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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大人出现的第四十三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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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之道又在宫里多待了几日,他能看出来,崔稹长姐虽看着温柔贤淑,可心里自有一番向往。这高深的宫墙,对她来说实在是禁锢。因此,他说了不少另她开怀的见闻。
回到崔府的时候,正巧碰上从外头进来的魏留徊。陆之道以为他又自己上街找乐子去了,遂侃道:“真是稀奇,今天竟然荷包鼓鼓的回来?”
“说什么呢,小爷我今天可没去瓦肆厮混!”魏留徊别头。
“哦?去办了什么大案子?”
“去寻了我大伯和大哥,我早前不是和你说过,我堂哥在京城一带行商,伯父供职吏部吗?”
陆之道想了想似乎真有这个事:“你还算有良心,能记得你大伯。他可有说给你送回巡州去?”
“你别提了,我可费了老大的劲才脱身回来。”魏留徊一副不愿再提的脸色,及至陆之道跟前忽然想起什么脚下一顿:“对了,大哥与我说了件很奇怪的事。”
“什么事?”
“他说早几日似乎在茶馆看见良行掌柜了,这话你就随便听听,良行掌柜又怎会一个人来到汴京?山高路远的他年纪又不小了,都从未听你说过。”
陆之道心想,那可不一定:“你大哥在哪儿见的良行叔?”
“嗯……似乎就在黄金池附近,那儿人多热闹嘛,看错个把相似年纪的人也不无可能。”魏留徊不以为意,摆摆手便囔囔着肚子饿,去了膳房。
待他一走,陆之道却起了些许疑心,转身作势要出门。可才走了两步,就听见门口传来崔大管事的声音:“陆公子!我们老爷回来了!”
“什么?”崔稹回来了?
也就一瞬间,其他杂念就被陆之道抛诸脑后,一心想着去见崔稹。
果然才刚下了阶梯,一道熟悉的身影便赫然立在眼前。
*
洼州,嘉庸谷。
往年九月,嘉庸谷皆是漫山红叶满目秋意,如今大雪封山,寂静的山谷里该是一片纯白才是,可放眼望去,依然是一片惊目的猩红。
那是人血,不是秋叶。
卫宋百姓大多以为,洼州的战事不过是一场不痛不痒的小骚乱罢了,就连当朝天子也这么想。可事实上,豳州各大修道门派,早就驻扎此地,为了就是今日这一战。
对付小小北羌,至于这么兴师动众?来此之前,崔稹也是这样想的,可如今真当他被困在了这万剑杀阵里,才醒悟过来被被怨气操纵的无常大军,究竟有多可怕。
他仿佛又要死了。眼前不断闪过一幕幕的杀戮和鲜血,满地狼藉中明明只有他一个人,耳旁却仿佛听见千军万马的嘶吼。
这一幕,他不是第一次经历。可不同的是,记忆中的他无往不利,茯苓剑所到之处,一切都化为虚无。而如今的他,却只能拄着渴血的剑,苟延残喘。
……
“九叔叔,你看看我,我是熙尧啊!”
“滚。”
“不!我不走!区区一个小妖,死了就死了,你还要替他屠尽这九重天不成?”
“滚开。”
“九叔叔,你如今神魔不分,已经是闯下大祸,还是早些收手。诸位仙君也说了,你若是与他们联手,往后四界之主便由你来坐!”
“最后一遍,滚。”
“九叔叔!你怎么就不能理解熙尧的一片心意呢?圣灵生来便是要祭天的,莫说那茯苓妖只是个修为低下的小妖,只说他是男妖这一点,便永没有可能做了冥界的君后!九叔叔,我求求你,你看看我……呃!呃……”
“提他,你也配?”
“呃……九……崔慎你……魔……”
……
“呵,只有你能入魔,我不能入?”
“痴心妄想。”
“崔慎!你!”“哼,既然你敬酒不吃,便不要怪我对你心狠了!”
……
“从今往后,你便好好待在我这婆罗山上,何时念起你我的旧情来,何时再放你出去!”
“如今天下神灵皆以为你已斩断轮回殉道身死,可谁能料到,你还有一缕残魂被我熙尧囚禁在荒蛮之地?所以,别想逃,你逃不了。”
“崔慎,是你逼我的。”
……
脑子里一片混乱,崔稹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清醒地念出自己心口的名字:“陆……判……”
*
汴京崔府。
“崔稹?”陆之道望着眼前这个男人,似乎有些不敢认。他依然穿着一身玄衣,可眉间却比往常多了几分笑意,甚至隐约间,能感受到令人忌惮的煞气。
“是我,我回来了。”崔稹薄唇微勾,已经张开了双臂。
此时虽还有旁人在,可陆之道却管不了他们如何,他眼中,心中,皆是崔稹这抹温柔之至的笑意:“无事就好,你回来就好。”这样令人亲近的崔稹,叫陆之道如何拒绝?
