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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德茂老汉 ...


  •   麦收大忙时节,几个老汉和几个知青在麦场崾崄垒麦垛。几个麦垛已经沿着麦场西南的峁梁垒起。大家把垛周围的土挖成排水渠,并把挖出的土扬到垛顶。德茂老汉和张树青在垛顶苫土。
      德茂老汉站在垛顶忽然感觉有点不对劲,抬起手掌遮住阳光向东北方向张望。
      只见东北一片乌黑的云,黑压压的从东山那边飘过来。他很久没见过这样的云了,脚下还是阳光高照,西南也还是一片艳阳天,东北方那云黑的、浓的像倒下的墨汁,厚厚的连成片的翻滚,云下阴霾蒙蒙,似乎倒挂了一幅黑纱幕布,笼罩着远处的山脉都成黑的了。那云离脚下也就十几里了。
      “不好,要来大雨了。”德茂老汉跳下麦垛大叫。几个老汉也看着东北方向惊慌的呼叫起来。一场洪水从天而降。

      挖窑洞是个技术活。不但窑壁要直,窑顶的浑圆也全是用撅头,一撅头、一撅头刨出来的。没见他们照图、没见他们拉线、也没见他们掉铅垂,全凭眼力,一孔孔规整的窑洞渐露雏形。村里能干这种活的还是吴长贵,队里也不想花钱雇匠人,就让吴长贵带上两个后生先干着。毕竟不是专业匠人,虽说看着还像样,吴德茂来了,却把吴长贵骂了个狗血喷头,说:“你这活也能让人生,猪狗都不愿进。人家知青大老远跑来,就生这窑,驴尿浇一头,也不嫌臊的慌。”德茂是长贵的养父,长贵不敢言传

      第一轮宝财家给三个男生派饭。开始还行,饭食还能对付,还往地里送了两顿冉饭,不久就做的就不像样了。德茂老汉看看他们的饭食,骂宝财:“狗日的,克扣知青的粮食,你小子良心让狗吃了。”宝财是村里出了名的涩皮,不但混、还吝。家境其实还算不错,他们家在村里是大族,再怎么也不至于把光景过成那样,完全是借着派饭,想赚知青一把。德茂才不管他是大族小族,张口就骂。

      集体灶搬倒新窑后,德茂、德盛等几个老汉也常来,圪蹴在亮处,按上一锅烟,用火镰打着,一闪一闪的在那里吸烟,知青们要是有精神围过来,有拿个盆、手巾边洗边听,他们就讲一段他自己的和乡村的往事、风土人情、故事传说,或哼上一段道情或信天游。要是知青熬得不行,他们就吸罢一锅烟,在鞋底上磕掉烟灰,抖一下肩上的羊皮袄(或坎肩),背着手回窑去了。

      陕北有一种漫坡,坡度没有川面那样平缓,也没有山地那样陡直。从半山腰向沟下漫漫延伸。在延伸的过程中,整个坡面不是平直的,而是由于常年雨水的冲刷,形成一条一条上下纵贯的径流,径流之间形成弧状的坡面。有些径流走斜了,相汇到一起,又形成一条较大的径流。说是“径流”,其实就是坡上的小干沟沟,没有水、也没有“流”,德茂老汉春天在地里给损坏的犁杖换铧片的时候唱到:
      干个墚梁上一道道沟,
      没有水来没有流。
      耤(jie)地坏了俄的犁呀,
      拿粪摔俄一跟头。

      议论起山丹丹花,大家都没见过。还是德茂老汉见过世面,说因为根部结蛋蛋受苦人就叫“蛋蛋花”。德茂当兵的时候,听一些来陕北的文化人把这花爱得不行,编成歌,蛋蛋花渐渐有了名气,有了文化名:山丹丹花。知青才知山丹丹是陕北名花,更是寻觅不已。
      “咳,迩个山丹丹花恓惶了。那花,干圪梁不长、生荒地不长、阳峁子阳坡不长,只有在那几十年没开过的老荒地,还得是背坡、背崖、背洼、土肥地湿才能找到。现在这样的地块还有几处?”德茂老汉含着烟锅,眯着眼看着黄腾腾的远方。
      锄地时,树青肚急,滚到一个背洼洼里方便,发现了山丹丹花。回到峁上,树青给知青们说见到山丹丹了,一个个都跑去看。气的副队长宝京骂娘:“日他先人呢,一支蛋花,把这些城里娃稀罕的,能暖蛋呀。”文莉回来,咋咋称美,说可惜新华没见。新华一方面有病,一方面在务弄果树,没有跟着大帮下地。元兵听了一声不吭,跑去,连根把那株山丹丹花给挖了回来,只有三片细细的红瓣,下面带着小胡萝卜状的根还连着一些碎蛋蛋,一条须根不少。二女子还用镢头捧回一堆土,文莉赶紧拿白羊肚手巾连土把山丹丹花的根部抱起来。知青都跟众星捧月似的,一个个给送来腰带绳、草帽、锡壶水,连浇带捂,七手八脚的包裹遮蔽起来。德茂老汉一旁见了,直叹气:“作孽呀,作孽呀……”摇头叨唠而去。
      拿回给新华看,自是喜欢,爱得不行。知道它喜背阴,栽在羊圈旁那半塌的废窑里。上足了羊粪,浇足了水,三天两头来侍弄。还是退了红艳,散了花瓣,蔫了花枝。
      德茂老汉那天晚上又到灶房来闲坐。问起山丹丹花?
      “死了。”
      “蛋蛋念家呢,就像咱陕北人。”忽然就半白半唱的说哼起来:“逑毛擀不成毡,陕北人做不了官。哪儿都不去,就在原地生,哪怕再穷、再苦!”德茂惺惺哼哼地说唱。使大家联想起德茂当兵打过黄河,又跑回来的经历。停了唱,德茂又说:
      “你们都是要做大事的人,将来谁要是在陕北以外见到活着的山蛋蛋花,给俄祷告一声,俄做鬼也要去看一下(hà)。”站起来,抖了抖背上的老羊皮袄,往回走,一声吼:
      “山蛋蛋花嘞背洼洼里开,
      红格艳艳嘞羞见人来。
      打死不上花轿去嘞。
      绑上炕吆撞死个怀。”

      抗战时期,这里成了边区根据地,吴德茂参加了八路,进了警卫团,当了排长,那时的警卫团是很风光的。吴德茂在西沟很是张扬一阵,在解家沟处了一个相好的。临解放,部队过黄河的时候,不知是祖上的哪根筋触动了他,再也不走了,跑回了西沟要娶那相好的。新政府几次三番要抓他回去,后来部队来信说,吴德茂打过仗、负过伤、立过功,就不追究了。军籍没了、党票没了,也不算复原退伍,一落千丈。那个相好的家里也不愿意了。新社会了,谁家也不愿把个女子嫁给个逃兵,因此一直就单身过着。后来上头过来一家逃荒的,饿的没法,撂下个碎娃,吴德茂就稀里糊涂把娃喂大了,就是吴长贵,也不亲,成了劳力后,就单过了。尽管这样,这段革命史还是让他张(zháng)的不行,三年困难时,跑到北京□□,在门口叫着警卫团长的小名,要见中央首长,打发两百块钱回来了事。跟知青们讲起这些,傲的唾沫飞溅。德茂人老辈高,农事家事,样样知晓,又见过世面,一言九鼎,村里人还是相当尊重他的。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德茂老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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