崔稹眼里闪过些许意外,半晌没有接话。他自认没有故作高傲,不愿开口,只是因为习惯了自己做决定,过去这许多年何曾有人愿意听他的心里话?

      更何况,此前身边一直有怀胥在,有些事有怀胥的交涉就更不需要他宣之于口,如今自己一个人在这,虽然心里不排斥与陆之道说话,可真要张口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幽州,妖物作乱。”崔稹干巴巴吐了一句。

      “我知道。”

      沉默片刻后:“宣王成了走无常。”

      陆之道皱眉:“然后呢?宣王是谁?谁害的他?怕不是只他一个人被害了吧?”

      “不是,幽州气运有变,有人在背后纵妖行凶。”崔稹答。

      “果然如此,”陆之道点点头,在他身旁自然坐下,“你再说得仔细些,最好将在这一路上的故事都讲出来。”

      崔稹留意到突至身侧凭栏上的白皙长指:“我不会讲故事。”

      陆之道见了崔稹的一脸正色,实在头痛:“我又不是三岁稚童,要你哄我睡觉不成?所见所闻这也不知道说?”

      许是陆之道脸上的不耐与同情太浓厚了些,崔稹心中莫名升起一阵不甘,果然下一瞬亭子里便响起他低沉稳重的嗓音——

      “七月二十一,自豳州经南郭镇入幽,临近午时在南郭酒楼用饭,吃了两碟小菜,一壶清茶……”

      “七月二十二,赶路。”

      “七月二十三,赶路。”

      ……

      “……”陆之道当真没见过这样的实在人,叫他说什么竟然点点滴滴一条条说给人听。

      前几回见崔稹,他不是在赶路就是在打杀,因此陆之道一直以为这人有多冷情,有多可恶。这会儿听了他说话,陆之道意外产生了些许幻灭之感,原来这人竟是个不懂变通的榆木疙瘩!

      陆之道张了张嘴,终究没有打断,待他将王府里的事说得差不多后,才恹恹收回放空的视线。

      只是才转过身来正要开口,他却留意到亭外的台阶上隐约立了个人影。陆之道起身细看,入眼便是大掌柜那张艳绝桃李的脸,只一眼陆之道便愣在原地,因为,她的脸上赫然挂着两道泪痕。

      崔稹留意到陆之道的动静,薄唇轻阖立时停了声。就在打量的这片刻,身前陡然卷起一阵凉风,再睁开眼,就撞见陆之道与那叫大掌柜的女子抱在了一起。

      紧接着,他耳旁响起一阵隐忍的抽泣:“忘川……我终于等到你了……”

      不知为何,崔稹顿觉眼睛有些灼,不经意躲开了目光。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我依然粗长,并且十分柠檬(囧rz
    捉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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