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篇陈年旧文》青山瑟瑟

47、大人出现的第四十七天

　　两人从幻境中出来，眼前的绿山幽谷即刻消失不见，放眼望去，是一片看不见尽头的血海。红彤彤的血水仿佛炙热的岩浆，咕嘟咕嘟往外冒着热气。啪——

　　血泡炸裂，从里头溢出星星点点的黄色精魄来。整个海面都笼罩着一股说不尽的湿热。

　　“这里，就是血水湖？”崔稹有些不信。

　　“我虽然没有来过，但是酆都有血池的地方也只有血水湖了啊。”

　　“不对，那为何没有……”

　　“没有什么？”见他说到一半却忽然收了声，忘川追问。

　　然而崔稹却不说了，作势就要下去。忘川见状慌忙将他拦下：“你疯了？生魂不能进去血水湖！就是城里的鬼神大人也不敢轻易靠近的！”

　　“那你能进吗？”

　　“我？我也不能吧……我没试过啊……你是不是在找什么东西？就像你在孟姑姑锅里捞世事难料一样？”

　　崔稹闻言动了动嘴，过了半晌终于道：“此处确实没有血莲？”

　　“你要血莲？”忘川恍然大悟：“你早说啊！我知道哪儿有血莲！”

　　“在哪儿？”

　　“婆罗山，就在山顶的业火深渊里！这儿可没有什么血莲，只有不要的鬼魂化作的精魄哩！”

　　“怎么去？”崔稹又问。

　　“这个……”忘川说到这里有些吞吞吐吐：“也不是不可以告诉你，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崔稹蹙眉：“你说。”

　　“若是拿到了红莲，你要带我一起出去！”他听了许多人间界的故事，向往了许久。但是城里却没有一个鬼神愿意带他，孟姑姑说外头多的是想要吃他的坏人，只有待在城里才是最安全的。

　　崔稹听了这话并没有马上答应，而是颇有些复杂地望着忘川，良久，终于开口：“好。”

　　得了这话忘川有些喜不自胜，忍不住拉住崔稹的手立刻就要离开：“走我们去找孟姑姑，观尘镜能带我们去婆罗山，姑姑一定替我收起来了！”

　　手上传来一阵清凉，崔稹下意识便想挣脱，只是他如今灵力受限，微弱的挣扎一点儿用都没有，只能随忘川的脚步疾走出去。

　　*

　　“忘川？你回来了！”孟姑姑见到忘川完好无损的回来，显而易见地松了口气：“过来叫我看看有没有受伤！”她仔细瞧着忘川的脸色，终于放下心后又将观尘挂回了他脖子上。

　　“这镜子可是我酆都的宝贝，下次可不能弄丢了。”

　　“放心吧孟姑姑，我肯定不会有下次了！”忘川仔细交代了自己这半年的经历，说那偷鬼已经被他打死了，孟姑才放他继续去玩。

　　“我能去桥上坐着吗？”

　　“可以，不过今天可没有小食给你。”孟姑笑了笑，再次拾起汤勺后便不再管他。

　　忘川像往常一样与路过的鬼差打了招呼，然后朝着桥上而去，然而行到了另一边桥头依然没有停下，反而脚下一拐旋身往轮回台里飞去！

　　“忘川！你干什么快些回来！”范无救立时发现不对，听见异动的孟姑闪身而至，然而终究只扯下忘川身后一抹红色的衣角。

　　“孟姑姑，我去人间界玩玩，过不了多久就会回来！”话音未落，人已经消失不见了……

　　“这孩子！”孟姑心急，转身就要离殿：“你们看着点儿，我去卞城王殿走一趟！”

　　*

　　啪嗒——

　　一处深山里，两道相互交织的红白身影陡然砸在了林子里，惊起一阵哗啦鸟鸣。

　　“呸！呸呸！”忘川吐了吐嘴里的沙石，全然忘了从崔稹身上起来。

　　崔稹迎着细沙忍不住皱眉，扬手将身上的红衣少年掀在地上：“答应你的事，我做到了。血莲呢？”

　　看着身前白净修长的手指，忘川愣神一瞬，没有丝毫犹豫将血莲放了上去：“这便是人间界？怎么一个人也没有？”

　　“要找人你自去集市城镇便罢，你我两清，此后不用再跟着我了。”崔稹拍了拍衣袖，试着掐了个清尘咒，果然发现灵力回来了。

　　“喂！你怎么就走了？我在这里只认识你一个人，你好歹告诉我最近的城镇怎么走啊！”眼看这人就要消失在树荫里，忘川赶紧跟上。

　　“蠢货，我说要你走！”岂料身前这人毫无征兆忽然就停了下来，忘川一时不察鼻尖生生磕在了崔稹坚硬的后背。

　　“嘶……”顾不得崔稹说了些什么，忘川疼得眼泪巴巴：“你说话就说话，怎么又凶起来了？”

　　忘川只听见身前这人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而后又见他拂袖转身：“跟上。”

　　得了这话，忘川鼻子也不疼了，三两步跨至崔稹身侧，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就知道崔稹你是个好人。”

　　崔稹带着忘川去到一处叫观潮园的小院，院子里除了两只飞天兔子，便只剩下两间破房。崔稹自从回来便钻进了其中一间，不声不息，至今已过去了三月有余。

　　这期间忘川也没闲着，有空就去山林里面带些花花草草和好看的妖物回来，因此，待崔稹再次出关，打开房门之后，入眼的就是一个红衣少年抄箕喂猪的画面！

　　“你……”不可谓不震惊。

　　“崔稹！你终于出来了？我跟你说我……”