扑进他怀里的那一刻,陆之道的眼角不自觉已有了些许湿润。
“果然是个傻子,怎么又哭了。”崔稹轻轻抬手,替他擦去泪痕。
陆之道听了却忽然破涕为笑:“什么叫又哭了?我堂堂八尺男儿,外人面前掉豆子这还真是头一回!你就得瑟吧!”
崔稹闻言却没有接茬,只是一个劲儿说好。一旁的崔大管事见人缓过来了,立刻就往里头引。
久别重逢,两人自是腻歪了好一阵。一番交心下来,陆之道发现崔稹这人竟是外放了许多。正如此刻,崔稹握着他的肩,在他耳旁低喃——
“今晚,就留下来如何?”
“!”
那瞬间陆之道还没反应过来,只是痴痴地望着崔稹的眼睛。直到耳旁响起他低沉的笑意,才恍觉这话是何意。陆之道霎时觉得耳后腾起一阵火烧,下意识便想推开他。
“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然而崔稹依然没有放手。
“那……那怎么行,无名无份不清不楚的,我可不愿意……”陆之道小声解释,不待崔稹回应,他忽然扯开话题:“你换香了?”
“什么?我不曾用香啊。”
“我记得你身上总会带着包苏合香的,”陆之道嗅了嗅,闻到一股说不出来的气息,“这分明不是苏合。”
崔稹也似乎没有想到陆之道会说这话,顿了一瞬笑着松开了陆之道的手:“我将将从战场回来,身上难免恶臭,晚些时候定会去好好清洗。”说着手中诀法掐动,眨眼便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
陆之道闻之有理,点点头:“对了,我方才正打算去一趟黄金池,我怀疑那天咱们在鬼市看见的穆大人,现在就在京城。”
“你何苦关心这些不相干的人?”崔稹倒了杯水。
“什么不相干?我不是与你说过,穆大人与我有些旧交,而且方才听魏留徊的意思,我良行叔很有可能也来了京城。”陆之道还要再说,手中忽然叫崔稹塞进一杯水。
“小茯苓,今日是你我重逢的日子,可否不谈其他?”
“你叫我什么?”陆之道手上一僵。
“呵,”崔稹轻笑一声别开眼,“小傻子,我有些累了,你可能替我去瞧瞧晚膳好了没有,我想稍微休息会儿。”
陆之道见他脸上确实有不少疲态,担忧道:“好,我不打搅你,你先好好休息,等晚膳好了我再来叫你。”
一会儿的功夫,崔稹便和衣在榻上睡去。陆之道也不急着走,仔细替他捏了被子才轻轻关门离去。
转身之后他也尽力小心行走,生怕将崔稹惊醒似的。
只是等他才离开入院的花园,脚下便陡然加快,脸上的笑意早已消退,只留下几声急促的喘息在空无一人的游廊上……
*
嘉庸谷。
“陆判……”
“崔稹,我在等你。”满目苍凉逐渐褪去,崔稹仿佛看见陆之道就立在他眼前。
“等我……”
“只要心中有所念之人,你便不是一个人。”
“我……想见你……”“想见……”“你……”
耳旁忽然响起一阵嗡嗡的杂声,崔稹猜到他怕是出现了幻觉,正要咬断舌尖让自己更清醒一点,掌心下陡然传来一阵颤动。
是茯苓剑。
“终于,醒了吗……”刺目的灵光顷刻间笼罩整个山谷,崔稹毫无畏惧,用力捏紧了剑柄。
瞬间,充沛的灵力从四面八方竞相涌入他的身体,舒缓伤口的瞬间,他忍不住溢出几声破碎的喟叹。
崔慎也好,熙尧也罢,属于我崔稹的东西,你们休想从我手上夺走!魂魄是如此,陆判也是如此!
*
“快!快走!”
哐当一声,陆之道猛然撞开魏留徊外厅的桌椅,里头正在吃饭的阿秋和魏留徊见了他脸上的慌张,立刻僵在原地。
“你这是怎么了?慌慌张张的?”
“就是,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吓得我心都快跳出来了!”
“现在!立刻跟着我离开这里!”来不及解释,陆之道拉着两人的胳膊扭头就往外冲。
“哎哎等等!我东西还没收呢?”魏留徊三两口吞下嘴里的饭菜。
“不要了不要了!”
“那十方呢?总得叫上他吧?”
“管不了那么多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然而陆之道这话终究是说晚了——
“怎么来不及?只要你说想走,随时都来得及。”一道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从他身侧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