　　“你进来。”崔稹又恢复了初见时的冷漠，一张俊脸上除了疏离再看不出其他的情绪。

　　忘川虽然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但还是乖乖跟了进去。等进了房间，他一眼便看见悬在门口的一只大锅，大锅下方凌空飘着一簇火焰，烧得锅里滋滋作响。

　　“你在房里这么久，原来是做饭啊？”

　　崔稹没有马上回应，而是先召了大锅下地，好叫忘川看清里头的东西：“这是剑炉，不是大锅。”

　　“哦，剑炉啊，我知道！炼剑的嘛！”忘川果然在里头看见一把断了的残剑，似乎正是崔稹随身携带的那把：“原来，你来酆都偷红莲和世事难料，就是为了炼这把剑的吗？”

　　“是，它断了。”崔稹盯着剑炉，似乎在出神：“得回炉重炼才能恢复如初。”

　　“那你东西都找齐了吗？怎么这么久它还是断的？”忘川有些好奇，低头朝里望了望。

　　“没有，”他身后的崔稹闻言干涩地咽了咽，“还缺一物。”

　　“是什……”忘川说着就要回头等崔稹回答。然而他只来得及转头瞥见崔稹一眼，肩上便传来一阵重力，推得他脚下不稳径直落向剑炉里！

　　“便是……”

　　剑炉里进了东西，立刻腾起一阵大火，飞溅的火星瞬间燎卷了崔稹的发梢。

　　“你。”

　　待火势逐渐弱下去，崔稹僵直的背脊才微微动了动，紧绷的嘴角也是一松，一双深渊墨眸里满是忘川看不见的晦涩……

　　*

　　三百年后，幽州。

　　“哎呀我说熙尧殿下啊！你怎么就是不听呢？”一条狭窄的山石小道上，一黑一白一黄三道身影正漫无目的地走着。

　　其中那个手持羽扇的白衣男子一脸疲惫：“再往前走就没路了！而且我隐约记得，那什么妖族的避世界域就在附近，咱们还是早些回头吧！”

　　“本座说在这边就在这边！你若是怕了便自己滚回酆都去！范无救？”

　　“在，殿下有何吩咐？”

　　“你看看这附近可有妖的踪迹？本座的法力方才给万朝宗的那个死老头耗尽了……哎……累死我了……”熙尧这话才将将出口，几人眼前的草丛里赫然出现个锃亮的光头！

　　“哎……哎呀！”紧接着那光头之下又钻出一个身穿白衣的和尚：“累死小僧了……嗯？”

　　那和尚一抬眼对上三双满是惊愕的眼睛，愣了愣，而后很快会过神来：“几位壮士身上并没有其他坏鬼的怨气，小僧这便不超度你们了。阿弥陀佛，小僧先走一步。”说着已经掂起背上的竹篓作势就要离开。

　　然而走了两步和尚忽感脖间一紧，是叫身后的那个女鬼揪住了衣裳：“喂小光头，你可知道这附近哪儿有一只穿着红衣的瘦弱鬼灵？”

　　“小僧不知，小僧要走了。”

　　“你放屁！本座分明在你身上嗅到了忘川的气息！”熙尧暴脾气上头，撸起袖子就要揍那和尚：“快，老实交代！”

　　“哎哎哎，殿下不可！”谢必安立刻上前阻止。

　　那和尚闻言小心转过脸来：“你们，认识忘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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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归谷山门口，一个身量清瘦的少年一面轻柔地抚着怀中的红狐，一面自言自语：“这个十方和尚，怎么去这么久还不回来？”

　　“许是又迷路了？”少年怀中昏昏欲睡的狐狸赫然睁眼。

　　猜测的这会儿功夫，山门外已经传来不小的动静。忘川疾走两步，果然见到熟悉的光头正从桥上回来，但与往日不同的是，他身后还跟了三张熟悉的脸。

　　“熙尧？”

　　桥上的熙尧早一眼望见他，性急地飞身落地：“忘川！你果然还没死！”

　　忘川在酆都之时，平日玩得最多的就是这个大大咧咧的熙尧殿下。那日孟姑姑见忘川跳了轮回台之后，也是即刻去卞城王殿寻她。

　　“忘川你怎么来这儿了！我整整寻了你三百年你知不知道！”熙尧一把扣住忘川的胳膊：“走走走，快随我回酆都去，你不在的这三百年，孟姑姑天天以泪洗面，就怕你被谁欺负了！”

　　刚刚落地的黑白无常两人听见这话，忍不住对视了一眼，终究没有否认。

　　“谢大人，范大人。”忘川轻巧挣脱，对着两位无常说道。如此一来，反倒叫范谢二人惊异不已：“忘川，你……好似变了许多啊。”

　　忘川闻言笑了两声，几人瞬间想起原来天真无邪的鬼灵忘川来。

　　“人会变，鬼怎么就不能变了？我这些年在人间界可听了不少你们没听过的故事哦！”忘川忽然放了怀里的红狐，那狐狸落地眨眼也化作与忘川一般的少年模样：“各位好啊，我叫利夕，你们既然也是忘川的朋友，便跟他一般叫我小狐狸好了！”

　　“哦对了，这和尚叫十方，可是这世间最后一只茯苓妖呢！”

　　“阿弥陀佛。”

　　“你们……”熙尧想问的太多，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从哪儿说起，还是范无救正色道：“你们是如何遇见的？忘川你说的故事又是怎么回事？”

　　忘川闻言不自觉摸了摸下巴：“这个啊……还得从三百年前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